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嘉抬起眸子,仍然不肯改口。
她道:“不過日用之物,我每日裡也有換,今天碰巧戴了這一根罷了。你的東西,原本就都是上品,我愛用,又有什麼不對。”
“真個銅牙鐵齒,我實小看了你的心志。”凌昭道,“若不然,當初多置幾個人,也不會讓你擅自跑掉。”
他再上前一步。
林嘉再退,腰抵到了八仙桌案,退無可退,被凌昭鎖在了身前。
凌昭把玉簪放下,抬手撫上了她嬌嫩面頰,指腹輕輕摩挲,又滑到了頸間。
修長手指滑進了領口。
林嘉顫慄:“凌熙臣……”
那靈巧的手指卻從她的衣領裡勾出了一條絲繩,再一扯,帶出一塊玉鎖片。
猶自帶著她的體溫。
林嘉離開後,那個院子自然要收拾。
凌昭問起鎖片,小寧兒才想起來告訴他,林嘉以絲繩結了,系在了頸間。
系了死結。
“既不愛我,既隻是利用我。”凌昭嘆道,“那將這個還給我吧。”
他作勢便欲要從她頸間扯下。
林嘉終於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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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熙臣!凌熙臣!你太欺負人!”林嘉眼淚落下來,“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的。”
“我不知道。”凌昭道,“現在想想,你竟從未對我說過,從未許諾過。”
林嘉知道,她根本騙不了這個人。
隻能講實話。
“你許我以妻位。”不必再硬撐強裝,她肩膀垮下,眼淚落下,“可我,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呢?”
她從來都沒為凌熙臣做過什麼,因為她從來都不具有那樣的能力。
她道:“兩情相知,兩心相悅,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隻有你對我好,我卻什麼都做不了。”
“可我思來想去,能為你做的,竟隻有離開,不叫你為我做糊塗事。”
她想讓煙波水榭裡的探花郎一直耀著光華,讓世人看他的時候,就像她從前那樣,仰望著。
不叫這謫仙人墜落凡塵,不叫世人知道,他原來也有血有肉,有愛有欲,也是個凡人。
“我,我來京的路上一直在做夢,夢想自己是貴人,是皇親國戚。”
“那樣的話,或許就能配得上你。”
“可終究夢是夢,到了京城,我的夢就醒了。”
林嘉掩面哭泣。
“凌熙臣,我也想和你在一起。”
“可我不能這麼自私。”
第 156 章(喜歡)
凌昭長長嘆息一聲, 將林嘉抱在懷中。
“我知道。”他道,“我一直都知道。”
林嘉的想法很簡單,她看似變了很多, 其實一直都是梅林裡的那個小姑娘。
凌昭吻著她的發頂, 低聲道:“嘉嘉, 連母親都許了我們的婚事。你不要再怕。嘉嘉,勇敢一點。”
那個月夜,她跑來見他。
於一個在書香世家裡正經讀書長大的少女來說,在夜色裡悄悄來見他, 已經是付出了極大的勇氣。
“是我。”凌昭眼眶發酸, “我說錯了, 其實是我不夠勇敢。”
若那個月夜便敢於衝破世俗的藩籬, 敢於打破長久以來桎梏了自己的理念, 一切都將不同。
是他懦弱了。
是他將林嘉推開。
以一雙未曾伸出去的手。
他緊緊抱著林嘉, 許久, 才問:“嘉嘉,你的身世是怎麼回事?”季白已經打聽過,淑寧公主原來很早就去世了。她死前,是出降到宣平侯府的。
眼前的情況卻是,皇帝兜個圈子才給了她母族血緣應有的待遇。
林嘉吸吸鼻子, 輕聲道:“我是公主的孩子,不是驸馬的孩子。我的父親不知道是誰。”
原來如此,凌昭來的時候其實也猜到了。
因淑寧公主的驸馬如今就好好地活著呢, 在鴻胪寺掛了個職, 吃一碗闲飯。
他道:“太嫔也不知道你父親是誰嗎?”
林嘉搖搖頭。
凌昭問:“玉鎖片是母親的還是父親的?”
林嘉道:“婆婆不認識,應該不是我母親的。”
她把淑寧公主與“庶子”的事告訴了凌昭。
凌昭道:“我原託了京城家裡的管事去查訪那印記, 也沒有眉目。嘉嘉,我猜……”
林嘉抬起眼眸。
凌昭道:“算算時間,你出生的時候,陛下登基也不久,那些年很多人家就沒了。”
他道:“還有就是,當時北疆告急,許多勳貴人家子弟都去了邊疆。如定遠侯沈赫城,就是那時候起來的。但更多的,是馬革裹屍。”
林嘉道:“這個事不用再追了。我如今,也不需要一個父親。”
凌昭嘆息一聲,答應了:“好。”
想著林嘉以後嫁給他,的確也不需要父族了。
有他就夠了。
兩個人牽著手去了次間榻上坐。
凌昭將林嘉抱在懷裡:“嘉嘉,與我說說你到了京城之後的事。雖然季白也寫了一些,我想知道更多。”
林嘉不告而別,令凌昭擔心許久,她內心裡也愧疚。
便一件件一樁樁給他慢慢說。
“太子給了我一百畝,興王一看,也給了我一百畝。”
“我這邊自在,出嫁了的姐妹們常喜歡過來坐坐。”
“那幾個孩子都記在了我養母的名下,我叫他們管我叫姐姐。”
“太子殿下寫了信過去,把她的墳茔遷了過來,我給她找了一塊好地。”
“點心鋪子本是開著玩的,因為以前一直想開,也沒想著必須得賺錢。原想著若是賠錢,就開一年,我開心夠了,關了就是了。誰知道親戚們都很捧場。竟從開業就在賺了。”
“疏勒的使團說是來和親的,聽姐妹們說,未出嫁的宗女們都怕得很,都躲在家裡不敢出門,唯恐被選中了。”
“原想帶婆婆去玉泉山,陛下卻病倒了。我和婆婆便在家裡為陛下抄經祈福。”
“待陛下再好些,我們便去。”
細細柔柔的聲音漸漸低下去,最後消失在唇舌間。
託在背上的手掌心滾燙,攬著腰的臂越收越緊,骨血快要融到了一起去。
最後,凌昭埋在林嘉的頸間,呼吸很重。
“嘉嘉,別動。”他低聲道。
林嘉自然明白,坐在他懷裡,抱著他的頭,不敢動。
好容易呼吸平復了,凌昭道:“我已經置辦好了宅子,待母親一來,我們就成親。”
林嘉問他:“四夫人當真都同意了?”
“沒有父母之命,是為苟合。”凌昭摩挲著她的臉頰,“嘉嘉,你放心,三媒六聘,一樣也不會少。”
“我讓你,八抬大轎,抬進中門。”
林嘉嘆了一口氣。
凌昭知道她嘆什麼。
他將她往上託了託,道:“自然會有一些人笑我。那又如何。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他們以為我舍了什麼名門淑女而就你是可笑,他們沒有腦子想一想,什麼名門淑女,若我看得上,為何早不娶?”
林嘉道:“京城有許多你的緋聞,雲安姐姐至今還受那些緋聞困擾。”
凌昭立刻道:“我與她什麼都沒有。那些街巷傳聞都不可信。”
林嘉道:“我知道,那些傳聞我一聽便知道都是假的。”
她又道:“隻雲安姐姐一個女子,縱是宗室郡主,到底還是有夫家的。她如今在夫家頗有些不睦。”
凌昭沉吟道:“與她不要深交。”
林嘉嘆了口氣。
凌昭贊賞道:“你也覺出來了?”
“因我知道你。”林嘉道,“你若無意,根本不會去招惹不相幹的女子。你若有意,定是立刻稟過父母上門求娶。”
所以這樣的凌熙臣,和雲安的傳聞怎麼會傳成那種程度?
隻能是從雲安那邊傳出來的。
利用女子名聲裹挾,想要造勢逼娶。
因本就是貴女,有豐厚嫁妝,世上有許多人巴巴地求娶的。若逼一逼,或許小凌探花也就順勢娶了。
郡主不像公主,娶郡主也不限制文臣仕途。
哪知道凌熙臣冷心冷性,不為所動。
雲安被自己做的事反噬了。
公公看重的是聯姻與嫁妝,是媳婦能帶給兒子的好處,並不把小女兒心思當一回事,故而求娶。但婆婆和夫君終究還是介意的。
因在外面,總難免聽到背後有人調笑。
“有些難。”林嘉道,“她是興王的女兒。我名義上是興王義女。”
於裡子,興王幫皇帝搭臺唱戲,於林嘉也是有恩的。於面子,她是興王義女,怎可疏遠冷落興王之女。
“沒關系。”凌昭道,“待你我成親,她自然不來了。”
說到成親,林嘉總覺得好遙遠。
“很不真的感覺,比上次還不真。”她說。
“上次”兩個字,倒像真的鋼針一樣直刺凌昭心口,扎得滴血,窒得難受。
凌昭悄悄地喘一口氣,卻聽見林嘉說:“因我一直沒想明白,縱你喜歡我,何至於此?”
因“喜歡”這個事從來不是最重要的,的確是有一些比“喜歡”更重要的事。
比如她得過日子,他要走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