秦箏本以為這件事也就這麼結了,怎料一大早地剛用過朝食,王大娘就過來尋她了,原是昨夜王家那姑娘尋短見,被人救下來後,今早又鬧騰起來了,讓秦箏同她一道過去看看。
出了這樣的事,為了安撫人心,自然是寨子裡有威望的婦人去慰問才好。
不過林堯爹娘都去得早,他自己又沒娶親,就隻能由王大娘這個乳母出面了,楚承稷是寨子裡的軍師,王大娘把秦箏叫上,就是在變相地向寨子裡其他人表明他們夫妻二人如今在寨子裡的地位。
秦箏推脫道:“這……我同那位王姑娘隻有數面之緣,她才遭受了驚嚇,還是讓相熟的長輩勸慰她妥當些,我去隻怕不太合適。”
秦箏知道王大娘是一番好意,但她想起那位王姑娘的所作所為,去安慰人家,的確是不知道說什麼。
昨夜那場差點沒壓下來的動亂,幾個刺頭兒肯定是罪魁禍首,王姑娘是個受害者,卻也是那場動亂的引子。
秦箏不關心她喜歡誰,隻希望她接下來能消停些,等沈彥之那邊被朝廷逼得沒法,退了兵,楚承稷下一步謀劃的肯定是青州城,到時候進城招兵買馬,高舉大旗,哪還會拘泥於這小小一個祁雲寨。
那位王姑娘和林堯之間的距離也隻會越來越遠,隻怕再見都難。
王大娘看出她為難,嘆道:“這本是寨主的意思,叫程夫人笑話了,寨主沒成家,此事……他自己也不好出面,我又是個粗人,才想著邀程夫人一同前去。”
林堯的意思?
是林堯要幫楚承稷在寨子裡再樹立些威信麼?
楚承稷用過早飯就去演武場練兵了,這些山賊沒經過正規的訓練,搞突襲唬人還行,真正同訓練有素的官兵正面交手,就毫無章法可言。
他重頭教起,得費些功夫,短時間內沒法速成,但至少得有個軍隊的樣子才行,不然舉事了麾下也是一群散兵遊勇。
秦箏沒法同楚承稷相商,聽說是林堯的意思,猶豫片刻,還是點頭同王大娘一起過去了。
林昭倒是想陪她一起去,不過林昭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被王大娘給哄了回去。
也是從王大娘口中,秦箏才得知那姑娘叫王秀,是早年西寨的人從山下帶回來的一個花娘生下的孩子,連花娘自己都不清楚孩子的爹是誰,在王秀小時候對她非打即罵,連名字都沒取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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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花娘病死了,王秀才被孤苦無依的王婆子收養,“王秀”這個名字也是王婆子給取的。
王大娘本就天生一張冷臉,說起王秀的事,臉色不好看,瞧著比平日裡更兇悍幾分:“那丫頭命苦,從前我凡事對她照拂一二,彪子更是拿她當半個妹子看待,那會兒我瞧著她隻是小心思多,如今行事倒是愈發上不得臺面了。”
這話秦箏不知道怎麼接,若不是上次誤會楚承稷縫衣服,她壓根都不知道寨子裡還有這號人物。
好在前邊就是王婆子家了,王家大門外已經圍了不少山寨裡的婦人,探頭探腦地朝著擠滿了人的屋子裡張望,又七嘴八舌地在低聲議論著些什麼,見秦箏和王大娘一同前來,才自發地讓出了一條道來。
王大娘問了句:“王家那丫頭怎麼樣了?”
一個婦人道:“聽說今早割了手腕,流了不少血,趙大夫正在裡邊給她包扎呢。”
屋子裡依稀能聽到女子撕心裂肺的哭聲:“讓我死……讓我去死,我活著也沒法做人了……”
屋外另一個婦人撇嘴道:“秀丫頭這尋短見的時間倒是趕巧,昨兒個上吊是在大廚房那邊散席後,王婆子喊那一嗓子才有人過來把人給放下來。若是早上吊半刻鍾,這鄰裡都沒個人,王婆子身子骨又差,抱不動她,隻怕就真一命歸西了。”
她哂笑一聲繼續道:“割腕兒也是在今早,王婆子去叫她吃飯才發現她手垂在床沿全是血,要是半夜裡割開了手腕,這會兒哪還用得著請大夫啊……”
旁邊的婦人用胳膊肘撞撞她,看了臉色鐵青的王大娘一眼,小聲道:“好歹是個黃花大姑娘,攤上這樣的事,你嘴上積點德吧!”
先前說話的婦人哼笑一聲:“花娘肚皮裡爬出來的東西,也是個沒臉沒皮的,軍師夫人剛被水匪抓走,她就敢去軍師那兒送吃的。現在瞧著軍師夫人全須全尾地回來了,寨主要舉事,又上趕著去勾搭寨主,這不就是有什麼樣的娘就有什麼樣的女兒麼?”
那婦人瞥了秦箏和王大娘一眼,就直接走了。
山寨裡的人雖然對林堯一家敬重,不過更像是村長和村民之間的關系,這婦人半點面子都沒給王大娘,秦箏有點懷疑她們之間有過節。
不過她甚至還提了一嘴王秀給楚承稷送馍馍的事,倒有點像是想挑起秦箏對王秀的厭惡。
果不其然,秦箏馬上就聽見幾個農婦嘀咕:“郭家那婆娘最是記仇,當年王秀娘和她男人勾搭上了,她可是直接提著菜刀衝進房裡,撵得二人衣裳都顧不上穿滿寨子逃竄,這些年也沒給過王秀好臉色。”
“王姐姐護過秀丫頭幾回,郭家那婆娘是把王姐姐一並記恨上了……”
秦箏被迫聽了一耳朵的八卦,因為那婦人臨走前說了一句王秀和楚承稷的事,現在不少婦人都神情微妙地看她,秦箏心中尷尬不已,面上卻還得裝得滴水不漏。
她暗道自己果然就不該來這裡。
王大娘估計也是才知曉王秀竟然還去楚承稷跟前獻過殷勤,臉色更難看了些,對秦箏道:“我不知王家這丫頭還做過那些事。”
她也怕弄巧成拙,反倒讓秦箏和楚承稷生了嫌隙。
“我相公同我說過此事,其中有誤會,並非是那位嬸子說的那般。”秦箏幾句話把楚承稷摘了出來,又道:“王姑娘受了刺激,還是讓她靜養為好,大家今日就別聚在這裡了,改天等王姑娘好些了再來探望。”
秦箏神色太過鎮定,婦人們瞧著她的確像是一早就知情的樣子,也收起了看熱鬧的心思,在王大娘沉聲開口讓她們各自離去後,三三兩兩地走了。
屋子裡一下子空了,隻有王婆子坐在床邊,哭得兩眼泡腫。
秦箏也是此時才看清王秀的正臉,雖然面色有些蒼白,但還是看得出很清秀,隻不過五官挨得有些緊,瞧著總給人一股她在和什麼較勁兒一樣的小家子氣。
秦箏和王大娘進屋後,王婆子直接朝她們跪了下來:“多謝二位趕跑了那些個長舌婦,她們一個個的都是想逼死我孫女……”
秦箏下意識避開王婆子這一跪:“老人家起來吧,這禮我們萬萬受不得。”
她出聲勸走那些看熱鬧的婦人,倒不是為了王秀。
王秀昨晚鬧著尋死不成,今早又割腕,先前那婦人嘴巴毒辣了些,說的話卻也不無道理。
她分明是想把事情鬧大,來達成她自己的某種目的。
人多嘴雜,這件事關乎林堯,又是楚承稷手底下幾個刺頭兒欺辱的她,到時候王秀若胡亂說些什麼,傳出些流言出去不好收場。
“軍師夫人菩薩心腸,菩薩心腸吶……”王婆子這才揩著眼淚起身。
趙大夫此時也為王秀包扎好了傷口,王大娘面相看著本就不善,因為知道王秀先前做的那些事,此刻瞧著更顯兇煞,瞥了躺在床上噙著淚滿臉蒼白的王秀一眼,直接問趙大夫:“人怎麼樣?”
趙大夫道:“手腕割得深,傷口莫沾水,好生養一段時日外傷便可痊愈。”
王大娘點頭表示知曉了。
趙大夫看出她們有話要對王秀說,收拾好醫藥箱後便離開了。
王大娘把一路拎過來的一籃子蛋放桌上,冷眼看著王秀道:“自己好生養傷,你除非真的死了一了百了,不然再整這些把戲,無非是叫人看笑話。”
王秀眼淚刷地就流了出來:“我是真不想活了,發生了那樣的事,誰還信我有清白……”
王大娘半點臉面沒給她留:“你腆著臉去給人送吃食送水的時候,怎麼就不怕別人說了?”
王秀咬著唇,哭得雙肩直顫。
王婆子心疼孫女,哀求王大娘:“別說了別說了……秀丫頭有個那樣的娘,從小就受人白眼,寨子裡那些個長舌婦尋著些捕風捉影的事就編排她,怎地你也信她們胡扯的那些話?”
王大娘冷喝:“是不是別人胡扯,她自個兒心裡清楚。”
王大娘和王婆子本沒什麼親緣關系,隻是因為所嫁的夫家都姓王,又都是丈夫早死,王婆子後來還死了兒子,王大娘同情她,才對王婆子多有照拂。
王秀聽到王大娘的話,直接伏在枕頭上嗚嗚大哭起來。
王婆子看到孫女哭,也跟著抹淚:“你別怪她,是我老婆子沒本事,何家丫頭成天跟在寨主後邊,因為二當家,寨子裡沒一個人敢說何家丫頭的闲話。阿秀喜歡寨主,被何家那丫頭扇了耳光,我都沒法兒替她討個公道……”
秦箏突然覺得王秀養成這樣的性格,王婆子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她似乎半點不覺得王秀有錯,王秀如果是打小就被這樣養大的,不長歪就怪了。
先前是覺得她行事挺奇葩的,知道她的身世和從小接受的教養後,秦箏又覺得不足為奇了,隻能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王大娘顯然也不是第一次聽王婆子這套言論了,滿眼都是不耐煩:“昨天差點就因為她,整個寨子都遭殃了!”
王婆子道:“阿秀跟去送瓦,也是一片好心,見寨主沒水,才過去送水的。怎地她險些被歹人害了,你還怪她?那些歹人不是軍師管著的麼?軍師若是管束嚴些,我家阿秀能遇上這樣的事?”
原本置身事外的秦箏:“……”
這是要訛上她和楚承稷了?
王大娘額角青筋跳動:“你想說什麼?”
王婆子哭訴道:“我家阿秀多好一姑娘,她是為了寨主是遇險的,如今也隻有寨主娶她,她後半輩子才不會再受那些長舌婦編排……”
王大娘直接給氣笑了:“王婆子,你這是說夢話呢?”
王婆子臉上有些訕訕的,她當然知道,王秀的身份配不上林堯。
王大娘轉頭怒視向王秀:“你昨晚鬧上吊,今早鬧割腕,就為了這個?”
她直接冷笑出聲:“王秀,我今日就把醜話放前頭,當年二當家手握大權,寨主都沒娶何家那丫頭,你以為自己哪點比得過何家丫頭?”
王秀哭道:“我不謀寨主正妻之位,隻要能在寨主身邊伺候就好,我對寨主一片痴心……”
有些醜話王大娘當著秦箏的面不好說,直接道:“你也知道自己現在沒個好名聲了,寨主留你在身邊,圖什麼?”
這話就有些刺耳了。
王秀抓著被角的手指節泛白。
王大娘沒什麼好對這對祖孫說的了,對秦箏道:“程夫人,我們回吧。”
秦箏巴不得趕緊走,再聽她們這套言論,她覺得自己都快窒息了。
但王婆子一見她們要走,直接跑到門口處將她們攔了下來,許是覺著秦箏面善心軟些,她又一次跪在了秦箏跟前,還抱住秦箏的腿:“軍師夫人您是活菩薩,您相公沒管教好手底下的人才叫我孫女遭難的,寨主不管我們祖孫死活,您發發散心,讓軍師收了阿秀做小吧?您隻管把她當丫鬟使喚,對外給她個名分,不讓她再被寨子裡的長舌婦編排就是了,這孩子命太苦了……”
秦箏委實沒想到王婆子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還好先前就打發走了那些看熱鬧的人,不然今日這事,被添油加醋一番亂傳,還不知傳成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