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列軍隊有條不紊地進行了下去,楚承稷見這邊穩定了,才不動聲色離開。
林堯瞧出他在場上時臉色就不對勁兒,把手上的事交給武慶後,就趕去看楚承稷。
楚承稷避開人後,果不其然吐了一口血。
林堯大驚:“程兄!”
楚承稷用手背拭去唇邊的血跡,“寨主勿憂,不過是一口淤血。”
林堯有些懊悔道:“峽口寨那趙逵,天生力大無窮,程兄和他對上,隻怕是受了內傷,我讓趙叔給你把把脈?”
“沒什麼大礙,休養兩日即刻。”楚承稷聽到那大塊頭的名字,眸色微斂:“那人名喚趙逵?”
林堯知道楚承稷是起了惜才之心:“正是,我曾同他粗略交過兩次手,單論蠻力,此人隻怕難逢敵手。不過他雖兇悍,倒也不殺手無寸鐵的弱民,之所以為峽口寨效力,據聞是他剛下山那會兒化不到緣,又不忍搶流民吃食,馬寨主舍了他一頓飽飯,他為報恩才入了峽口寨。程兄今日竟能勝了他,委實叫我大開眼界!祁雲寨若能得此人,往後就多了一員猛將。”
楚承稷點頭:“要讓他死心塌地為祁雲寨效力,想來還得寨主去遊說一番。”
在為人處世這一塊,林堯素來是遊刃有餘,當即就道:“此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他欲出門時,又想起另一件事來:“對了,程兄,咱們若舉事,總得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這軍中也得有個番號才方便制旌旗。”
楚承稷道:“舉事先不對外宣揚,朝廷剿匪的三萬大軍圍困在兩堰山下,閔州告急調兵令下來剿匪大軍卻不為所動,朝廷那邊隻會比我們更急,且耗上幾日,讓沈家和李家較量著。我們舉事的消息若在此時傳了出去,倒是幫沈家找了一個違抗調兵令的理由。”
林堯再一次為楚承稷的謀略深感佩服,他們借著剿匪大軍圍困之勢,先把各山頭的勢力擰成一股繩,等朝廷和沈家鬥得兩敗俱傷,他們再高舉大旗,那時候就是他們向朝廷捅刀子,而不是受制於朝廷了。
林堯神色間難掩興奮,但各大山頭的勢力是收編進來了,可糧草的問題還沒解決,他道:“阿昭聽說在後山修索橋運糧一事後,問了尊夫人,尊夫人說修索橋費時費力,運送物資的話,改修索道更省事些,不過要連在兩山崖之間運輸重物,一般鐵索的可不行,咱們現在下山都困難,找鐵匠隻怕也來不及打造了。”
楚承稷聽林堯說林昭直接去問秦箏,神色有些微妙,不過很快就恢復如常,想來是秦箏自己已經做好準備讓寨子裡的人知曉了。
他道:“鐵索一事,我再想想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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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堯點頭:“那行,今日練兵我先讓武三叔替你頂著,你回去好生休養一日。”
楚承稷離去後,林堯回演武場去看看編隊情況,一百軍棍已經罰完了,馬寨主被打成了個血人,被人拖下去時還在哎喲哎喲地慘叫。
趙逵倒是條漢子,全程一聲不吭。
林堯為了收買人心,帶著老大夫去給他看傷,誰知趙逵見了他頭一句話就是:“林大當家的,你們寨子裡軍師領兵嗎?”
林堯眼皮跳了一跳:“自然。”
那些殺人如麻的惡棍,都會被分到楚承稷手底下去,這伙人留不得,先訓著他們,等上了戰場,他們將會是最鋒利的一把武器。
趙逵咧了咧嘴,被楚承稷踢過的下颌這會兒還火辣辣地痛著,他道:“老子跟了馬寨主三年,還了他當年的一飯之恩。現在老子想去你們軍師手底下,老子誰都不服,就服他!”
林堯看著趙逵眼底升起的狂熱崇拜之色,突然覺得,自己好像不用再做什麼來收買這家伙了。
……
秦箏在打谷場制瓦胚,寨子裡的老弱婦孺們聽說是要燒青瓦,得闲的都過來幫忙,秦箏手把手教他們如何制瓦胚。
這是個苦累活,把黃黏土均勻地裹在瓦桶上,完整地取下泥胚在陰涼的空地上晾著就行,說是沒什麼技術含量,可若是在瓦桶上裹黏土裹得不嚴實,取泥胚時就容易開裂或是松散,看似簡單,卻也需要點經驗和耐心。
秦箏指導了一上午,這樣的手藝瞧著不算什麼,但放在山下,那也是祖祖輩輩保守相傳的手藝,外人去學,不拜個師,瓦匠師傅不得教。
寨子裡的人與其說是來幫忙,不如說是來學藝的,一個個都铆足了勁兒學,一個上午下來,基本上都做得有模有樣了,到了飯點都不肯回去。
自秦箏無意和林昭提過一嘴姓秦後,制瓦胚的婦人們覺得叫她“程夫人”太疏離了,稱呼她“程娘子”又不太能表示敬意,便一致喚她“秦師傅”。
在古代,“師傅”二字,算是對匠人很尊敬的稱呼。
在秦箏看來,不管稱呼什麼,左右不過都是一個名號,她倒是不糾結這些,不管別人是叫她“程夫人”、“程娘子”還是“秦師傅”,她都淺笑著回應。
讓秦箏意外的是,盧嬸子提到的那個王家姑娘也來制瓦胚了。
在此之前,秦箏跟寨子裡大多人其實都不熟,通過今日教她們制瓦胚,才熟絡起來了。
大抵是出於女人的本能,那位王姓姑娘全程低著頭,隻時不時地偷偷打量她,卻還是讓秦箏注意到了。
她並不認得對方,還是何雲菁去放瓦胚時,走近秦箏,瞥了那王姓姑娘一眼,神神秘秘對秦箏道:“那妮子在你和阿昭被水匪抓走的第二天,就經常去你家院子外晃悠,八成是對你相公有意,你當心些。”
說起來,秦箏跟何雲菁隻有幾面之緣,對方突然同她說這些,秦箏還挺意外的。
見秦箏不說話,何雲菁也知道二人之前的交集都不算愉快,她不太自在地扣著手上的泥道:
“你救過寨子裡的人,這點良心我還是有的,看不慣她裝作一副乖巧怕事的樣子,卻老在人後編排你進了匪窩被那些渣滓如何糟蹋罷了。從前她也在林大哥跟前獻殷勤,被我帶人抽過幾次耳光才老實了。”
秦箏跟何雲菁道了謝,何雲菁看著她如畫的眉眼,突然就不好意思來,“我之前誤會過你對林大哥有意,對不起。”
二當家死後,她算是在朝夕之間嘗遍了人情冷暖,寨子裡是個人都能欺負到她一個孤女頭上來。
最難的時候,卻是從前處處看不慣她的王大娘一直護著她,何雲菁慢慢也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討人嫌。
這聲道歉來得有些遲,但秦箏看著眼前的姑娘,隻覺得她也挺可愛的,笑道:“既是誤會,都過去了,沒什麼的。”
眼見林昭走過來,何雲菁沒再同秦箏說什麼,匆匆離去了。
林昭擔心秦箏受欺負,過來第一句就是:“阿箏姐姐,她沒為難你吧?”
秦箏搖頭:“沒有,我瞧著何姑娘變了許多。”
說起這個,林昭神情也有點復雜起來:“二當家死後,她的確過得挺難的,不過也比以前更兇了,誰惹她不快,她一個巴掌就能招呼過去,若不是王大娘護著她,她得被不少人欺負。”
秦箏遲疑道:“她同你兄長……”
林昭搖了搖頭:“二當家死後,她就再也沒來找過我兄長。”
一時間,秦箏倒也有幾分唏噓,那個被二當家捧在掌心裡的姑娘,一夕之間長大了。
第48章 亡國第四十八天(捉蟲)
京城。
春末的日頭,哪怕穿著薄衫,在太陽底下站久了,也曬人得厲害。
秦笙同母親跪在宮門前,身後零星跪著幾個忠心的家僕。
她們已在此跪了兩日,臉上是一片掩飾不住的蒼白和憔悴,饒是如此,母女二人也將脊背挺得筆直,不肯墮了那最後一分骨氣。
上下朝的官員看到她們,有的視若無睹,有的止步嘆息一聲,搖搖頭又走了。
沒人敢在這時候為了秦家人去觸李信的霉頭。
郢州陸家從投靠淮陽王起,京城陸家這邊就已成了家族大樹上的那根枯枝。
前太師府前兩日才被抄家,陸家上下幾十口人被收押天牢,不日就要押送往閔州。
朝廷要在三軍陣前,當著郢州陸家的面,斬殺陸太師家眷,以血祭旗。
李信能坐上皇位,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斬草必不留根。
先前秦國公和陸太師以死明志,楚國舊臣大多還未歸順新朝,李信也明白兔子急了也會咬人,才假模假樣安撫了一下兩家人,以示仁德。
現在新朝已步入正軌,李信不愁無人可用,對付陸家剛好有郢州陸家擁護淮陽王這個名正言順的理由。
秦家本家就在京城,雖沒那麼好安罪名,可就在幾日前,一群紈绔子弟在秦笙出門時公然攔下馬車調戲她,秦家大公子秦簡怒急同幾個紈绔動了手。
秦簡習文,帶在身邊的也隻有一個書童,哪裡是那些紈绔所帶的扈從的對手,被打得重傷不說,後腳大理寺就去秦府拿人,說秦簡當街毆打朝廷命官,要拿他問罪。
原來那群紈绔裡,有一人正好是貴妃的侄子,在戶部領個虛職,胸無點墨,平日裡最好酒色。
他聽聞前楚太子妃乃國色,如今楚國太子妃下落不明,便帶頭攔了秦笙的馬車,想看看秦家這小女兒,是不是也同太子妃一般貌美。
出了這樣的事,秦家能求的人都求了,也去貴妃娘家登門賠過罪,可人家連府門都不讓進。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哪裡是貴妃娘家人鬧事,分明是龍椅上那位想整治秦家人了。
秦夫人轉頭去求朝中大臣,不少人念著秦國公的大義,一開始都幫著上折子求情,可自從秦國公曾經的得意門生突然被革職後,那些求情的聲音也弱了下去。
沒人敢再拿自己的仕途和全家性命去賭。
秦夫人無法,將家中能變賣的東西都變賣了,才籌集銀錢打通大理寺上下,隻求讓秦簡在獄中少吃些苦頭,又帶著秦笙跪在了宮門前,懇請李信給個公道。
李信堵得了百官的嘴,卻堵不了天下百姓的嘴。
京城茶館裡說書先生講的評書、戲班子新出的戲曲,都在含沙射影講述秦家的遭遇,鬧得沸沸揚揚,百姓甚至去貴妃娘家人府門前仍爛菜葉子臭雞蛋。
事情能發酵得這麼快,自然是秦夫人在背後使了銀子推波助瀾的。
為母則剛,她心知求官員沒用,那就把事情鬧大,看他李家人還要不要臉面和民望。
……
御書房。
獸口香爐裡的龍涎香用量一如既往的濃厚,絲絲縷縷漂浮在殿中,咋一眼看去,仿佛是浮著一層瘴氣。
幾個站在玉階之下的大臣額前冷汗涔涔,大氣不敢出一聲。
“河西四郡的最後一郡被北戎拿下了,南邊也閔州危在旦夕,沈彥之這時候還帶著三萬精兵盤踞青州不肯南下,好啊,好得很!”李信冷笑連連,說到氣憤處,直接將案前的奏章盡數拂落:“他沈家是要反了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