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神情也晦澀難明。
季白盡量往角落裡縮,不敢看他。
許久,他收回手指,放下簾子,車廂裡昏暗了起來。
“就是他了。”
林嘉大概不會知道,她的婚事,牽動了好幾個人。
這其中,還有凌延的新婚妻子秦佩瑩。
雖然在嫡母面前表現得一副柔弱姿態,還特意要了玉香。但其實,對林嘉的存在,秦佩瑩並不懼。
她心裡對自己想要的東西清楚得很——趕緊生出嫡子,未來有靠就行。至於男人要納妾,沒關系,他納一個,她就再給他配一個。
妻對妻,妾對妾,通房對通房。
她是不會讓自己陷入這些消耗生命的事情裡的。她要抱著嫡子,坐穩正房,隻要哄好婆母,至於男人和他的妾室們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她想過自在的日子,想笑就笑,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穿漂亮的衣裙、展示才藝,不必上面忌著嫡姐,r />
她的嫁妝雖然沒有她婆婆當年的多,可其實也夠她一輩子吃穿不愁了。作什麼非要嫁人,隻世道如此,沒辦法。
甚至婆婆比她想的也要好哄得多。因她這位婆婆,秦家嫡女,凌府三夫人,實在是一個在銀錢上非常大方的人。
秦佩瑩把她捧在手心裡哄,滿足了她內心裡被寵著的需求,她就大氣揮揮手,好吃好喝好用的東西,盡往媳婦房裡送。
她二人真個各取所需,兩下相得。擱在別人眼裡,這對姑侄婆媳親如母女。
這日秦佩瑩搖著扇子與三夫人說:“十三娘又叫我去玩呢,真是的,她還以為我還跟從前一樣,是未嫁的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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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笑道:“她就是個沒心沒肺的,沒事,你去找她玩去。”
秦佩瑩道:“我多大,她多大?又不好好讀書,我和她玩不到一塊去。我陪母親調香。”
如今這些三夫人喜歡的雅事,有了同樣出身自秦家的秦佩瑩陪著做,三夫人的寂寞真的解了許多。她眉開眼笑地道:“好,我有塊珍藏了好久的香料,一直沒舍得用。讓你品鑑品鑑。”
婆媳倆便在婢女環繞中,行起這些文雅樂事。凌延不在家,這生活也挺好的,其實有他沒他都行。
隻秦佩瑩狀似無意地提了一句:“對了,去年跟我們玩得挺好的那個林嘉娘,我怎沒見到她?還在不在咱們府裡?”
她既早知三夫人屬意林嘉給十二郎做妾,又不懼,便迎難而上。
三夫人哼了一聲,道:“別提她,敗興。”
秦佩瑩詫異:“怎麼了?”
蔡媽媽上前道:“少夫人有所不知。那林嘉娘十分不識抬舉。她姨母,就是杜姨娘,三月裡過身了。咱們夫人覺得她可憐,想給她說一門親。結果這林嘉娘命比紙薄心比天高,竟看不上,想自己找。咱們夫人一片好心被作了驢肝肺,實在心灰意冷,便懶得管她了,任她自生自滅去。”
蔡媽媽顛倒黑白,卻騙不過秦佩瑩。
秦佩瑩一聽就知道原來林嘉竟不肯給十二郎為妾。那姑娘看起來溫婉乖順,沒想到竟還有幾分骨氣。
想一想,雖是個妾的親戚,終究是讀過書的人。
秦佩瑩心裡高看了她一分,嘴上卻道:“既如此,還管她作甚。”
三夫人道:“不管了,不管了。”
秦佩瑩又好生安撫了她一通。婆媳倆寄情與這些雅事,好似便都把林嘉拋到了腦後。
實際秦佩瑩回到自己房裡還想著這事呢,跟自己的媽媽一說,媽媽道:“早知道這樣,實不必要了玉香過來。”
秦佩瑩無所謂:“留著,遲早用得上。”
因男人的本性是無法改變的。在秦家看得多了,再看凌延和林嘉的事,秦佩瑩非常明白事情的根子根本不在林嘉身上。
便沒有林嘉,也有趙嘉,孫嘉。
“她命也怪苦的。”秦佩瑩道。
既對林嘉解除了把她當作備選妾看的預設視角,秦佩瑩便能將她隻看作一個普通的姑娘了。
想到以她的境況竟不肯給凌延做妾,而且明顯因此得罪了三夫人,秦佩瑩反而有點欽佩她。
“既然我婆婆都沒打算再把她給十二郎了。那等十二郎回府的時候,就看著點他,別讓他去糾纏別人。讓這位林姑娘好好地嫁了吧。”她道。
而三房裡,因秦佩瑩提這一嘴,又讓三夫人和蔡媽媽想起來林嘉了。
“晾她這麼久,竟也沒動靜?”三夫人問。
蔡媽媽一拍大腿:“我傻了!”
她道:“當時太忙,光想晾著她,不及拾掇別的事。都忘了,杜姨娘那個小丫頭和使喚婆子都還在那裡呢。好麼,她還領著米糧,吃咱的喝咱的,還使喚著咱的奴婢!小日子過得挺好!”
她氣得直拍大腿。
三夫人聽得直揉額角:“那怎麼辦?”
蔡媽媽道:“自然是把丫頭婆子撤了。”
三夫人問:“會不會叫人說嘴?”
蔡媽媽道:“她是哪個臺面上的人,用得起三房的丫頭僕婦?便是那肖氏,是老太太照拂的人,都沒這待遇。這原就是杜姨娘的。杜姨娘沒了,就該撤了。是我的錯,當時六夫人的人過來問了一嘴,當時實在太忙,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等以後再說,轉頭就這給忘了。”
三夫人道:“那就去跟六弟妹說一聲。”
蔡媽媽道:“這就去!”
其實小院裡早在等這一日了。
待六房的人走後,王婆子道:“那,那我們收拾東西?”
小寧兒道:“我去告訴水榭去。”
王婆子老神在在地。
小寧兒年紀小,無知所以無畏。王婆子卻曉得輕重。
茹素守孝的探花郎常夜半來探,這個事讓人心裡不踏實。萬一哪天事發,主子們要清理知情的人,似她這等底下人就要遭殃了。
王婆子想撤。
林嘉看得明白。
她想了想,對小寧兒道:“也好,你去水榭與他說一聲,就說……不要再安排人過來了。”
小寧兒:“姑娘?”
小寧兒不想離開,因為她從到了小院之後一直過得挺好的,主子脾氣都好,不擰不罵不克扣。她想跟著林嘉。
林嘉摸摸她的頭:“我也就快要離開這裡了。”
小寧兒泄了氣。
王婆子道:“姑娘,姨娘的那些舊衣服,不然我幫你送出去處置了?”
自蔡媽媽說都給她,林嘉便杜姨娘的舊衣服都又拾掇了拾掇。杜姨娘的衣衫料子都還不錯,王婆子說的“處置”是拿到外面當鋪裡當掉。
不需要再拿回來了,死當即可,等於是賣給當鋪了。
三個人便回屋裡收拾。林嘉猶豫了一下,道:“王媽媽,我娘也還有一些舊物,沒有我姨母的好,倒不必處置了。你看看,若能穿,便拿去吧。”
林嘉她娘的舊衣裳沒什麼好料子的。但正適合王婆子穿。王婆子怎麼會嫌棄,直說:“給我我就要。”
便一起抬了箱子,把壓在/>
這隻箱子從林嘉母親去世後,就沒再動過。當時杜姨娘說:“她的銀子我幫你收著,其他都是舊東西,等你大些,由你來處置。”
便原封不動地收著。後來搬到小院來,直接壓在了最
林嘉翻了翻,翻出來一件她母親生前常穿的衣裳留下做念想,道:“其他的都可以拿走。”
王婆子不吃獨食,還招呼小寧兒:“給你祖母也拿兩件。”
小寧兒眉頭一擰:“不拿,都給你。”
小寧兒的娘死了,她祖母隻看重孫子,加之她生得相貌普通,幾次府裡挑小丫頭都把她篩下去了,她祖母便很不待見她,常罵她是吃白飯的。
那就都歸王婆子了。白得許多衣服,王婆子眉開眼笑。
隻翻著翻著,翻出個東西來。掏出來一看,一層層裹得跟個球似的,還挺沉。
王婆子便遞給林嘉:“姑娘。”
林嘉也不知是什麼,便想解開看看。
王婆子忙擺手:“回頭再解,等我們走了。”怕是金銀之物。
她老成,林嘉也受教,便聽了,先收到一邊。
王婆子和小寧兒便辭了林嘉,離開了小院。
林嘉一個人了,才將那個裹成了球似的東西拿過來,一層層解開。
外面還是不起眼的細布,到裡面,包的卻是錦。林嘉有點驚訝,解開最後一層錦,看到一個奇怪的東西。
說方塊不是方塊,說像球又不是球,是有很多的切面,也可以穩穩當當放在桌子上。比男人的拳頭大一圈,但也不是很大。
外殼上嵌滿了螺鈿,閃著珍珠光澤,一看便價值不菲。
林嘉用手按了按,發現那些切面也不是整塊的,而是很多小構件組合起來的。很多部位都可以挪動。
林嘉弄了一下,忽然意識到這是什麼了。
魯班鎖。
書裡見過的。許多小構件組合成了一個整體,裡面有小空間,可以藏一些小東西。可以說是一個小型的收納容器,並且隻有掌握了方法的人才能打開。
很沉,雖然外面嵌滿螺鈿閃著光澤,但感覺構件本身應該是金屬的。
晃一晃,隱約覺得裡面是有東西的。
隻打不開。
魯班鎖有許多種,由簡單而復雜。當初從書上看到的時候,簡單的那些林嘉也沒看明白到底是怎樣解構的。而這個顯然是很復雜的哪一種。
她鼓搗了一會兒,放棄了。
書上說這種東西裡可以藏秘物。但手裡這一個光彩爍爍,與其說是藏東西的東西,更像是擺設或者精巧的玩意。
林嘉知道自己的娘是從宮廷裡出來又去了貴人府裡的。
或許是什麼貴人賞給她的吧,她想。
林嘉的娘沒有給她留下什麼特別有意義的東西。
隻有一箱舊衣服,幾隻舊銀簪、舊銀镯,便在她生前,也並非什麼特別的愛物。
林嘉覺得,這一個包裹得如此嚴密,藏在箱子深處。看得出來她娘是十分珍愛這東西的,既如此,倒可以作為她的遺物收藏起來。
林嘉把那東西又包好,收進了自己的箱子裡。
當天晚上,夜色濃時,林嘉聽見了拍門聲。
她自己過去,隔著門問了一句:“誰?”
外面人答道:“我。”
其實白日裡林嘉尚沒覺得什麼,等王婆子小寧兒都走了,到了晚間,的確是害怕起來。
特別拍門聲響起的那一剎,心裡都突了突。
直到聽到這個聲音,才安下心來,放心地拔開了門栓。
門扇打開,凌昭抬起眸子:“可害怕了?”
林嘉赧然:“有一點。”
“別怕。”凌昭說完,微微轉頭,喚了一聲:“馬師姑。”
元宵燈節見過的馬姑姑上前來,也是一身黑衣,好像從夜色裡浮出來似的,無聲無息。隻她還帶著個包袱。
凌昭道:“你一個人不行,需得防著什麼人翻牆入室,趁虛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