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州告急,李信下令讓領了三萬精兵於青州剿匪的沈彥之前去閔州支援,可沈彥之非要等到調兵令至才動身。
偏偏朝廷派去送調兵令的欽差大臣,在半道上被賊寇襲擊,重傷垂危,延誤了送調兵令的時間,李信可以說是大動肝火。
幾個大臣惶恐跪下:“陛下息怒。”
李信將手背在身後,在龍案前來回走動,“如今朝堂剛穩,南邊戰事告急,沈家掌兵三萬後也暴露了狼子野心,朝廷是萬不能再抽出兵力同北戎抗衡。”
他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機靈些的大臣立馬道:“陛下,我等同北戎議和,方可解這燃眉之急。從河西走廊再往東,就是連欽侯的地盤,北戎也怕我們和連欽侯聯手反攻回去,此時提出議和,是為上策。”
李信一雙鷹隼似的眼看向那名大臣,“愛卿且說說,如何議和?”
那大臣額前的冷汗瞬間掉落了下來,磕磕絆絆道:“若能結秦晉之好,自可保我大陳疆域不受北戎侵擾。”
李信登基後,改國號為陳。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兩聲:“朕膝下除卻已嫁人的公主,如今最大的公主,年方十一,愛卿說如何是好?”
李信分明是在一步步逼著他說出那個答案,那名大臣隻得硬著頭皮道:“陛下大可在王孫貴女中選一位賜予公主封號,送往北戎和親,此乃為了天下百姓不受戰火殃及,當是無上榮光之事。”
李信臉上那抹笑容愈深了些,眼角的道道皺紋都透著一股陰冷:“朕聽聞秦國公家眷還跪在宮門外?”
跪在階下的幾個大臣都捏了一把冷汗。
“是……是還跪著。”先前答話的大臣額角滾落一滴豆大的汗珠子,砸在光可鑑人的大理石地磚上。
李信道:“貴妃侄子荒唐,大理寺官員也跟著荒唐不曾?朕敬重秦國公,他雖不願為朕所用,一心隨前朝而去,朕卻也不能薄待他家人,命大理寺即刻放人,大理寺少卿罰俸三月,閉門思過。”
“陛下聖明!”幾個大臣雖叩頭替秦家謝恩,但一顆心還是懸著的,李信突然在此時提起秦家人,實在是不能不叫人多想。
果然,下一刻就聽李信慢悠悠道:“朕聽聞秦家幺女溫婉淑良,有其長姐之姿,封其為盛平公主,送往北戎和親,也算是合了秦國公一生為民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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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階下的幾個大臣不敢作聲,李信這分明是記恨秦家為了救出秦簡,拿天下百姓來壓他。
……
西天燒起紅霞時,秦笙才瞧見幾個大臣從宮門那邊出來,她和秦夫人跪了兩日,膝蓋早腫了,若不是憑著一股心氣兒撐著,隻怕早暈了過去。
瞧見有人來了,秦笙下意識又把背脊挺直了幾分,不肯叫人低看了秦家去。
前來是正是在御書房提議和親的那位大臣。
他看著秦家這母女二人,眼神有些閃躲:“秦夫人,秦姑娘,你們且回府去吧,陛下得知秦大公子被關大理寺一事後盛怒,罰了大理寺少卿三個月俸祿,讓其閉門思過呢!秦大公子不日就能回家了。”
提心吊膽了數日的秦家母女二人聽到這消息,幾乎喜極而泣。
秦夫人被秦笙和忠僕扶起來,對著那大臣福身一禮:“多謝周大人,周大人大恩,我秦家上下一定銘記於心。”
周大人連連擺手,神色間滿滿的心虛:“秦夫人言重了,你們這些日子殚精竭慮,遭了不少罪,先歸家歇著吧。”
秦夫人母女都以為是李信在民怨前做了讓步,滿心歡喜回了秦府,等來的卻不是從大理寺被放出來的秦簡,而是一道封秦笙為和親公主的聖旨。
秦夫人那般堅韌的一個人,秦國公赴死都沒能打倒她,卻在看到這道聖旨時,悲從中來。
從前她沒能護住自己長女,如今連幺女也護不住了,憤怒和多日攢下來的疲憊、沉痛、絕望一齊湧上心頭,急火攻心,終究是暈了過去。
秦家家僕又是一陣手忙腳亂,哭聲一片,抬著秦夫人回房的回房,去請大夫的去請大夫。
傳旨的太監冷眼看著樹倒猢狲散的這一家子,沒有半分憐憫之意,仿佛隻是看了一場皮影戲。
秦笙在此時才體會到了當初秦箏面對是怎樣的艱難抉擇。
她不接這道和親的聖旨,秦簡可能就沒法全須全尾地回來,可若是接了,就得嫁去北戎那野蠻之地,這一輩子都歸家無望……
最終秦笙咬著發白的唇接下了那道聖旨。
傳旨太監帶著一眾小太監趾高氣揚而去,秦笙跪坐在空蕩蕩的庭院裡,眼淚奪眶而出。
她是秦家最小的孩子,從小就被保護得極好,哥哥姐姐都疼她,但現在再也沒人能擋在她前邊了。
父親離世,母親病倒,姐姐下落不明,兄長被關在獄中……
她從未覺得,人生如此艱難過。
秦笙攥緊手中的聖旨,眼淚大顆大顆砸在地磚上,眼神卻慢慢變得堅定,當年姐姐為了她能嫁入東宮,而今為了兄長,她也能遠嫁北戎。
……
京城這邊的消息傳到兩堰山時,秦箏已經用晾幹的瓦胚成功燒制了一批青瓦。
寨子裡家家戶戶漏雨的問題總算是得到了解決。
楚承稷先前飛鴿傳信給藏在青州的陸家人,讓他們去尋川西一帶修建索橋用的鐵索,很快就有了答復。
不過這次送來的信件裡,因為朝廷已用囚車押送京城陸太師府上的人前往郢州,陸家人提及時,才順帶說了秦國公和陸太師就義一事。
楚承稷看完信,沉默良久。
秦箏回寨子裡後這幾天一直忙著燒青瓦,林昭催了她好幾次,她才用菩芥做了餃子,讓盧嬸子幫忙給林昭送了兩盤過去後,她端著一盤進屋本打算讓楚承稷嘗嘗,卻見他臉色罕見地凝重。
秦箏面上的笑意收了幾分,把餃子放到桌上,問:“相公似有煩心事?”
楚承稷看著秦箏,遲疑片刻,緩緩道:“阿箏,有些事,還是得讓你知道。”
秦箏見他臉色嚴峻,不由也正了神色:“相公說便是。”
楚承稷將那張信紙遞與她。
秦箏展開信紙,越看眉頭皺得越緊。
秦國公死了?太子妃的妹妹還要被送去北戎和親?
這和原書中的劇情出入頗大,原書中太子和太子妃死後,秦家被沈彥之保了下來,雖然秦國公也死了,但並不是被朝廷斬首的,而是自己觸柱而亡,剩下的秦家人則遠走京城,去了塞外生活。
秦箏知道引發這一切蝴蝶效應的,肯定是自己和太子還活著這兩個變數。
她飛速思索著原書中的劇情,神經高度緊繃,以至於忘了在楚承稷跟前做出悲慟的神情來:“河西四郡不該這麼快被北戎拿下才對……”
她和太子,應該還沒影響到北邊的戰局,河西四郡在原書中,是在北欽侯跟朝廷聯手出兵後,誤中了敵方的計謀大敗才徹底被北戎佔領的。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第49章 亡國第四十九天(捉蟲)
楚承稷看著眉頭緊鎖的秦箏,心中那個猜測越發明晰了些,他問:“何出此言?”
楚國之所以會被滅國,除了內憂,還有外患,叛軍攻下汴京那會兒,北戎就已經進軍河西走廊了。
她為何如此篤定河西四郡不該在此時被北戎拿下?
秦箏滿腦子都是這封信裡帶來的爆炸性消息,此刻楚承稷出聲,她方才回過神來,心中陡然一緊,她對他戒心越來越輕,以至於被這消息衝昏了頭腦後,隻顧著思索北方戰局和原書劇情出現偏差的緣由,全然忘了,若是太子妃得知家中遭遇了這些變故,隻怕痛不欲生。
現在哭一哭找補隻會顯得虛情假意,而且比起在楚承稷跟前假哭做戲,秦箏更急於從根源上找出河西四郡失守的緣由,畢竟那才是導致這場和親的根本原因。
既同原書劇情產生了偏差,又不是她和太子影響到的,肯定還有其他變數。
沒法裝做初聞家中噩耗悲痛欲絕,那就隻能表現得“雖然我很難過,但我得冷靜振作才能救家人於水火”,而且目前山寨舉事也剛提上議程,糧草的問題都還沒解決,比起遇事就哭哭啼啼,還是冷靜扛事給人的印象更好些。
盛世嬌軟美人討喜,亂世活命都艱難,當朵嬌花一旦沒了庇護,就隻有被踩踏成泥的份。
秦箏道:“玉門關以南,沙洲、肅州、甘州、涼州四府守望相助,玉門關一破,哪怕當時汴京易主,朝廷無力御敵,可涼州府毗鄰漠北,北戎一旦拿下涼州,相當於豺狼把獠牙都抵在漠北咽喉上了,涼州都護就算等不到朝廷的援軍,隻要不蠢,就會向連欽侯求助,唇亡齒寒,連欽侯不可能不應。”
雖然楚承稷看到信時覺著河西四郡盡數被北戎奪去有些蹊蹺,此刻聽完秦箏的這番分析,卻也不由對她刮目相看,原本她讓他意外的隻是她在建築方面的才能,現在忽然覺得,這天下大勢,她比不少懷才自傲的謀士還看得清楚。
楚承稷點頭贊許:“河西四郡盡數落入北戎囊中,涼州便成了北戎從後背夾攻漠北的一個據點,連輕侯不可能看著北戎打至家門口無動於衷,除非……是根本來不及派兵相援。”
秦箏心跳陡然加快:“涼州失守,連欽侯不出兵御敵,等這消息傳遍天下,世人可不會管連欽侯是不是沒能來得及出兵,隻會唾罵連欽侯為了保存實力窩裡橫,把涼州拱手送人。李信封我妹妹為和親公主遠嫁北戎,舍的是我秦家人,賺取的卻是他李家人的名聲……”
若真是他們猜測的這般,河西四郡失守,最大的獲利者無疑是李信,此舉不僅打壓了連欽侯,還用秦笙這個和親公主給他的新朝拉攏了民望。
畢竟百姓可不會在意送出去的和親公主是何許人,隻知道這一和親,就不打仗了,對朝廷感恩戴德。
楚承稷看著秦箏,忽覺自己接下來的話有些殘忍,但他還是緩緩說了出來:“若不出我所料,沈彥之帶著剿匪的三萬精兵盤踞青州,等閔州被淮陽王拿下,李信會以京城沈家人做脅,逼迫沈彥之南下去同淮陽王鬥,奪回閔州隻是個筏子,他要的是沈彥之手上的三萬精兵不會擾亂他下一步計劃。”
天氣漸暖,青州掌心卻出了一層黏膩的冷汗,她困惑:“李信的下一步計劃?”
楚承稷道:“如今河西走廊已失守,連欽侯腹背受敵,等朝廷送公主前往北戎和親的消息一散播出去,連欽侯必遭萬民唾罵,李信不待此時奪他北庭,隻怕再難遇到這樣的機會了。你猜連欽侯為了自救,會如何破局?”
秦箏十指緊張交握,就連唇都是抿得有些發白。
楚承稷靜靜看著她,說出了那個殘忍的事實:“河西四郡當下是奪不回來了,連欽侯能做的,就是把朝廷給他帶去的民怨降到最低。任何東西,捧到最高再摔下去,都能跌得最狠。百姓以為和親就能帶來太平,若是和親公主‘逃婚’了,百姓的民怨就會達到頂點。”
接下來的話楚承稷沒說,但秦箏也明白,百姓會轉而把矛頭對準朝廷,但朝廷這時候隻要把過錯都推到和親公主上,那就又能摘得幹幹淨淨。
畢竟比起恨一個國,口誅筆伐一個女人,就顯得再容易不過。
不論什麼結局,秦笙一旦走上這條和親路,那就已經是枚棄子。
說是“逃婚”,她一個弱女子,在北庭一帶被帶走,無疑是死路一條,甚至在她死後,也還得像原書中的太子妃一樣被天下人口誅筆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