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此時此刻,他們突然間有點信了舒棠“家屬”的說法。
應該隻有愛人,才會在這種時候還記得松手吧?
……
舒棠的手很疼,但是她根本不在意這個,隻是抱住人魚,她不停撫摸著人魚,松開人魚捏在一起青筋暴起的手指。
開始和他說起來家裡的小番茄、珍珍,還有明天的天氣預報。雖然亂七八糟、絮絮叨叨,但是她的聲音好像有一種安撫的力量。
不僅僅是人魚,就連其他的治療師都在她的聲音當中鎮定了下來。
在儀器的跳動聲當中,那一直在頂峰的數值開始有了明顯的下降。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這裡的專家和南島市不一樣。他們的級別更加高,機密消息知道地很多,他們都知道眼前的人不是什麼怪物,而是從前的大首領。
甚至於十年前,大首領的病就是交給研究院負責的。
這裡還有當年的老人。
就算是很多人都害怕,但是當舒棠說了那樣的話後,這群研究員們還是咬咬牙進來了。像唐教授那樣的人,其實在研究員中間並不多。象牙塔裡單純的理想家還是佔很大一部分的。
祝延是聯邦許多人心目中的精神領袖,也是很多人的偶像和崇拜對象。但是看見眼前蒼白而猙獰的怪物之時,沒有人再和那個精神領袖聯系在一起。
十幾年前短發的溫和完美的領袖,完全沒法和眼前的人重疊。
他們都有點恍惚。
如果說十年前在研究院治療的祝延還有點像人類,那麼,現在沒人能從那雙冷漠漆黑的雙眼裡看見一絲屬於人性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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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院長的助理年紀小一點,忍不住露出了惋惜又痛心的目光。露出這種目光的人還有很多。那是一種出於本心的同情。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
舒棠突然間站起身,擋住了他們的目光,刷地拉上了簾子。
舒棠能夠感覺到他們眼神當中傳遞出來明顯的同情和惋惜。
但是善意的同情有時候也是一種尖銳的刺。這種刺隻有扎在自己身上、或者親近的人身上,才會感覺到尖銳的疼。
人魚是一種很兇殘、很驕傲的兇獸,他是海洋裡的霸主。不管是在人類中間,還是在大海裡,祝延都是個很厲害的人。
舒棠不能指責任何人,因為這種眼神都是善意的。明知道人魚現在看不到,但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上前步,擋住了他們的視線。
她聽見了他們商量著準備去做精神力疏導的聲音。
於是,所有人都看見了天災一般的精神體。
一片死寂。
這一次,舒棠沒有再試圖化解別人的恐懼。
她沒有像是掏出貓耳朵那樣,爬到人魚的精神體上那樣降低他們的害怕和恐懼。
因為舒棠想,小玫瑰應該很討厭任何人露出同情的眼神。
十年前的祝延,日日沐浴在這些同情、惋惜目光當中,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呢?那應該是一件比痛苦本身更加折磨人的事情。
人們會同情不幸的人、會同情跌下雲端的人,會交頭接耳地說著他的不幸。
但是當那個人變成了一場天災,一個讓人隻能恐懼的怪物之時,這些眼神都會消了。
舒棠一直不想要別人怕他、想要人魚重新回到人類社會,不再被別人用異樣的嚴管看待。想要告訴全世界這是個多好的人。她一直懷揣著這個美好的期望。可是這一刻,舒棠突然間意識到,回不去了。
在發生了變異、長出來了非人的鰭後,祝延的人生就回不去了。
但是舒棠並沒有後退,她轉頭詢問了蘇院長他們的方案後,直接跳上了那團恐怖的陰雲。
大雞腿消失在了那團天災當中。
她爬到了人魚精神體心髒的位置。
她說:“小玫瑰,不要害怕,我陪著你呢。”
於是猙獰的龐然大物就慢慢地平靜了下來。因為早就習慣了她的存在,她的精神體、她的氣味都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一樣,於是就算是在最極端的情況下,“他”都沒有傷害自己的小貓。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之後,陰雲漸漸散去了,龐然大物平靜了下來。
一低頭,就看見了身體裡睡著的她。
於是戳了戳小貓。
小貓醒來,爬到了大家伙的頭頂,拍拍對方,她說:“小玫瑰,你看那邊嘛。”
他們在這個黃昏,看見了一場絕美的落日。
第63章 仲夏夜之夢
(情人在這個漸漸昏暗下來的夏夜竊竊私語(修))
舒棠不想住在研究院。
這裡認識祝延的人太多了。僅僅是一個晚上出入詢問蘇院長的幾次, 一路上舒棠就聽見了無數竊竊私語,那些充滿畏懼、好奇的眼神, 還有惋惜的聲音, 都讓舒棠覺得很難入睡。
整整一夜,她都伸出手捂住人魚的耳朵。
其實沒什麼用,昏迷中的人魚能夠聽見很多的聲音。
十年前、十年後也沒有什麼不一樣。
但是舒棠的手一直在人魚耳朵上, 於是這一點點的不同,就像是一個小小錨點。讓人魚在這個本應很難熬的夜晚, 睡得很沉。
陳生是昨天半夜趕到的。他在門口守了一夜, 舒棠大清早起來看見門口的小陳蹲著, 還頂著老大一個黑眼圈,被他嚇了一跳。
舒棠把陳生拉到了一邊問他怎麼現在才來,陳生壓低了聲音說:“不瞞你,我前幾天被軟禁了,要不是你們昨天弄出了那麼大的動靜,我恐怕人都出不來。”
舒棠一聽:“那現在呢?都放出來了麼?老吳呢?”
陳生聳聳肩:“都官復原職了,別擔心。”
舒棠心情很復雜, 她和陳生一起去買了早餐,也不知道要怎麼表達感謝, 就給他塞了好幾個大包子。陳生哭笑不得。
回到研究院醫院的住院大樓。
舒棠問:“小陳,你知道小玫瑰從前住在哪裡麼?治病要好久, 我們不想一直在醫院裡住。”
陳生愣了一下,大首領的房產自然也是有的,在研究院就有一座。陳生也是剛剛被放出來的, 一時間沒想到這一茬, 於是和舒棠說了一聲, 就匆匆地去取鑰匙了。
等到她揣著早餐回來的時候, 人魚已經醒過來了。
舒棠若無其事地和人魚分了包子和豆漿,並沒有提起昨天的混亂,而是問道:“我們不在這裡住,回你以前的家好不好?”
人魚無所謂住在哪裡,如果是舒棠喜歡,他們倆掛屋頂上人魚也不介意。
於是靠在病床上啃包子的人魚點了點頭,就是皺著眉頭,看上去很不喜歡吃燕市的包子。
——他們從前的早餐都是吃魚片粥的。
舒棠就說:“等到回到家,我們再去買魚。”
……
人魚和舒棠離開了研究院,他們兩個人順著路線圖找到了那座莊園。
因為祝延後期的病漸漸嚴重,需要治療師隨時去查看病情,所以住所離研究院不過兩條街的距離。
十年前病情嚴重後,祝延就把自己關了起來。於是這座莊園外豎起來了高高的警戒線和高大的鐵圍欄。時間過去了很多年,於是那圍欄上面全都爬滿了野蠻生長的藍色玫瑰。
舒棠打開了門鎖,推門進去,看見了一片荒草叢生的花園。
她的身後,高大的人魚腳步停頓了片刻。
隔了十年的時光重新看著這座“家”,人魚看見了那扇髒兮兮的落地窗、看見了牆上恐怖的抓痕、看見了破碎的鏡子。很多的畫面就如同閃回一樣出現。
人魚看見了一個高大、蒼白的怪物,靠在這座舊居的角落,發出了尖銳的嘶聲,痛苦地忍受著變異的痛苦。他極為討厭自己長出來的鰭、還有魚尾,但是那些變異的器官堅硬無比,完全不可能消失。
過去的祝延,就是這樣,厭惡著自己的變化。他無法接受變異成為一個怪物的自己,幾乎被濃重的自厭吞沒。
人魚能夠感受到那時的痛苦,但是很快,這些畫面都消失了——
因為舒棠出現在了畫面裡。
就像是一副昏黃的老電影裡,跳出來了一個色彩明豔的小人。
她撸起了袖子,舉著抹布喊:“小玫瑰,快來幫忙呀!”
於是,世界重新變回了五顏六色、熱熱鬧鬧。
……
這座莊園很大,前後兩個大花園,一共有三層。
工程量非常大,舒棠於是把主意打到了人魚的精神體上。
舒棠:
“小玫瑰,你的精神體那麼厲害,一定可以同時操控三個吸塵器的吧?”
而且舒棠想起來了在玻璃窗上寫字的功能——那擦玻璃一定很行。
人魚裝作沒有聽見。
舒棠立馬說:“哎呀,好累呀,要是有人可以幫我用吸塵器,那他一定是世界上最英明神武的魚了。”
人魚不說話,但是低下頭,湊了過來。
舒棠第一時間還沒有反應過來,和人魚大眼瞪小眼了一會兒。
舒棠突然間福至心靈。
她湊過去在人魚的臉上親了一口。
於是人魚終於滿意了,起身終於願意動精神體了。
人魚的精神體很好用,至少承包了2 2扇大窗戶、還有整座莊園的吸塵器,還可以順手把雜草給拔了。
小貓則負責坐在掃拖一體機上面,像是碰碰車一樣,在莊園的地面上“哇哇哇”地飛來飛去。
等到快要撞到牆上的時候,就會立馬被人魚抓起來轉個方向。
……
陳生很細心,他叫了人去維修一下莊園的電器,想到了這裡十年沒有住人了,還去買回來了新的床單和被子。
然而,想要上樓去找元勳和舒棠的時候。
陳生就看見了無數扇的窗戶一起洗刷刷的靈異事件。那引起了很多人恐慌的龐然大物,正在擦玻璃。
陳生還以為自己見鬼了。
然而仰起頭,就看見了陽光中的露臺上,高大的人魚正在低頭看著舒棠。
他們的影子被陽光暈成了一團。
他們似乎在一起收拾東西,低聲交談著,偶爾眼神撞在一起的時候,就會一起笑起來。
灰塵在陽光中都像是漂浮的小精靈。
陳生於是沒有帶著人上去打擾他們,而是帶著人悄悄地進了一樓,收拾好後,快速地離開了。
陳生還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大首領時候的樣子,那是一個壓抑而冷淡的男人,給人的感覺很有距離感。
但是今天,陳生突然間覺得元勳變得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了。
——雖然是十年後,他已經不是生物意義上的“人類”了。
……
研究院街對面,有一座神秘的大院子。
人們遠遠路過的時候,隻能看見那座院子裡荒草叢生。
過去十年裡,對於這座元勳的舊居,知情人都諱莫如深;對於不知情人而言,這座院子始終有著高高的圍牆、帶著武器的警衛員,像是塵封了一個秘密。
然而,就在七月的一個下午。
周圍的路人就看見了那座被塵封了十年的大院子,突然曬出來了一陽臺的被子,在陽光下隨風招搖。
高大的圍欄上,還被舒棠放了一個大大的風車,風一吹,風車就呼啦啦地轉。
舒棠在洗衣機前面往裡面塞各種被單、枕套,還有祝延的舊衣服。她每掏出來一件就會在人魚身上比畫一下,人魚被她按在原地當模特,有點不滿地朝著她嘶。
舒棠非常震驚地發現:人魚竟然長個子了。
以至於那些高級定制的衣服都穿不上了。
舒棠於是把舊衣服都打包放進了衣櫃的最深處,把陳生買回來的新衣服摘了吊牌去洗。
舒棠頂著沾了泡泡的臉湊過去要過去夠衣架,人魚卻以為她是在索吻,於是就從善如流地去親她的鼻尖。
舒棠很震驚:“那是洗衣粉的泡泡啊!”
這座莊園面積挺大的,圍欄上、花壇裡都是藍玫瑰,隻是疏於打理顯得很荒蕪,有點像是個鬼屋。但是打掃完之後就煥然一新。
他們一點點清理完過去的灰塵,於是塵封的過去也就一起被打掃了個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