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寫道:親愛的棠。
舒棠第一次沒有耍賴去偷看,而是認認真真地寫了一封給恢復記憶的人魚的信,足足用了三頁的信紙。
——也不知道這座廢棄的郵局的信件還能不能到達。
但是他們兩個人都投進了郵箱裡。而且留下了錢,貼了足夠寄到的郵票。
也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會回到這裡,打開信封。
不過未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終於,在汙染區破碎的路牌指引下,他們進入了最近的市內。
因為滴滴送人,他們倆的現金足夠在火車上三天吃吃喝喝。於是舒棠就在火車站買了票,和人魚坐上了火車的包廂。
舒棠趴在了火車的窗戶上看著遠去的城市。
這是舒棠第一次坐火車,對於蘇醒的人魚而言,也是第一次。
他們兩個像是兩個鄉巴佬一樣在窗前,對著路過的每一座城市評頭論足。
他們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雖然大部分時間都是舒棠在說,人魚在聽。
有時候聊得累了,她就開始教人魚說成語,兩個人玩成語接龍。
人魚知道舒棠在欺負他。
和半個啞巴比成語接龍的她,得意洋洋往他的腦門上貼紙條。
人魚知道她壞心眼,但是喜歡她得意洋洋的樣子,她的表情倒影在他的眸子裡,每一個笑仿佛被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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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貼著貼著就感覺到了人魚的眼神,於是問道:“怎麼了?”
人魚知道這是火車上,於是僅僅是將她圈住,抬頭給了她一個克制的深吻。
這隻怪物告訴她,什麼都沒有發生。
——這僅僅是偶爾注視著她的時候,愛意會藏不住,不小心跑出來。
火車呼嘯穿過山洞。
朝著遠處穿去。
晚霞漫天。
……
“燕市站到了,請乘客們帶好行李,到站下車。”
第62章 人魚的家屬
(空空蕩蕩的心被“家人”兩個字重新填滿。)
燕市是八大基地裡面最繁華、有序的一座, 幾乎不像是在末世當中建立起來的人類文明。
時隔十年,祝延再次回到了這座城市。
一些屬於祝延的記憶碎片也就浮現了出來。
這些混亂的記憶, 像是一個顛倒混亂的夢境, 在人流如潮的火車站的喧囂中,黎明的光影和十年前的黃昏混攪起來,帶來一種真實與虛幻交織的感覺。
人魚強自忍了下來, 因為這座城市並不安全,周圍的人群數量又極為大。這隻兇獸保持著警惕觀察周圍、無意識地鎖定著舒棠的位置。但是也許是因為強自讓自己從混亂的記憶力抽離出來的感覺, 讓人魚感覺到的神經痛越發強烈了起來。
但是戀人之間也許有某種敏感的感應。
舒棠正在不遠處買水, 突然間感覺到了一種強烈的不安。她沒有繼續買吃的, 而是立馬去找人魚了。
舒棠一開始去買水是因為她誤以為人魚是暈火車,但是現在舒棠不這樣想了。
人魚看上去很正常,隻是閉著眼睛在座椅上沉默著,然而舒棠卻一瞬間注意到人魚蒼白的大手抓住了扶手,扶手開始發生了變形。
舒棠叫了一聲小玫瑰,把水遞了過去。但是人魚卻至少停頓了兩三秒,才睜開了眼睛、接過水。
舒棠立馬去摸人魚的額頭, 沒有摸到發燒,但是摸到了跳動的青筋。
舒棠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
舒棠問:“小玫瑰, 你現在頭疼麼?”
人魚朝著她低聲嘶了嘶。
舒棠立馬就知道了。
在上次他們鬧別扭的時候,人魚就有了復發的預兆。她懷疑現在是精神力暴動的先兆。
舒棠找到了一輛出租車, 一上車就給司機塞了一把錢,“快!去研究院!”
司機一看,五百多塊, 立馬如同火箭一樣衝了出去。
這時候, 人魚耳後的魚鰭已經尖銳地冒了出來。“他”發出了低啞的嘶聲, 魚尾也變了出來, 漆黑的眸子一下子變得兇煞無比,不得不抓住車門紓解那種強大毀滅欲。
司機差點一腳踩中了剎車。
舒棠把身上所有的錢都塞了過去。
司機立馬冷靜了下來:“你們倆坐好啊,我加速了。”
舒棠也已經顧不上什麼埋伏、暴露蹤跡了。
她匆匆給陳生打電話:
“你們在燕市了麼?快!快聯系研究院!”
那邊還想要問什麼,就被舒棠的一句“他精神力快暴動”了震在了原地。
一直到兩分鍾後,舒棠才聽到了陳生的聲音。
陳生匆匆道:“快去,我派車在路口接!”
一個龐然大物在清晨的雲層裡,猙獰地籠罩了整座城市,遮住了所有的光線,於是整座城市一下子就仿佛變得烏雲密布。
啪地一聲,從燕市軍事基地到聯邦大廈一整片區域,電路一瞬間全部癱瘓了。舒棠抬頭一看,黎明還沒有來得及熄滅的路燈,全都啪地斷電了。路上的指示燈牌也全部熄滅。
……
舒棠並不知道,一開始接電話的人並不是陳生。
陳生的所謂調職,其實是被抹去了所有的職權,甚至於一回到燕市就被軟禁了起來。但是才被軟禁在燕市的家裡第二天,陳生就匆匆接到了轉接的電話,被人請了出來。
陳生釋放出了自己的精神體,就看見了那個天災一般的精神體。
藍色、龐大美麗的精神體,此時變得漆黑無比,充滿著邪惡和不祥的氣息。如同一場天災降臨。
陳生掛了電話,突然間說:“我要和現在自由軍的最高指揮官通電話。”
陳生對身後的人冷笑了一句:
“你們不會以為大首領還和十年前一樣吧。”
——十年前,那一次最嚴重的精神力暴動。
祝延選擇了給自己注射了致死量的藥物,在即將毀滅城市的那一刻控制住了自己。這也是後來,他的病情根本沒法控制的原因。
陳生說:“不,他會隨時毀掉這座城市。”
……
此時,研究院的附屬醫院內,也是一片大亂。
臨時啟用電力設備、護士們跑來跑去,治療師們行色匆匆。
自從人魚進來之後,整座醫院的所有儀器都發出了精神力數值超標的提醒,一直到最高點,甚至還炸毀了幾個液晶屏。
現在已經可以確定是在精神力暴動的邊緣了。
舒棠非常慶幸,因為舒棠發現研究院提供的新藥非常管用,她匆匆地給人魚注射了一針後,人魚看上去稍微沒有那麼痛苦了。
她意識到來研究院這個選擇是對的,因為舒棠能夠明顯感覺到這裡的藥物的效果比海角療養院裡的藥效翻了三四倍。
混亂當中,人魚發出了尖銳的嘶聲。
舒棠一邊止血一邊湊過去親吻他、安慰他,“小玫瑰,我在呢,我在呢……”
研究院的白大褂們早就匆匆地趕來了,但是不敢上前,裡面的動靜實在是太嚇人了。那種金屬碎裂的聲音幾乎就響在了耳邊。
老院士趕不回來,來的是研究院附屬醫院的蘇院長。也是老院士的學生之一。
但是此時,蘇院長匆匆趕來,卻突然間停下了腳步,有點為難:“那個治療同意書……”
外面的聲音傳進了病房裡。
人魚雙眼緊閉,陷入了混亂的記憶碎片當中。
蘇院長的聲音和十幾年前的聲音再次重疊了。
祝延第一次精神力暴動的時候,被送進研究院的時候,當時誰也沒有想到一件事,那就是沒有人籤同意書。
大首領一直是所有人心中值得依靠的人,就像是所有人的主心骨。於是人們自然而然地認為大首領無所不能。
——可是一直到即將上手術臺,才發現沒有人可以為他負責。
治療師們著急地問著:“治療同意書誰來籤字?”
沒有家人、沒有親人,從來都是孤零零的大首領,在那一刻竟然找不到一個人籤同意書。
陳生這些部下、秘書急得團團轉,但是沒有用,他們可以照顧生病的大首領,但是他們無法替大首領做出選擇,甚至於代籤治療同意書的能力都沒有。
最後雖然治療了,但是竟然因為這個滑稽的理由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夢裡的那個男人在病床上,強忍劇烈的神經痛。
他起來籤字的時候,有種窒息般、空蕩蕩的感覺。
這隻兇獸想要擺脫這種感受,但是漫長的黑暗籠罩了他。
人魚的手指動了動。
那是在夢裡,坐起來拿筆籤字。
但是在這個時候,小貓的聲音響了起來:
“我是病人的家人,是他的臨時監護人,我來籤字!”
於是,夢裡的祝延拿著筆的手停頓了片刻。
穿越了很多年的時空,空空蕩蕩的心被“家人”兩個字重新填滿。
舒棠很著急,她以為籤了同意書就行了,但是遲遲沒有人進來。
不進來當然是因為有點害怕了。因為這裡面的人魚,比所有的汙染物加起來還要危險、可怕。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舒棠出來了,她飛快地看了一眼蘇院長的胸牌,就一把抓住了對方的袖子。
舒棠說:“蘇院長,你和我進去,要是出事,我會擋在你前面。”
蘇院長咬了咬牙。
舒棠打算再說些什麼的時候,蘇院長已經跟著她進來了。
他一帶頭,後面的人也面面相覷,猶豫了一會兒,也進來了。
他們小心翼翼低聲的對話當中,舒棠聽見了“元勳”這兩個字。
舒棠突然間意識到,也許祝延的號召力,比她想象中還要大。
……
舒棠生怕其他人進來會刺激到人魚,於是一進來之後就抱住了人魚。
這隻兇獸此時已經完全不像是人類了,他並沒有進行掙扎,而是面無表情地看著前面,然而暴起的青筋和周圍的空氣,都像是跳動著某種危險的氣息。
而這隻兇獸唯一沒有失控的緣故,僅僅是因為舒棠抱住了他。在她的信息素裡面,瀕臨失控的怪物就像是被系上了一重細細的鎖鏈。
蘇院長和其他人就趁著這個機會打開了各種設備。
其實人魚的問題不在精神體上,而是精神域。人魚雖然發生了變異,但是身體上變異的速度顯然趕不上精神體的變異速度。這就導致了人魚的身體和精神域根本承受不了如此龐大的精神體。
而老院士的研究就是在精神域上的開創。他認為對精神力暴動的治療,重心應該從精神體轉移到精神域上面。取得了非常顯著的成果。剛剛用的新藥就證明了老院士的辦法是非常有效的。
但是饒是如此,一幹研究員在做完基礎檢測的時候還有點心驚:因為如果元勳身體的進化速度再快一點,人類的科技和手段就完全起不到作用了。
他們一邊慶幸,一邊飛快地啟動儀器。
蘇院長的助手一直忍不住看向元勳身邊的舒棠——
他們都注意到,元勳的手指正在死死地握著舒棠的手。
但是舒棠好像沒有感覺一樣,隻是抱住了元勳不撒手。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舒棠的手會被捏得粉碎,因為精神力暴動時,靠近是非常危險的,病人是會控制不住撕碎他們的。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元勳的手松開了。
他們愣了一下。
其實他們都知道元勳沒有親人。在所有人眼裡,祝延就像是一個神秘化的符號,大家都知道他的功勳、知道他是人形核武,但是沒人知道他的親人是誰,有沒有什麼熟悉的朋友或者愛人。就好像是這個人就應該活在新聞和前線戰報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