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防的是什麼人,林嘉心裡明白。
裁撤丫頭婆子是三房撤的,十二郎也是三房的人,待他從學裡回府裡,或許就會得知林嘉獨自一個人住在小院裡了。以他的性子,未必不會生出什麼歪念頭。
女孩子要是失了貞潔,要麼死,要麼出家,要麼從了那個人。
林嘉點點頭。
凌昭道:“你們先安置,我在這等你。”
林嘉便帶著馬姑姑進了屋,讓她用杜姨娘以前的房間,把洗幹淨收起來的被褥也重又拿出來。
馬姑姑一把搶過來:“我自己來,你去跟他說話。”
凌昭每一次來這邊,都是冒著被人發現的風險的。林嘉也不跟馬姑姑虛客套,趕緊出去了。
門口沒有人,走出去兩步,看到凌昭站在院子外面那棵樹下。
樹上花都開了,有些花瓣隨著夜風緩緩飄落。
在靜謐夜色裡看到他站在那棵花樹下,多麼地令人安心。
第 104 章(好名)
第104章
“有一個合適的人……”
夜風裡, 凌昭細細地與她說了張生的情況。
至於張生的短板,也不避諱地告訴了她:“還是商戶的身份。他若能考上秀才,才算是讀書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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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起來挺好的。”林嘉問, “那人家……看得上我嗎?”
凌昭道:“勿要自輕。”
林嘉抿唇一笑:“實話實說罷了。”
凌昭壓住心中的難受,道:“我給你安排一門幹親。”
林嘉:“咦?”
凌昭解釋:“這樣你有明面上的娘家。”
至於他, 他對她的保護都要隱在暗處, 不能見光。
凌昭想得有多遠呢,他不止考慮眼前,甚至已經開始考慮當他孝期結束的時候,怎麼以讀書遊學相誘, 讓張生帶著林嘉隨他回京城去。
太遠的事倒先不必告訴林嘉, 先將眼前的安排告訴她, 讓她安心。
林嘉垂眸聽著。
他什麼都想到了, 方方面面。倘若她父母俱在, 都不知道能不能為她做到這樣。或者他們有這個心, 也未必能有這個力。
她何德何能, 此生能得凌熙臣庇護。
抬眸想說多謝,卻看到一片花瓣落在了他的眉骨上。
那麼好看。
林嘉腦子還沒反應過來,手已經伸了出去。
凌昭話音戛然而止,視線落在了她細細又雪白的指尖。
林嘉的手停在那裡,兩個人四目相對。
相識一年, 他們兩個人很少能這樣長久地直視對方的眼睛。
從前哪怕獨處一室,一個君子,一個本分, 或者背面而立, 或者垂首低眸。
盡量避開直視。
此時,他們都從對方的眼瞳中看到了自己。
空氣凝滯了。
好像有一星火花在寂靜中爆裂, 試圖迸發出光與熱。
可終究照不亮暗夜。
林嘉收回了手,輕聲道:“有花瓣……”
凌昭緩緩抬手,將那一片微小的花瓣從眉骨上拂落。
一切都歸於塵土。
林嘉垂眸,用力攥著自己剛才伸出去的那隻手。
凌昭凝視著她的發頂,過了片刻,終還是抬高了視線,越過她,望向暗夜遠方。
“回去吧,過幾日我安排你去見見他。”他說。
林嘉問:“這位張生,叫什麼名字?”
“張安。”凌昭道,“平安的安。”
林嘉在夜色裡輕輕念了這個名字:“張安……”
她道:“是個好名字。”
正是她所求。
小院的門關上,栓上。有馬姑姑在這裡陪伴她,讓她安心,也護她安全。
隻夜風靜吹,月在水中,斯人離去,凌昭獨自站在樹下。
青色光華鋪了一地,澄澈透明,感覺涼。
仿佛人在水中央。
探花郎按了按心口。
鈍鈍的,難受。
沒關系,他對自己說,原就是人一生的修行中,該邁過去的坎。
世間愚人常被絆住,他相信自己不會。
翌日,凌昭去找了四夫人。
“我給她找個合適人家,把她安安穩穩嫁出去。”他告訴她。
四夫人一口茶嗆到了,好容易順了氣兒,看著自己這兒子,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麼。
許久,她問:“你舍得?”
“舍得”兩個字像一把刀,青天白日便割得人皮膚疼。
凌昭道:“母親需得明白……”
四夫人一根手指斜斜一指,封住了他:“少給我講大道理!最討厭別人給我講大道理了。你爹都不敢給我講大道理。”
“我隻問你,”她再一指,問,“你當真舍得?”
凌昭盯著她的手指,想起了昨天夜裡林嘉伸出的手。
他當時,差一點點就想去握住。
“這於我、於她,都是最好的。”他抬起眸子,盯著母親的眼睛,凜然回答,“勝過將來,情消愛淡,因怨生恨,悔不當初。”
“為君一時恩,誤妾百年身”是一個女子多麼深的怨念啊。
凌昭恐林嘉一時為著眼前的情意軟弱動搖,將來眸中、筆下也流淌出這樣的怨。
四夫人收回手指攥拳,在眼前的空氣中揮了一下:“嘿!”
“算了,我跟你是講不通的。你也不是小孩子,你早就出仕,大事上你自己有主意。”她道,“隨便你,隻你將來可不要悔不當初。”
凌昭撩起眼皮:“我做事從來三思而後行,不曾知道‘悔’這個字怎麼寫。”
“好好好,你探花郎厲害,那你來找我又要做甚?”四夫人問。
凌昭頓了頓,道:“她需要一個娘家,我想給她安排一門幹親……”
“不行!”四夫人直接推掌拒絕,“我再怎麼幫你,也不能認個妾的親戚當幹親!她還是三房的人,叫你三伯母知道了,怕要笑得打滾。”
凌昭道:“母親須得修煉一下耐心,至少聽人把話說完。”
他道:“我想的是曾嬤嬤。”
“咦?”四夫人拊掌,“你這腦子還真靈,竟想到她。”
曾嬤嬤是四夫人的乳娘,她有個兒子喚作曾榮,是四夫人的乳兄。一家子人作為陪房跟著四夫人來到了金陵。曾榮也有個兒子,喚作曾升。
曾升的名字取的是“升官發財”的吉祥意思,原是為個好口彩,討好主人家。
誰想到後來四爺就辭官了。
反正在四爺身上也沒用上。
但這名也不算白起。
曾升很有幾分聰明勁。凌昭很小就被凌老爺帶到自己身邊去親自教,四爺沒兒子可教,闲得無聊。正好曾升那時候在給他做書童。他便指點曾升讀書。
不想曾升真能讀出來。四爺看出來了,等感覺曾升水平差不多了的時候,便給曾升放了籍。
於僕人來講,被放了籍等同於被主人拋棄,天塌下來一樣。四爺卻道:“讓他去考試,奴籍怎生能科考。”
曾家雖知道曾升聰明,卻也沒敢做過這種夢。但四爺讓去,那就去吧。
曾生先考上童生,再考了個秀才出來。
曾家母子有些懵。“資質有限。”四爺點評道,“便我帶他讀書,也至多考個舉人到頭了。”
還“至多”,曾家母子都要被這點評砸暈了。
那之後曾升便專心隻讀書了。凌四爺和他雖沒行過拜師禮,但也算有師徒之實。
到前年,曾升果然中舉。
舉人便已經有了做官的資格了。
凌四爺跑了跑,用凌家的關系給他謀了個縣丞的位子。去年過了年便去上任了。
要不然,憑他自己,填好請官的文書,排個二十年把板凳坐穿也不見得能派上官。
總之曾家就這麼翻身了。
他家其實原本是四夫人娘家的家生子的。這翻身翻得讓人嫉妒簡直。
兒子都做官了,老子不能是個奴籍。四爺說給他一家子都脫籍。
曾榮沒意見,隻老嬤嬤堅決不肯脫籍,定要自己留下。於是曾榮夫妻脫了籍,成了舉人老爺的爹娘。隻老嬤嬤還堅持掛在凌家,掛在四夫人的名下。
曾榮也是個曉事的。他原本作為乳兄,十分受四夫人器重,娘家給四夫人置辦在金陵的田地、商鋪、宅院都由他打理著。
他既脫了籍,沒了這層主僕關系的鉗制,便十分乖覺地要將這些管理之權交還給四夫人,令擇旁人來打理。
誰知道四爺就病了,一病就起不來了。四夫人哪有心思弄這些,就先拖著。
四爺後來病得不行了,心知自己大限將至,交待了許多後事,其中便有曾家,他囑咐四夫人:“待熙臣回來,你的嫁妝讓他擇人打理。”
又囑咐:“給嬤嬤脫籍。雖她忠心,她孫子都已經官身,她這麼大一把年紀,不好叫她死為奴籍的。以後曾家說出去不好聽。”
四爺交待的四夫人一件件都聽了。
四爺也把許多事寫下來留給凌昭日後處理。
待辦完喪事,這些事凌昭都一一照作了。三房的產業,無論是四爺的還是四夫人的,都已經交割。曾嬤嬤也給她脫了籍。
她本在凌家就已經是榮養狀態。四夫人更是將自己陪嫁裡的一套兩進宅子賞給了她家。如今老嬤嬤就帶著兒子兒媳住在那宅子裡,坐享天倫之樂。
就在前幾天,她還入府探望了四夫人。
凌昭選了她給林嘉做幹親,實在再合適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