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終於甩脫了追擊,在暗夜裡奔逃。
林嘉覺得骨架都要散了, 又感覺到凌昭的馬速慢了下來。
她轉頭看, 有幾匹無主的馬習慣性地跟著他們的馬一起跑出來了。
她道:“我自己騎馬吧!兩人共騎, 馬受不了!”
空的馬有十來匹。雙人一騎的也有好幾個, 都是好心的兵士救了宮娥。俱都下馬, 讓宮娥自己騎。
幾個宮娥不會騎馬, 然也知道此時逃命, 若成為負累,大概率會死。隻忍著淚,手抖腳抖地上了馬。
兵士把她們的馬韁系在自己的馬鞍上,告訴她:“抓緊就行。”
倒不用她們控韁。宮娥們含淚點頭。
一行人繼續奔逃,直到確定完全甩掉了追兵, 安全了。
翻過一處坡地,月光下看到了緞帶一樣的河流盤旋蜿蜒在地上。眾人此處下馬,大口地喘氣。有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起不來。
待取了水喝, 洗了手上的血, 開始清點人數。
逃出來不到二百人,其中凌昭的人有三十餘, 隨人十來個,宮娥五個,匠人兩個,竟還有一個文士。其餘一百多人都是兵士,三分之二是錢振堂給的邊軍,餘下的才是京城護衛。
宮娥圍住了林嘉,其餘人則向凌昭靠攏。
這位和親副使雖是個年輕的文官,但顯然能經事,還能殺人。是他帶著眾人逃出來的,他的身份也最高,自然眾人要向他圍攏。
林嘉坐在一棵樹下,告訴幾個宮娥:“別哭,哭沒用。保持安靜,別添亂。”
身在如此多的男人的中間,她目光掃過,看到暗夜裡有些男人的眼神異樣,不敢看她,卻盯著宮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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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殺過人,她明白殺人會給人來帶一些奇異的影響,精神上的或者身體上的。總之眼前其實這些人是在一個不正常的狀態。
她輕聲說:“別引人注意。別單獨行動。若要如廁,我們幾個人一起。”
宮娥們聞言瑟縮,愈發向她靠近,緊緊地不敢離遠,也不敢哭。
黑夜裡看不太清,偶爾有反光的眼睛,許多粗重的呼吸。血腥氣還彌漫著,叫人害怕。
低沉詭異的氣氛在黑夜裡彌漫,凌昭當然能察覺出來。
幸逃生者中,有兩個總旗,數個小旗,此時都圍在他身邊,等他下達指令。
凌昭立即道:“先整編,十人一旗,各旗聚在一處。”
他又將自己身邊的江湖人分派出去,每旗一人。
他命令:“若有異動,就地格殺。”
若有哗變,先殺領頭之人。此時此刻,控制局面最重要。
一百多兵士重新整編,分了小旗,每個小旗聚成一堆,泾渭分明。規則兩個字頓時就發揮了它的威力,剛才彌漫在暗夜裡蠢蠢欲動將要釋放的東西就被壓回人的心底深處去了。
林嘉看著那些異樣的眼神都消失了,人重新回到了規則裡,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馬姑姑和另兩個人過來,也不說話,隻圍在了她身邊。
她緊繃的肩膀終於才稍稍放松了一些。
秩序開始恢復,有人下達命令,眾人心裡便有了主心骨。
很多時候,多數人是不願意用腦子的,更習慣於習慣聽從別人的命令行事。
總旗、小旗們在熟悉的編制裡,便知道自己該做什麼。行軍的細事不需要凌昭安排,自有他們履行職責。篝火升起來,驅逐了黑夜的寒意。
更讓人安心了。
許多人的肩膀都松了下來。
隻暗夜裡又響起了沉悶的、被堵住了嘴巴的痛呼。
宮娥瑟縮起來,馬姑姑道:“審俘虜呢,別怕。”
林嘉問:“抓了活口?”
馬姑姑道:“是,大人下令抓的。”
林嘉點點頭,垂下眼,不再多問,等一個結果。
那邊的痛呼聲消失,進入了詢問的階段。
又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林嘉抬眼望過去,總旗和小旗們又聚在了凌昭身邊說話,顯然在溝通信息。
最初的刺激、驚懼感都過去,許多人就地而臥,恢復體力。
終於凌昭走過來了。
宮娥們讓出地方,與馬姑姑坐在一起去。
凌昭來到樹下,坐在了林嘉的身旁。
林嘉抱著膝蓋看著他,等他說話。
“疏勒王死了。”凌昭道。
疏勒王也算是西疆的梟雄,西疆最讓大周忌憚的就是他。
這樣的男人醉酒後摔倒,腦袋磕在地上的尖石頭上,死得不太合他的身份與能力。
“二王子未歸,大王子趁機奪權。”凌昭道,“二王子歸來,被大王子伏擊。二王子逃脫了。”
“王庭被大王子清洗過,已經在大王子的掌控之下。但二王子有得力的舅舅們,去搬了救兵。又有一些部族認血統,脫離了大王子,投向了二王子。”
“疏勒因此分裂。”
林嘉沒想到是這樣,她問:“那偷襲我們的是大王子?”
“不是,疏勒正內戰,如火如荼。大王子二王子都沒有功夫管我們。”凌昭道,“剛才拷問出來,偷襲我們的原來是於阗。”
林嘉愕然。
因為於阗不是大國,常跟著疏勒一起犯邊,跟著敲邊鼓,跟著喝肉湯。
“彈丸小國。”凌昭咬牙,“敢犯大周使團。”
林嘉明白了。
疏勒忙於內戰,無暇顧及和親之事。但於阗聽聞了這事,又知道疏勒的情況,便起了貪心,想劫下和親團,搶了嫁妝。
最好連公主一起搶了。
大周在西疆一直奉行綏靖政策。把這些小國的膽子也養起來了。
西疆幅員遼闊,國家、部落之間的消息並不靈通。於阗想著趁夜偷偷幹一票就跑,無人知道,悶聲發大財。
沒想到凌昭逃亡之際,還抓了活口,問出了真相。
林嘉問:“那怎麼辦?”凌昭沒回答,他黢黑的眸子望著遠處大地與星空交匯之處,隻沉默。
許久,他才道:“先休息。”
林嘉以為他一時也想不出辦法,便不再多問,和衣躺下。
黑暗中悉悉索索的聲音,卻是凌昭解下了自己的外衣,給她蓋在了身上。
林嘉伸出手去。
凌昭就盤膝坐在她身旁。她摸到了他的手,凌昭握住了她的手。
林嘉安心,沉沉入睡。
隻沒想到,第二日在晨光裡醒來,竟還握著他的手。
林嘉一驚,撐地坐起來,果然凌昭還是盤膝坐著,望著太陽升起的地方,眼睛裡都是血絲。
“你沒睡?”林嘉驚問。
“睡了。”凌昭回答,“醒了。”
林嘉從未見過凌昭這個樣子,她知道眼下必是凌昭的艱難時刻,她也不去追問。
反正不管接下來怎麼辦,她都和他在一起。
眾人都醒了。
凌昭離開林嘉,過去和總旗、小旗們說話、商議。派了斥候向各個方向打探。
士兵們開始尋找食物。此處有河,河裡有魚。更有許多野物,藏在草叢、土洞裡。
邊軍逮這些東西十分熟練。很快,到處都有了烤肉的香味。
季白給林嘉等人送來了食物。
聞著很香,隻沒有鹽,吃起來不大好。但這種時候,誰還顧慮這個。
林嘉一口一口地咀嚼咽下去,填飽肚子,恢復體力。
今天必然是還要趕路的。
吃完飯,斥候們先後回來了。
往回打探的斥候收攏了一些自己逃出來的散兵。據他們講,辎重、婦人、匠人、隨從,都被搶走了。
旁的探子探明了道路。
凌昭和那邊的幾個人說了許久的話,最後,有些人拔刀跪下了,好像起誓的樣子。
那些人是邊軍的總旗、小旗。
林嘉凝眸望著。
很快,凌昭過來:“我們啟程。”
林嘉問:“回大周嗎?”
凌昭道:“對。”
林嘉松了一口氣。
馬牽過來。
林嘉上馬,問:“剛才那些人為什麼跪下?”
“為了讓我們放心。”凌昭道,“起誓定會護衛我們回大周。”
林嘉總覺得……不是太對。但眼下真不是啰嗦的時候。
散兵收攏,也編入小旗,如今隊伍有二百多人了。
紛紛上馬,東歸。
來的時候車隊很長,辎重太多,人員也太多,速度要慢很多。
回去的時候不知道該說是撤退,還是逃命。沒有辎重一路奔馳,速度快得多。
走了兩日,遇到一個小部落。凌昭的人去那裡交換了些鹽,又換了羊皮紙和炭筆,一些食物和衣裳。
林嘉和宮娥們得以找一間帳篷,擦了個澡。
士兵們路上跳進河裡就洗了,她們女子卻沒辦法。身上有汗有血,隻能忍著。
為了節省時間,在這裡也不敢沐浴,匆匆擦了一番,已經覺得舒服了很多。
又換了部落裡交換來的衣服,比她們自己的衣服更方便騎馬。
林嘉好奇問:“拿什麼換的?”
深夜逃亡,大家都空著手。
季白道:“原是為著那個事,準備了金葉子,交給了安排好的那幾個人,以防路上萬一。他們幾個怕丟了,幹脆都縫進衣服裡面,貼身穿著。”
所謂那個事,就是林嘉死遁的事。沒想到用到這裡。
凌昭來了,問:“你那塊鎖片可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