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說話的漢子看得瞠目結舌:“還……還能這樣射箭?”
百步開外,射中靶心都難,他是怎麼瞄準了那比指甲蓋還小的箭尾的?
林堯大喝一聲:“好!”
武慶看著楚承稷,也面露贊賞之色,雖然先前瞧見過楚承稷用箭,可那會兒是射在人身上的,沒個箭靶做標度,他也沒這般炫技。
武慶在寨子裡雖以箭術著稱,此時卻也不得不承認,換做他開弓去射一個箭尾,隻怕也沒那般準頭。
還有第三箭,所有人都屏氣凝聲望著這邊。
楚承稷勾著箭尾的手指一松,利箭離弦而去,“叮”的一聲脆響,依然是將先前那支箭箭尾處破為兩半,抵著扎在箭靶上的箭頭再次扎進了靶心。
良久的沉寂後,伴隨著林堯的又一聲“好”,場外爆發出了雷鳴般的掌聲。
席間的小童們更是直接嚷嚷:“軍師射箭最厲害!比寨主和武三叔都厲害!”
林昭看直了眼,晃著秦箏的胳膊問:“不是,你相公他怎麼做到的?三支箭都射中了一個靶點?”
秦箏不通武藝,從前隻在小說電視裡看見過這樣的場景,現在自己親眼見到了,對方還是她喜歡的人,心底要說平靜,那是不可能平靜的。
可瞧著不少小姑娘目光直接黏在楚承稷身上、雙頰通紅,心底又升起了點別的微妙情緒。
秦箏不太喜歡這樣的感覺,面上瞧著倒是溫和依舊:“熟能生巧罷了。”
林昭像是被這句話激勵到了,開始摩拳擦掌:“我以後每日也要精煉箭術!”
林堯在某些方面跟林昭有著一樣的屬性,楚承稷贏了他,他沒有半點羞惱,反而滿臉都是切磋後的高興,“軍師贏了,這五匹綢緞可就歸軍師了!”
楚承稷面上的神情依舊極淡,隻是視線若有若無地掠過了秦箏那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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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會兒所有人都被那邊吸引了注意力,秦箏自然也是看著那邊的,楚承稷目光一掃過來,就跟秦箏的視線撞上了。
兩人短暫了對視了幾秒,秦箏率先移開了目光。
林昭笑眯眯同秦箏道:“那些布匹拿回去,阿箏姐姐能做一身好衣裳穿了!”
席間的婦人們也都打趣起她來,“莫不是軍師瞧見彩頭是布匹,才一心想贏回來?”
秦箏心說楚承稷便是想討要布料給她做新衣裳,應該也不至於會選擇用這種方式,畢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此舉就是下了林堯的威風。
盧嬸子見秦箏擰著眉頭不說話,幫腔道:“夫人面皮薄,你們可別拿她說笑了!”
打趣的聲音這才消了下去。
漢子們都在叫好,隻有角落裡,跟老大夫同一桌吃酒的一個邋遢老頭臉上沉得厲害,他壓低了嗓音道:“寨主兄妹心眼兒都實誠,那對夫妻我瞧著是個心思深沉的,瞧瞧,他們一個穩著寨主,一個哄著大小姐,收買人心又有一套,隻怕哪日奪了我祁雲寨的權,都沒人吭一聲。”
他原先也是林堯父親的心腹,隻是在林堯父親去後,二當家奪權,他為了護著林堯兄妹,生生被打斷了一條腿,這些年隻能靠拐杖走路,性情也愈發陰沉。
老大夫道:“你就是想得太多,人家同祁雲寨非親非故的,好幾次祁雲寨有難,都是她們夫妻二人解的圍。寨主不是當年那個毛頭小子了,有些事,他自個兒心裡有數,你就別瞎操心了。”
邋遢老頭橫老大夫一眼:“我瞧著是你被那隻紫毫筆收買了去吧?”
老大夫脾氣再好不過的一個人,這會兒不免也吹胡子瞪眼:“我就不該跟你一桌喝這個酒!你追隨了老寨主一輩子,我就不是了?”
邋遢老頭滿是褶子的臉上閃過繼續悽然:“我怕的就是當年老寨主和二當家的事重演。”
老大夫平日裡瞧著不管事,這會兒倒是看得通透:“二當家奪權隻為祁雲寨這一畝三分地,你且瞧瞧,不到一月,軍師把祁雲寨的勢力擴大了多少倍?人家有那等本事,還會隻盯著祁雲寨這塊地?”
邋遢老頭翻著白翳的一雙眼瞧著有幾分可怖:“你還在為那外人說話?他借的都是祁雲寨的勢,若無祁雲寨,他能起這勢?”
老大夫隻是搖頭:“老伙計,你這是鑽牛角尖裡去了!”
言罷就拂袖離去,邋遢老頭盯著被眾人圍在中央的楚承稷和林堯二人,面皮繃緊使得颧骨愈發凸出,顯得尖銳又歹毒。
楚承稷似有所覺,側目往這邊望來時,隻瞧見那邋遢老頭用幹瘦黝黑的手抓著一隻全雞在啃,他的吃相不是叫人覺著狼狽,而是有種莫名的陰森在裡面,仿佛是惡鬼在啃噬骸骨。
楚承稷眉峰不著痕跡皺了皺。
這場夜宴進行到這裡,差不多也到了尾聲。
眾人陸陸續續離席,秦箏拎著那個巴掌大的螢火蟲布袋,同楚承稷一道往回走。
在大路上時,還有不少一道回家的人,二人走得也規矩,鋪了青石板的小道平坦,他們連手都沒沾一下。
不過這會兒沒了大廚房那般燈火通明,秦箏掛在腰間的那個螢火蟲布袋就惹眼了起來。
幾個年輕婦人猜到是楚承稷給她抓的螢火蟲,從岔道口分開時,還又偷笑著回頭看她們一眼。
秦箏不太自在道:“你看,弄些小孩子玩意,果然被人笑話了。”
楚承稷瞥她一眼,仗著手長,一伸手就扯了下來,語氣淡淡的:“不喜歡?那我放了。”
他做勢就要解開布袋上的系繩。
秦箏連忙奪回來,“送人的東西哪還有要回去的道理。”
楚承稷垂眸看她,她嗔怒羞惱的樣子在月色下實在是招人,視線下移落在了她嫣紅的唇上,心底有無數個念頭在湧動,被他強壓了下去,他別開眼道:“口是心非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秦箏羞怒瞪他一眼,她就沒見過這麼不解風情的,直接抱著螢火蟲布袋大步往前走,把楚承稷遠遠甩在了身後。
楚承稷看著她氣衝衝的背影,站在岔道口處,緩聲道:“走錯路了。”
他嗓音在夜色裡清淺又好聽。
陷入羞惱情緒裡自顧悶頭往前走的秦箏聽他這麼說,整個人卻有如石化。
為什麼一定要在這種時候讓她這麼尷尬?
秦箏抬頭掃了四周一眼,夜幕裡一片漆黑,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得不是很明晰,她是第一次在寨子裡走夜路,隻覺這條路跟白天好像是有點不一樣。
秦箏在原地杵了兩秒,認命掉頭往回走。
等她抵達楚承稷跟前,越過他正要往旁邊那條道走,楚承稷卻再自然不過地牽住了她一隻手,“我記錯了,回家是那條路。”
秦箏:“……”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這個人竟然這麼狗?
她用力掙了一下,沒掙脫,霍霍磨牙:“放開!”
楚承稷語氣多正經啊:“莫鬧,歸家了。”
秦箏很想打他,但是她知道自己打不過,可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硬邦邦道:“我自己會走!”
楚承稷平靜出聲:“你路痴。”
秦箏就沒見過這麼能倒打一耙的。
她幾乎是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分明是你诓我的!”
楚承稷眉眼間依舊溫和平淡:“你若記得路,就不會被我诓到了。”
秦箏:“……”
這是跨越千年光陰,讓她遇到一個詭辯奇才?
秦箏跟他大眼瞪小眼幾秒,忍不住問:“閣下臉皮還在否?”
楚承稷斜她一眼:“你可以摸摸看。”
秦箏悲催地發現,自己不僅吵架吵不過他,就連無賴都無賴不過他。
她控訴道:“哪有你這樣的?”
“我怎樣?”
楚承稷出乎意料的好脾氣,反問完後就一直盯著她,像是勤學好問的學生在等師長給出答案。
不知怎的,秦箏突然就想到了現代吵架的小情侶,一般這麼發問的,不都是女方嗎?怎麼到她這兒就反過來了?
秦箏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這事是她突然矯情一把,正話反說才引起的,有氣無力道:“翻篇吧翻篇吧。”
她以後要是再對著他矯情一次,她把名字倒過來寫!
但楚承稷顯然不想這件事這麼翻篇,在秦箏說出那話之後,牽著她的那隻手突然用力,秦箏整個人都被拽進了他懷裡。
他抱著她,掌心隔著長發按在她後背,閉上眼,努力壓下從晚宴起就一直縈繞在他心頭的那股躁鬱,“對不起。”
明知道她當時在樹林裡是故意那般誇林堯的,但就是突然很迫切地想讓她也直白地承認自己的好。
這實在太幼稚了些,幼稚得讓他不想承認這就是自己前一刻才做過的事。
楚承稷突然這麼一板一眼的道歉,秦箏心底那點惱火倒是說沒就沒了。
她嘆了口氣,同他說起正事:“林寨主去比箭後,你還去做什麼?不管輸贏,以後都會落人話柄的。”
楚承稷微微拉開點距離,半垂著眼皮看了她一會兒,問了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我同他比箭,你看完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