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凌昭必定主戰。皇帝卻想綏靖。她會被送來和親就擺明了皇帝的態度。
錢振堂也是因為這個,所以沒有皇帝的命令根本不會出兵。
西疆的綏靖政策是先太後時期就定下來的,現在的皇帝也在執行。
錢振堂若出兵,可能有功,但也可能有過。
但不出兵,不會有過。
一個執行了十幾年綏靖政策的總兵,必然會選擇寧無功,也不願意有過。
所以凌昭的信隻給太子。
必是想要說服太子,推動太子去影響皇帝和朝堂。
林嘉問信芳:“你這邊還有人嗎?我還要去北疆,這裡還有些人不能一直跟著我,要放下。”
幾個宮娥,匠人、文士她都帶回來了。但這些人太耽誤速度。
她要加快速度去北疆!
若是沈侯肯出兵,凌昭在塞外或許就安全了。她實在是很怕他出危險。且又怕若大周不出兵,他就一直苦等著不回來。天遼地闊的,也沒處去尋他去。
信芳道:“我這邊沒人了。”
因他要接應的是假死的林嘉,原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林嘉沉吟了一下。
凌昭給了她四十兵丁,二十護衛。四十兵丁裡一半是錢振堂的人,一半是從京城裡跟來的。護衛是凌昭身邊的江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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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振堂的邊兵還給他,林嘉手裡還有二十兵丁,二十護衛。
林嘉很快就做出決定:“二十兵丁都留下給他們,慢慢回京城。季白,他的人你熟悉,挑兩個沉穩的留下給他們帶隊,盤纏也給足。再給信芳兩個人,不,多給信芳幾個人,讓他們護送他回京送信。”
季白無二議,立刻點頭。
信芳有些詫異。
因凌昭身邊的江湖人,都是為著保障林嘉的安全。對他們來說,林嘉的安全才是第一要務,林嘉分了人出去,季白竟然毫不反對。
但季白的臉陰沉著。
應該是有什麼事他不知道,但此時也不方便問,或不方便說。
最終決定,二十兵丁留給宮娥們,再給他們兩個護衛帶隊,慢慢回京城去。
分四個護衛給信芳,護送他趕急路,給太子送信。
最後,林嘉隻帶季白和十四個護衛,一共十六人往北疆去。
信芳帶著人就走了。錢振堂也派出了信使。一前一後地都往京城去送信。
季白復又去與錢振堂的人交涉,給宮娥們要車馬。
林嘉一個人在客房裡。她知道自己該休息,下午還要趕路,可腦子裡怎靜得下來。
待季白回來,林嘉道:“季白,我們走水路!”
季白驚詫。他猶豫道:“這裡我不熟悉。”
季白隻是僕人,他是做細務的,需要主人給他明確的指示,他照著指示去辦事。
若在京城或金陵都沒有關系,都是他熟悉且有人脈的環境,他的能力就會被環境增強。
但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季白兩眼一抹黑。若不花些時間去研究、去找人請教,一時半會許多狀況弄不清。
所幸,這些需要付出的功夫,凌昭和林嘉都替他省了。
“這裡有託賴河,向東流。現在正刮西北風,正是順風順水。”林嘉說。
【順風順水的話,速度會比騎馬陸行快出三分之一甚至更多。】凌昭指著輿圖說。
路上,為了能和她相處。每日裡他都令人支起小帳,在裡面一個教一個學。
眾目睽睽之下的獨處時光。
教學並不是做樣子給別人看,是真的在教,真的在學。事實上,他們兩個都非常享受這個過程。
一個博學識廣,一個聰敏好學。在別人看來枯燥的事,對他們二人來說津津有味。
異族語言,山川地理,邊疆局勢,歷史由來。凌昭也不局限於什麼,皆是隨手拈來。
林嘉總是聽得眼睛發亮。
隻當時兩個人都想不到,僅是當作“知識”學的東西,會這麼快就落到實踐裡。
第 167 章(诓騙)
季白沒有能力決定該怎麼做或者該怎麼走。但一旦林嘉做了決定, 具體到找船、僱人之類的細務,就是季白擅長的領域了。
用過午飯,安排了諸人, 林嘉一行十六人連著馬匹都登船出發。
自西向東,地勢有落差, 西北風正刮, 真個順風順水。
五日後在河道轉折處登岸,又換馬。
定遠侯沈赫城一人提督四鎮兵事,掌十五萬鐵騎。他的行轅在延綏鎮榆林衛。
林嘉上岸,奔馳了兩日, 終於到了榆林衛, 直奔大都督府, 報了名號。
沈赫城聽了稟報不免詫異。因“義德公主”的名號, 前不久剛剛從邸報上看到, 還有印象。
隻這公主怎麼出現在此?她此時應該已經抵達西疆塞外, 和親疏勒才對。
沈赫城猜到西疆可能有變, 問:“公主殿下在哪裡?”
他的腳步聲重,到了門口,林嘉聽到,便站起來。
年輕的時候一定很英俊, 現在雖不年輕了,卻鐵血陽剛。身上的氣勢仿佛凝成了有形之物,令人下意識地想低頭。
林嘉已經見過皇帝皇後太子親王, 但見到沈赫城的時候, 還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經歷過西疆的血火之夜,她見到沈赫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他一定殺過很多很多人。
因殺過太多的人, 經歷過太多的戰陣,才磨煉出如有實形的氣勢,和锃亮逼人的眸子。
但那雙锃亮銳利的眼睛從進來後便一直盯著林嘉,目不轉睛。天下聞名的定遠侯好像被人定了身,一動不能動。
直到林嘉上前一步:“可是沈侯爺?”
沈赫城盯著她,問:“義德公主?”
“正是。”林嘉道,“侯爺或已知,我奉聖命和親西疆疏勒王庭。西疆如今生變,這信是和親副使、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凌昭凌熙臣手書,詳情都在其中,請侯爺速覽。”
她說著,將那封信舉到沈赫城身前。
說是信,卻並不是薄薄一張。因當時是在一小部落換的羊皮紙,也並沒有信封可裝。為防水,信紙折疊,外面包了厚油毡,又系了麻繩。
拿在手裡,便不是一張,而是一包似的。
沈赫城接過信包,卻盯著林嘉,問:“敢問殿下,是宗室哪一支?”
林嘉忍住急躁的心,道:“我非是宗室,乃是興王義女。”
見沈赫城露出詫異神情,林嘉沉住氣,道:“請沈侯先看看凌大人的信。西疆的事,真的很急。”
季白站在後面,隻垂著眼,沉默著。
沈赫城走到裡面轉身,拆開了信包。解開油毡布,捏到羊皮紙,便察覺到,信紙裡還裹了東西,打開,一枚幾快忘記了的玉鎖片映入眼簾,滑入掌心。
歲月仿佛撲面而來,塵封的記憶喚醒。沈赫城猛地抬頭,目光射向林嘉。
林嘉也是呆住:“我的鎖?怎在信裡?”
林嘉忽然,心中生出非常不對的感覺。
那鎖片明明給了凌昭,怎會包在這封信裡!
沈赫城握住鎖片,一目十行地看完凌昭的信,狠狠捏住了羊皮紙,喝道:“都下去!”
廳中隻剩下沈赫城、林嘉和季白三個人。
沈赫城盯著林嘉,那目光似是想穿透她的面孔,看到另外一倩影。
林嘉的心中,升起了非常、非常不好的感覺。覺得有什麼很糟糕的事正在發生。
沈赫城盯著她,嘴唇動了動,問:“你是淑寧的孩子?”
林嘉的頭“嗡”地一聲。
因這一路,凌昭提了“定遠侯沈赫城”太多次了。以至於林嘉都知道了他的許多信息。
隻林嘉早就放棄尋找父親的念頭,全沒往那裡想。
可現在回想起來,凌昭告訴她的那些信息——
伯府庶子,衛戍邊疆,至今未歸,連自己的嫡長子都未見過一面。
時間、身份全都對得上。
甚至連他十餘年未曾現身的原因都對得上。
一個真相呼之欲出。
問題是,林嘉根本就不關心這個真相,也不關心眼前這個男人與她之間到底是什麼關系。
林嘉關心的是:“信裡到底寫了什麼?”
不該是西疆之變嗎?
沈赫城凝視著她:“你持信而來,不知道我是你的生父?”
仿佛,一陣細風拂過面頰,輕輕地,並不能掀起什麼風浪,頂多小小漣漪。
林嘉唇角緊抿:“我持信而來,是因為疏勒王身死,兩王子內亂,疏勒分裂,正是大周戰機。凌熙臣恐甘肅總兵錢振堂錯失戰機,故託我將消息帶來給沈侯 ,望沈侯能出兵疏勒,趁機靖平西疆。”
沈赫城驚訝,這個女兒流落在外,到底都經歷了些什麼,才有了如今的模樣。
他道:“信裡寫的不是這些。凌熙臣寫信給我,告訴了我你是誰。將你託付給了我。”
【沈侯賜啟:
林氏嘉娘,從外祖母姓,紹文二年三月誕於淑寧公主府,生父不知何人。時為驸馬所察,主託於宮娥,潛逃江南。
既觸怒太後,主暗囚於府,鬱鬱而終。嘉娘長於金陵凌氏,寄人籬下,人生坎頓。及笄而嫁,未半載又相離。
太後薨,上來尋使歸,血脈重逢。借稱興王義女,封義德縣主。
逢疏勒來求,進義德公主,使和親。
主遺女一鎖,疑為嘉娘生父之饋。忠勤伯府之記,赫然其上。
君侯若是物主,望憐弱女,盡父責。君侯若非斯人,亦是同族長輩,望代尋其父。
使女有族,人有靠,魂有依。
西疆有變,吾陷於此,或不能歸。
嘉娘為吾愛人,託於君侯。
生還為人,或陷而為鬼,人間泉下,凌熙臣頓拜萬謝。】
剛才進門第一眼,看到這位公主立在堂中,雖風塵僕僕,衣擺都汙了。可沈赫城一看過去,還以為見到了那個人。
當年有位貴女驚馬,他上去救了。許多貴女喝彩。一回頭,於許多美人中間,一眼便看到了美人中的美人。
淑寧公主。
隻他一個伯府庶子,不配尚主。不管有過怎樣的情愫,偷摸的相會,最終,她出降權勢赫赫的宣平侯府。人皆羨慕,道是太後寵愛,才降給自己的娘家。
他也遵從嫡母之命,娶了出身差不多的妻子
隻冥冥造化,實難預料,最後竟是他承了家中爵位。隻內閣要他以為國戍邊為交換。
其實便無內閣這要求,他也必定會奔赴北疆。一身武藝,怎甘老於後院,一生碌碌,無所建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