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從衣領中扯出來:“在呢,怎了?”
凌昭道:“給我吧。”
他說:“我的給你了,你的也給我。我也帶在身上,或許殿下的在天之靈也可以庇佑我一下。”
說的是淑寧。
聽著像是個劫後餘生的玩笑。
世間物都是身外物,隻有這兩塊鎖片對林嘉還有些意義。
她便解下了淑寧留給她的那一塊給凌昭放在手心裡:“好,我戴你的,你戴我的。”
凌昭一笑,握住手心裡的鎖片,轉身出去了。
脫離了沒有味道的烤肉,眾人又走了兩日,在一處地方停下。
林嘉問:“不到修整的時間吧?為何停在這裡。”
凌昭看著她,終於說了實話:“因為我和你,要在這裡分開。”
林嘉愣住。
凌昭道:“嘉嘉,我需要你為我做幾件事。”
“第一件,我給你四十兵丁,再給你二十護衛,季白和馬姑姑都給你,你東歸。往甘肅鎮去,錢振堂行轅在甘州衛,你去找他,把我的信帶給他。我信中寫明了疏勒情況。”
“如今疏勒內戰,於大周正是好時機。趁此時出擊,定能重挫疏勒,便不能一鼓作氣滅之,也能改變西疆局勢。於大周有百利而無一害。”
“第二件,信芳在甘州衛,原是等著接應你,如今正好。第二封信,你交給他,令他即刻趕回京城,呈給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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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西疆,從先太後時便一直以安撫綏靖為主。錢振堂恐無膽量把握戰機。我的信直接呈給太子,若太子能說服陛下,或許還能趕得上。”
“第三件,我料錢振堂無膽。或他有膽,我亦擔心西疆兵力。又實是不甘心這麼好的時機就這樣錯過。你把餘人放在甘州衛,帶著護衛和季白,往北疆去,找定遠侯沈赫城,把我第三封信交給他。”
“沈赫城有軍神之稱,他最知道何時該戰。他若有膽量出戰,或許能在西疆扭轉乾坤。”
林嘉問:“那你呢?”
凌昭道:“我不能走,我得留在這裡,觀察情況。”
林嘉的心揪起來:“所以你要走我的鎖片。”
“嘉嘉,不要試圖說服我。”凌昭凝視著她,“別的事,我都可以與你商量著來。但這是國事,你未有公職,不該插口。”
林嘉低下頭去,幾滴眼淚落在鞋面上。
她隨即抹去眼淚,抬頭道:“好,我不亂插口。你交給我的事,我會都做好。”
一直以來,都是凌熙臣在為她做事,在照顧她。
終於,她也有能為凌熙臣做的事了。
第 166 章(不遂)
凌昭凝視著她, 眼中現出溫柔笑意。
“路上聽季白的安排,該交待他的我都交待好了。”
凌昭道:“你須知道, 最壞的情況,是回去京城, 和太嫔相依為命。”
林嘉眼淚流下來:“你在這邊會有危險是嗎?”
凌昭道:“別擔心, 隻是把最壞的情況告訴你而已。”
林嘉道:“我不想再回去做什麼公主縣主了,說不定以後,又會拿我去什麼地方和親。”
凌昭道:“那就讓季白報你在路上病逝,隱姓埋名地回去, 隻聯系太嫔, 悄悄在京外置辦宅子, 安靜生活。”
他強調:“ 隻是假設最壞的情況。”
凌昭平時不是這樣說話反復啰嗦的人。但眼前情況特殊, 可能就會與平時不同。
林嘉心頭閃過疑惑, 卻沒有抓住直覺。
她隻點頭:“好。”
凌昭的目光格外地溫柔。
他想再多看她幾眼。
他想親親她的面頰和嘴唇, 將她擁在懷裡。或者哪怕伸出手, 幫她理一理微亂的鬢發。
可他的手抬起來,便又放下。
因此處是曠野間,大路岔道上。他們與士兵雖隔得遠,不會被聽到談話內容,但那麼多雙眼睛都正看著。
所以沒有擁抱, 沒有吻別,甚至從離開京城就沒有再牽過手。
兩個人就在此處分開,各奔了不同的方向。
一日後, 林嘉看到了嘉峪關。
“我乃義德公主!奉聖命和親疏勒, 有緊急軍情要面見甘肅總兵!”她前不久才出嘉峪關向西和親,沒想到這樣回來。值守的將軍也是大吃一驚。
驗明了身份, 奉上了熱水熱飯幹淨衣裳。林嘉終於洗了個澡,也終於在正經的床上睡了一覺。
第二日立即啟程往甘州衛去。
待到了甘州衛,見到了錢振堂,錢振堂大吃一驚:“殿下怎麼回來了?”
林嘉呈上了凌昭的第一封信。
錢振堂看完信眉頭就擰起來了。
林嘉的心當下便是一沉。
錢振堂看完信問了許多情況,林嘉都清楚地回答了他。待知道興王死了,錢振堂感覺頭很大。
再問清凌熙臣沒跟著回來,他頭更大,責備道:“他留在那裡能幹什麼,就該回來領罰。”
領罰二字劃過林嘉心頭。
她其實隱約意識到,和親失敗,使團遭襲,凌昭可能要受到責備或懲罰,承擔責任。
隻一直還沒法騰出腦子來細想這個事。
且內心裡又覺得,使團遭遇偷襲,並非是我們沒有把事情做好,而是外來之力的破壞。此為不可抗之力,怎該由我們承擔責任。
林嘉這個思想,純是普通人自然而然的思維。
她雖也在凌府讀過書,但女子讀書和男子讀書,終究不一樣,此書非彼書。
男子讀書,讀的是四書五經,聖人之道,學的是修身齊家,經世濟國。
女子讀書,讀女戒,讀詩詞,讀的是三從四德和闲情雅致。
接受的教育不同,自然思維的模式就不同。
林嘉忍住氣,問:“凌大人信中所寫,錢大人看到了,請問大人接下來我們怎麼辦?”
錢振堂道:“軍國大事,殿下不必操心。殿下在此休整幾日,我安排人護送殿下回京。”
林嘉聽了,便知道凌昭對此人的估測都是對的。
她道:“我身負和親使命,疏勒之事,正該操心。大人可會出兵?”
錢振堂斜眼看她。
不知道這個公主是哪來的。錢振堂弄不清京城裡到底有多少宗女貴女,但皇帝隻有三個閨女是大家都知道的,因為皇帝若新添子嗣,哪怕是公主,邸報裡也會說。既沒有,就說明還是那仨。
眼前應該就是個宗女。且被推出來和親,也不可能是什麼受寵的。
錢振堂好歹是個封疆大吏,不至於怕個宗女。且和親失敗,她這公主頭銜不定還能不能保得住呢。
“殿下既來和親,便該知道陛下態度。打不打,豈是我說了算。西疆的情況,我自會發軍報回京城,由陛下和內閣裁奪。”他譏諷道,“和親既未成,便不關殿下的事了。殿下隻管平平安安回京城去,開開心心與家人團聚就是。”
至於最後一句“以後嫁個好夫婿”想想有點小家子氣了,忍了沒說。
林嘉唇角緊抿,內心焦灼,問:“那凌大人怎麼辦?”
凌昭就帶了那麼一點人在塞外。
錢振堂道:“他自己不肯回來領罪,我能怎麼辦。”
林嘉問:“可否派兵接應?”
錢振堂沒好氣地說:“你知道他在哪?”
林嘉啞然。
塞外天高地遠,疆域遼闊,且他又是不停移動著的。不似城市有街道有坊巷,給個地址,便不是太詳細的,打聽著也能找到。
塞外是真的……沒法知道他人在哪裡。
他若自己不主動回來,便是接也沒法接。
心裡明白此人沒法爭取,沒再與他多費口舌。
林嘉道:“我不在此停歇了,下午就出發。請大人為我準備補給。”
錢振堂道:“殿下何故匆忙。車駕儀仗衛隊,準備起來都需要時間。”
林嘉不想告訴他自己是要去北疆找那位赫赫有名的沈侯,她眉毛倒豎,叱道:“本宮在此擔驚受怕,這等鄉下地方一刻都不想停留!我要回京城去!”
“我也不要車駕、儀仗,我要騎馬趕回去!錢大人給我準備路上所需補給即可!”
“衛隊我自己有,我帶回來六十人,大人的人還給大人,我還有四十多人,不需要錢大人另派人。”
“我現在就要走!一刻也待不了!誰也別想攔我!”
說到最後,一派貴女驕橫模樣,直如撒潑。
錢振堂腦子裡現在想的都是怎麼給皇帝匯報西疆的事,也巴不得林嘉這個麻煩早點走,何況不用準備那些根本是為他省事。
錢振堂捏著鼻子答應了。
林嘉和季白出到外面,見到錢振堂派給她的人,對季白道:“我們下午就出發,上路需要準備什麼,你與他說。”
她頓了頓,道:“一切從簡,盡量求快。”
事有不遂,季白心憂如焚,面沉似水。
林嘉雖看到他臉色,但覺得此時擔心凌昭再正常不過,沒生出旁的想法。她又問:“怎麼聯系信芳?”
季白道:“剛才進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看到他了。”
原來凌昭安排信芳留在甘州衛,原是預備著給林嘉死遁做接應的。
他每日裡都蹲守城門處等著,想著林嘉等人必是裹著頭臉,不引人注意地進城。
哪知道今天城門一開,林嘉一行幾十人踏著煙塵滾滾就疾馳進城了。信芳都傻眼了,知道事情有變,忙追了過來。
待季白與錢振堂的人交待完,林嘉與他一同去見了信芳。
林嘉把第二封信交給了信芳:“要交給太子,要快。”
季白道:“若要快,跟著走軍驛最快。”
因錢振堂肯定也要往京城發軍報,若跟著他的軍報走是最快的。
林嘉問:“那為什麼他交待要給信芳?”
因凌昭不可能想不到還有更快的方法。
季白一噎。
林嘉也並非是嗆他,林嘉純是就事論事地提問。因她答應過凌昭,會把他交待的事情做好。凌昭便是交待的讓她給信芳,她若要改變,必須得弄明白可以不可以,不能隻憑自己的想法。
她是女子,很多外面的事情不懂,必須得發問。
季白已經先想明白了:“因是指定給太子的,若走軍報,陛下就會知道了。”
他這樣一說,林嘉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