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昭抬眸:“你不明白嗎?”
林嘉凝視他。
凌昭伸手攏了攏她的額發。
“我本來打算,丁憂結束後,在京城尋一位如你說的那種,門當戶對的淑女,聘為妻室。”
“這個女子,為我打理後宅,生兒育女。我饋以精致生活,诰命加身。”
“從前,當我想到這個人的時候,我想,我會尊重她。聖人曰齊家,怎麼齊,當然要尊重正妻。這一點,我當然可以做得到。”
“可除此之外,當我想起有這麼一個女子將為我的正妻,我除了尊重二字之外,卻從來沒想過別的。”
“其實,”他看著她清亮的眸子,“若不遇到你,我也能過得挺好。”
“一個人若根本不知道自己錯過什麼,失去什麼,也就無從去難過痛苦。每日裡做該做之事,日子也能按部就班,循規蹈矩。”
“偏我遇到了你,嘉嘉。”凌昭的聲音低沉了起來,”我不僅遇到,我還錯過了你。”
“知道自己錯過什麼失去什麼,從此,再沒法安於循規蹈矩。”
此時,凌昭再回顧從前。從他點探花開始,便絡繹不絕地有人給他做媒說親。
他委實是看過許多不同的閨秀,大多十分優秀。但便是這樣,凌昭都一直拖到了二十好幾還沒有定下來。便是因為每一位他審視的女子,不論有多麼優秀,多麼合適,到了凌昭這裡,總是還少了點什麼。
少了的這一點東西,讓他覺得,不是這個人,這不是要成為他妻子的人。
或許下一個吧。可每一個,身上都少了點什麼。
到底少了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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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昭額頭抵住林嘉:“嘉嘉,我如今才明白,少的……原來是喜歡。”
“萬幸,我雖錯過你一時,但不會錯過你一世。”
林嘉恍恍惚惚,這份恍惚,被林太嫔看出來了。
“上午來的什麼人呀?”她問,“囡囡說是個男的?”
林嘉不知道囡囡還說了什麼,囡囡進去的時候,可能看到他們抱在一起了,不知道有沒有說給婆婆聽。
林嘉頓了頓,還是決定跟林太嫔交待一下。
因她是她最親的至親。
“婆婆。”她道,“有個人想娶我。他已經稟告了母親,也已經獲取了同意。他說,隻等他母親到了,便要來提親。”
林太嫔看過去,問:“是合適的人嗎?”
林嘉垂頭道:“不太合適。他出身太好,人也太好。我的名聲不好,恐怕要帶累了他。”
“那不重要。”林太嫔問,“是你喜歡的人嗎?”
自然是。
但這個話,林嘉想想,竟從未對別人說過。
此時此刻,真的想說,想大聲說出來。“是。”她含淚笑道,“我喜歡他喜歡到不敢告訴他。”
“婆婆,我要嫁給他。”
第 157 章(下凡)
凌昭以翰林侍講進左春坊左庶子, 未來要走的路線明明白白。
沒想到第二日,皇帝拖著病體上朝了,甩出了凌昭的那份《論佛寺疏》。
皇帝的態度很明白, 他要跟時間賽跑,在死之前做點什麼。
太子顯然是支持皇帝的——這也是尋常不會有的局面, 臣子把太子的態度看得比皇帝的態度更重。
凌昭才到詹事府報道, 少不得要被閣老們拎出來質詢,關於他的思路和具體的執行手段。又是一天的唇槍舌戰。
太子憂心忡忡,又不敢與人講。他實是怕皇帝是回光返照。隻能悄悄地與太子妃哭了一場。
太子與皇帝有父子情,太子妃自然要安慰他。隻太子妃內心裡自然又希望自己的丈夫能當皇帝。
這半年以來她與皇後之間的形勢明顯地此消彼長。雖皇後有長輩身份, 終究不再敢如從前那樣為難她了。
雲安郡主在家裡, 她的儀賓散了班回家。
婢女們上去為他寬衣解帶。雲安歪在榻上看闲書, 隻撩起眼皮看了一眼, 道了句“回來啦”。
尋常女子見丈夫回家都該起迎。雲安新婚的時候也這樣做過, 隻幾年下來, 早不了。
丈夫看了她一眼, 每日裡都要經歷一次這種不快。
妻子根本不如她婚前傳的名聲那樣賢淑知禮。夫妻感情一般,婆媳關系更不怎麼樣。
待換好衣服,他走過去坐下,接過婢女遞上的茶,甩給雲安一句:“今天高興吧?”
雲安蹙眉看他:“有什麼高興的?”
男人譏諷一笑:“你老相好回來了, 還不高興?”
雲安的臉色難看起來:“凌熙臣回來?他回來關我什麼事。”
男人更譏諷:“唷,我都沒說是誰。”
雲安一噎,臉上現出慍色:“會不會好好說話!”
男人冷笑, 轉著茶盞, 道:“凌熙臣不愧是凌熙臣,一回來就成了風雲人物。今日朝堂上全在說他。他還升了正五品, 入了詹事府。”
他故意道:“我巡城的時候還看到他去詹事府了,他是愈發地好看了。隻不知道哪家千金德才兼備,能與他結個姻緣配。叫別人羨慕地躲著哭。”
“以後啊,南燻坊的酒樓生意又要好起來。最好多開些臨窗的包間,保管他賺錢。”
詹事府就在翰林院的南邊,都在南燻坊。
以前就常有貴女為了一睹小凌探花的風採,包下酒樓臨街的包間,苦等他散班回家從此路過,隻為了看他一眼。
還是特別有名的那一個。旁人都是悄悄地看了,隻有她看得人盡皆知。
雲安把手裡的書“咣”地甩到榻幾上,怒氣衝衝地離開了。
儀賓嗤笑一聲,也擱下茶,去了妾室那裡。
凌昭這幾日要應對內閣,一直很忙。
好容易今天散得早些,天還大亮著,他往東市去了。因玉闌閣給了信,說到了一批好貨。
日常沒有大朝會的時候,官員們都穿著補子常服。
官服是要官員自己去訂做的。所以雖然款式顏色和補子都是一樣的,質地卻不一樣。
小伙計眼睛毒,看他官服的料子,便知道是貴客,不是那等窮官,熱情招呼:“客人裡面請。”
外面有櫃臺的大堂是接待散客的地方,往裡面去,內廳裡有桌椅,接待貴客。再往裡去,還有單獨的房間,給貴婦、貴女們用。
小伙計領著凌昭往內廳窗邊明亮處坐下。大伙計過來接待,識得季白是預訂了貨品的客人,這便去端了託盤來:“客人看看,都是極通透的。”
內廳分了左右兩邊,皆有桌椅。
中間通往裡面的道上,還擺著輕紗立屏隔出過道。
凌昭專心挑選,有人從裡面出來。凌昭餘光看到是一群女子,自不會去在意,更不會特意去看。
季白這等有教養的僕人,遇到女眷也知道避讓,誰也不會追著去看。
那幾個女子穿過輕紗立屏的過道,略停了停,便出去了。
凌昭很快挑選好了,伙計端出去包裝。凌昭還對季白道:“這樣通透的,她一定喜歡。”
季白道:“我腿都快跑斷了,沒有比他家這個更好的了。”
兩個心情都好,付了錢拿著東西離去。
待他們離去,大堂的角落裡一個女客才轉過身來,正是剛才從裡面出來的雲安郡主。
剛才穿過內廳,她餘光瞥見青色官服下意識地轉頭看了一眼。
紗屏這種東西便是這樣,離得近的一邊,能看清另一邊,或者光線暗的一邊,能看清光線亮的一邊。
凌昭坐在窗下,不僅明亮而且離紗屏遠。他餘光隻看到紗屏過道模糊的女子身形。
雲安卻是一眼就看見他俊美的容顏,當時就呆住。
少女時代這樣的偶遇多難呀。今日這麼巧就遇上,那公子依然如玉如璧,她卻已嫁作了人婦。
若是從前,定是要勇敢過去打個招呼的。可嫁了人,到底現實起來了。
雲安走出內廳,來到大堂,對身邊僕婦說:“我再看看,你們去外面等。”
身邊隻留了兩個丫鬟,躲在大堂角落裡,假裝看那些玉石盆景。卻冷眼瞧著伙計把託盤端出來裝匣子封好,又看到凌昭離去。
聽說他丁憂一回來就進了詹事府,又上了個什麼折子引得朝中議論紛紛,真個前途儻蕩,意氣風發。
風採尤勝從前。
自己卻在婚姻裡消磨得瑣碎,連少女時的那種心氣兒都沒了。
想一想,心酸得差點落淚。
她過去問伙計:“剛才那樣的水晶璧還有嗎?”
伙計道:“有。”
忙端出來給她看。雲安看了看,道:“都不如剛才那個。”
剛才伙計包裝時,她特意靠近看了看。那塊水晶璧半點雜質也沒有,澄澈如水。
這些卻都有絲或絮。
伙計道:“那塊是獨一個,再沒有了。”
因水晶大多都有絲或絮,似剛才那個一絲雜質都沒有的,隻能碰運氣。
雲安有些失望。
原是想買一個一樣的,暗暗的、偷偷的湊成一對。
如今這些卻次了一等,硬要湊對便有種強拉硬扯的感覺,寄託不了她心中所想。
十分敗興。
隻她又想,這獨一無二純淨無暇的水晶璧倒也正適合他。
溫潤君子如他,豈不正是如圭如璧,無暇完美,又獨一無二。
這麼想著,又心酸,又欣慰。
又隔了兩日,姐妹們喚她去義德那裡小聚。
今日都聚在一起,自然是有話題要說。
“怎地竟這樣大臉,開口就要娶真公主?”
“還不是看著陛下身體不好,正是動蕩之時,趁機拿捏。”
“重華都嚇得病了。”
“嗐,也不一定是真病。”
“陛下病可是真病。”
“唉。”
姐妹們七嘴八舌,林嘉對這種事了解得不如她們,問:“真的會嫁真公主嗎?”
姐妹們說:“上一次嫁真公主,都是八十年前的事了,後來都是宗女給封號當公主嫁過去的。”
林嘉道:“可陛下隻有兩位公主未嫁。”
先帝後期修仙煉丹,不太近女色了,因此倒沒有那種年紀特別小的皇子皇女。十幾個長公主們都已經出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