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箏沒弄懂他的腦回路,點點頭:“看完了。”
她眼底半點其他情緒也沒有,仿佛剛才那場比試和兩頭公牛打架沒什麼區別。
楚承稷沉默片刻,重新牽了她的手,隻說一句:“回家吧。”
秦箏想起他在射箭場上招蜂引蝶的,忍不住念叨:“你那三箭是射得極好,可若不是林寨主心胸豁達,為人坦蕩,你今日之舉容易生嫌隙的……”
走在前邊的楚承稷突然停住了腳步,秦箏差點撞上他後背。
她剛想問一句怎麼了,就見楚承稷轉過了身來,他一言不發,隻揉面團似地把她臉一通亂揉,揉到解氣了,才說一句:“我若是連這些都處理不好,倒也不必謀往後的事了。”
秦箏按著被他揉疼的臉:“那你也別動不動就搓我臉啊……”
楚承稷居高臨下看著她,又伸手在她臉上揉了一把:“你慣會氣人。”
第55章 亡國第五十五天
將近亥時,林堯也準備歇下了,卻有人來報,說是廖老尋他。
廖老便是先前在席上同老大夫一桌的邋遢老頭。
林堯心中雖奇怪,卻還是讓人把廖老頭帶到了堂屋,他把脫了一半的袍子重新穿上,過去見人。
“這個時辰了,廖叔不回去歇著,來我這裡是有什麼事?”林堯對跟隨了他父親一輩子的老前輩們向來敬重。
廖老頭坐在木椅上,一條截肢後的腿藏在封緊的褲管裡,另一條完好的腿瞧著也瘦弱得厲害,裸露在外的腳脖子瘦得幾乎隻剩一層皮,衣裳鞋子上都凝了一層厚厚的泥垢。
他這些年性情愈發古怪,又因為生了眼翳,一雙眼看人時總是翻著死魚白,寨子裡的小孩甚至被他嚇哭過,他也不是個喜歡小孩子的主,這些年獨來獨往慣了,若不是林堯時常命人給他送吃的去,老大夫也常去給他診脈送藥,隻怕他熬不到現在。
此刻聽見林堯問話,廖老頭握著拐杖的那隻手用力杵了杵,道:“那對姓程的夫婦,留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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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堯原本還有幾分困意,聽到這話瞬間變了臉色:“廖叔何出此言?”
廖老頭一臉陰沉道:“他今日比箭,就是在給你難堪,寨主,您還看不明白嗎?如今寨子上下,已經把他當成第二個主子了,他日那夫妻二人便是仗著您和大小姐信任,害了你們,祁雲寨都能被他們拿得死死的!這是在步老寨主和二當家的後塵啊!”
林堯繃緊面皮,神色一冷:“廖叔,今日我隻當沒聽你說過這些話,往後你也別再提,軍師夫婦對我祁雲寨有大恩,放權讓軍師在寨中樹立起威信,是我意思。今夜這場比箭,輸了也我也隻覺酣暢淋漓,哪有什麼難堪不難堪的?如今寨子裡剛收攏了各大山頭的勢力,正是需要上下齊心的時候,廖叔你若再說這些話,就是亂我祁雲寨軍心!”
廖老頭見林堯這般維護楚承稷,枯瘦得能看清顱骨輪廓的臉上露出難過又痛心的神色:“我一心為寨主好……”
林堯打斷他的話:“你若真為我好,就絕了這些念頭,沒有軍師夫婦,就沒有今日的祁雲寨!軍師夫婦不僅對我和阿昭有救命之恩,收復西寨也是軍師巧用妙計。再者,上回水匪突襲,若非軍師夫人想盡辦法拖延時間,你我還有寨子裡其他人已經死於水匪刃下了!廖叔,做人得有良心!”
昏黃的油燈下,廖老頭蒙著一層白翳的雙眼陰冷又毒辣:“將來寨主若同那祁縣李信一樣奪了這天下,仍舊是分權一半給那姓程的?”
見林堯不說話,廖老頭敲打道:“人心都是越來越貪的,寨中人對那夫妻二人敬重有加,無非也是寨主說的這些緣由在裡邊。可他如今已經有了越過寨主的勢頭,咱們若不趁他在寨中還沒培養起自己的親信除掉他,他日必將後患無窮!到時候,就算寨主你心善不願對那夫妻二人動手,他們也會對您下手……”
“夠了!”林堯突然爆喝一聲,直接拔劍指著廖老頭:“我說了,再論及此事,便是動搖我祁雲寨軍心!且不論我志不在汴京那把龍椅,單是過河橋村、忘恩負義,我林堯就不配為人!你跟了我父親大半輩子,我林家的祖訓,你該比我清楚!”
廖老頭看著離自己脖頸隻差一寸的長劍,眼底半是震驚半是失望:“寨主若覺得我說這些是在挑撥離間、動搖軍心,那便動手砍了我吧,這輩子,我這條腿,這條命,都隻為了林家,到了下邊,我是無愧見老寨主的。”
林堯額角青筋狂跳,廖老頭拿自己的斷腿說事,便是在拿以前的恩情施壓了,他丟了劍,冷聲道:“你也是我兄妹二人的恩人,我不殺你,但今後也不想再見到你。”
他朝門外喝了一聲:“把人送回去。”
很快就有一個漢子進屋來請廖老頭出去。
廖老頭揮開漢子攙扶的手,自己拄著拐杖起身,臉色愈發陰沉:“豎子安能成事?”
言罷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離開了房門。
……
林堯派去的人一路把廖老頭送回了他住處才離去。
寨子裡稍好些的屋子也就土胚房,廖老頭一人獨居,屋子裡也是髒亂得不成樣,他習慣了夜間不點燈,進屋時,桌上、櫃頂、床頭都有老鼠吱吱叫著倉惶逃竄,沒吃完的面餅子被啃得到處都是碎屑。
廖老頭胡亂用手中拐杖揮了兩下,陰沉道:“改明兒尋些耗子藥藥死這些小畜生。”
想到耗子藥,廖老頭幹瘦陰森的面容上浮起一抹詭異的笑來:“寨主仁厚下不去手,我老頭子爛命一條怕什麼,隻要能替寨主除去那些別有用心之人……”
……
秦箏沐浴後,披散著長發坐在院子裡納涼,手中捧著那個螢火蟲布袋看了又看。
雖然楚承稷在回來的路上沒來由地一陣抽風,但秦箏還是打心眼裡挺喜歡這袋螢火蟲的。
她用指腹輕輕觸了觸那巴掌大的一團熒光,神色間有些猶豫。
楚承稷沐浴出來見她坐在院子裡,出聲問:“在想什麼?”
秦箏回過頭看他,目光盈盈,雪膚烏發,手捧一團熒光,乍一眼看去隻叫人覺得似仙人,又像是山裡最會用美貌誘哄凡人的精魅。
“我……打算放走這些螢火蟲,不然明早全死了。”秦箏說這話時有點不自在,怕他覺得自己矯情。
她雖然喜歡,可想到明早起來隻剩一袋蟲子的屍體,就覺得還是睡前放走它們比較好。
美好的東西陪伴過一段時間就好了,強留也留不住。
楚承稷頭發絲水氣未幹,也不見他用帕子擦一擦,從發梢垂落的水珠將他單薄的衣裳浸湿了一小塊,他道:“那便放走,想要我改日得空了再去給你抓,擰著個眉頭做什麼?”
秦箏原本還有幾分女兒家的情愫在裡邊,被他這麼一說,半是羞半是惱,忍不住道:“怎麼你每次同我說話都跟哄小孩似的。”
楚承稷看她一眼:“你以為自己有多大?”
可能是從來沒有異性對她說過這樣的話,秦箏莫名被他那句話蘇到了。
她臉上升起一片紅暈,下意識反駁道:“我都嫁人了,你說我多大了?”
話一出口,見楚承稷神色微妙地盯著她,秦箏才驚覺自己那話似乎有點不妥。
太子妃芳年十七,她本是想說古代這個年紀的女子,當母親的都常見,自己哪裡小了?但此情此景,倒顯得跟他打情罵俏似的。
她躲開楚承稷的視線,垂下頭去解布袋上的系帶,但不知他怎麼打的結,秦箏搗鼓了許久都沒能解開。
楚承稷彎下腰,手從她身後環過來,指尖一勾一拉就解開了繩結,此外半點沒觸碰到她,但他發梢的一滴水珠恰好落到了秦箏後頸,突如其來的涼意讓她背脊僵硬了一下。
布袋裡的螢火蟲慢吞吞飛了出來,沒一會兒,滿院子都是慢悠悠浮動的光點。
“那樣打的繩結牢固,不過不好解,忘了教你解法。”他退開一步道,又問:“要學嗎?”
眼下的氣氛,要是說不學,可能會有點尷尬,秦箏點了點頭:“嗯。”
楚承稷便捻起那根系帶,向她演示是如何打結的,他修長的十指擺弄繩索時,出奇地好看,優雅又靈活。
打好結,他遞給秦箏:“知道從哪裡解了嗎?”
秦箏按照他剛才解繩結的法子,食指勾住,再輕輕一拉,果然就解開了。
但這簡單的動作中,似乎又有著無盡的曖昧。
“解開了……”秦箏抬起頭準備同他匯報自己學習的成果,唇卻觸碰到一片溫軟。
她眼睫顫了顫,一隻手還握著系繩的一端,視線裡除了楚承稷考得太近而模糊的輪廓,就隻有他身後飛舞的那些螢火蟲。
同上次相比,這個吻從開頭到結束都很溫和。
楚承稷一手託著她的下巴,薄唇慢慢碾過她的,極有耐心描摹她的唇形,像是在品什麼香茗。
他身上的氣息很好聞,凜冽又清淡,像是嚴冬落滿積雪的雪松上,凝了冰晶花的松針。
靠得太近,他額前沾湿的碎發甚至會淺淺拂過秦箏面頰,冰涼的觸感讓唇上感知到的溫熱愈發清晰。
上次秦箏被親懵了,但其實事後回憶起來,他技術倒也算不得好,畢竟她好幾次被他牙齒磕到,而且接吻就接吻,哪有上嘴咬的?
這回可能是沒那麼緊張,也可能是他表現得更溫柔些,晚宴上又喝了酒,唇齒間似乎還有淡淡的酒香,吻到後面,秦箏感覺自己好像也有點醉醺醺的,結束時眸色都是氤氲的。
楚承稷眼底暗沉得厲害,抬手按著她後頸把人按進自己懷裡,平復了一會兒呼吸才道:“不管你多大了,在我這兒,你都是個小姑娘,縱著你些,怎地還老是被你嫌棄?”
秦箏感覺這次的心悸比先前更強烈些,抓著他衣襟的手都緊了緊。
第56章 亡國第五十六天
她垂下眼睫,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楚承稷沒聽清,湊近她幾分問:“什麼?”
秦箏卻退開一步,假裝打了個哈欠往房裡走:“困了困了,我要休息了。”
楚承稷看著她的背影,無聲笑了笑。
他頭發上有水,這麼湿漉漉直接睡肯定是不行的,楚承稷一人在院子裡負手站了片刻。
院子裡還有零星的螢火蟲在樹梢草葉間飛飛停停,天上有一片星河,這簡陋的農家小院裡,似乎也有了一片星河。
楚承稷遙望藏在夜色與霧靄中的山脈,那是汴京的方向,散漫的目光裡暗斂著鋒芒。
……
糧食的問題解決後,秦箏有了足夠的時間,也開始籌劃怎麼把後山那條索道完善成索橋。
隻不過經歷昨夜那場動亂後,為了寨中女子安全著想,進出寨門都變得嚴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