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子從小就跟在凌昭身邊了,被凌昭荼毒多年,許多習慣深入骨髓。比如收納東西的排列順序等等。
林嘉在給凌昭做顏料的那段日子裡跟著她學了不少,覺得其實還挺好的,起碼這樣找起東西來特別快,眼睛看著也舒服。
凌昭沒有打斷他們。
人隻有多相處才能相互熟悉,得避免柿子的情況再出現。
季白十分識趣,與林嘉說了幾句桃子的情況便閉嘴了,退開來把地方讓給凌昭和林嘉。他站得隔了些距離,風中飄過來隻言片語,隱隱聽見一些對話的片段——
“在找……急不得……慢慢來……”
“不急……有勞你了……”
季白眼觀鼻鼻觀心。
不知道的光聽著還以為公子在幫林姑娘找什麼花樣子呢。
誰想得到是在幫林姑娘找丈夫?
偏這兩個人這麼坦然地談論這件事,弄得好像腦子不正常的人是他似的。
待林嘉回去小院裡,關閉了院門,上了栓,凌昭站在樹下,轉過身來。
“你如今見過她了,可明白了?”凌昭道,“想想那些人站在她身旁的樣子,可能想象?”
他拂袖向前走去:“我是沒法想象的。”
季白跟在後面,一路琢磨著,試探著問:“公子是不是覺得,他們生得不夠好?”
沒見林嘉之前,他覺得起碼最後那三個已經生得不賴了。可見到了林嘉月華裡冰清玉潤的模樣,頓覺得那幾個的確是配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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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能怪公子太挑剔。
其實也是季白見林嘉見得晚。
杜姨娘死了,也和三房撕破臉了,林嘉如今已經不必汲汲營營去賠笑去討好。人一旦在這些事上從容,連氣質都會發生變化。
且環境和旁的人對一個人的影響也會很大,尤其是成長期未定型的少年男女。
林嘉與凌昭相識快一年了,這一年裡不知不覺受了他許多的影響。微不可察,卻的確修正了林嘉身上許多不夠好的地方。
季白見到的,已經是在夜色裡和凌昭氣質相融的林嘉了。否則,假若林嘉是像杜姨娘一般斜倚著牆,一邊嗑著瓜子,一邊呸著瓜子皮,一邊跟人說話。縱她容貌身段不變,季白也不會生出“那些人果然配不上她”的感覺。
“我要這個人與她年紀相當,相貌匹配。”凌昭一邊走一邊說。
“必須是讀書人。”
“不能赤貧,也不必太富裕。普通的殷實之家最好。”
“我會估量著給她辦一份合適的嫁妝,不會讓她被看不起,也不會多到讓婆家起意謀財。”
“最重要的是,”他說,“我要這個人有所求。”
“求名,求利,求庇護,求提攜,求讀書上的指點,舉業上的幫助,都行。”
“我要一個需要依附凌家,需要依附我的人。”他的聲音在風中飄過來,“這樣,我在一日,他便一日不敢錯待她。”
季白抬眼看前面的身影。
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夜行並不打燈籠。前面有目能夜視的練家子趟路。他跟在凌昭的身後,灰蒙蒙的夜色裡看到他的衣帶在夜風裡翻飛。
一路聽著,隻覺得荒唐,荒唐,還是荒唐。
荒唐裡,又有缜密的思量。
再聽下去,心口不知道為什麼就難受。簡直不想讓他再說下去了。
偏那人自己,語氣平靜得像在分析案頭的公文。
凌昭走了幾步,感覺季白沒跟上,轉頭望去。
季白腳步停下了,正望著他。他目光復雜,嘴唇微動,似想說什麼。
季白和桃子一樣,是很小就到了凌昭身邊,伴著凌昭長大的。他與凌昭的關系後來的人都沒法比的。
凌昭看他欲言又止,便知道他要說什麼。
“季白。”他輕聲道,“閉嘴。”
季白就不吭聲了。
悶頭穿過了園子與外院之間的那道門,回到了寢院,在院子裡準備分開。
季白問:“公子是認真的?”
凌昭問:“我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是在說笑?”
季白垂著頭許久。
凌昭心中一動,問:“你有合適的人?”
“幾個月前見過的,不知道現在婚配沒婚配。”季白道,“我得先去確認一下。”
他道:“明日裡來回公子。”
凌昭點頭。
季白是個穩妥的,他如今親眼見過林嘉之後,還覺得能考量的人,凌昭不知道是不是該期待。
他一直看著季白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裡,佇立許久。
凌三夫人自娶了媳婦進門,日子忽然過得特別舒心。
因她這媳婦實在貼心,把婆婆放在了頭一個的位置,丈夫反要往後排。
自三爺去世後,三夫人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蔡媽媽便是再捧著她,也不是那個味。畢竟身份低。
凌延歇了二十日的婚假,也該回學裡去了。
三夫人笑吟吟對他說:“你隻管好好讀書去,你媳婦在我這裡不會受委屈。”
待放了小夫妻回去,凌延道:“辛苦你了。”
秦佩瑩抿唇一笑,眼波流動,給他拉了拉衣襟:“你好好讀書,家裡不用掛念,有我呢。”
這個妻子娶得令凌延滿意極了,甚至竟生出了一種人生達到了巔峰的錯覺。
如今說起來,可以算是事事都暢意,隻除了那一件。凌延的眼裡閃過陰霾。
他這一瞬的氣息波動瞞不過擅長察言觀色的秦佩瑩,她隻看在眼裡不說破,喚丫頭們將凌延要帶的衣物收拾好,去交給凌延的長隨。
她又告訴凌延:“我有幾房陪嫁,家裡都有兒子。你若缺人使喚,隻管說。”
凌延道:“我身邊那個是祖父給的,倒也合用,暫用不著。”
丫鬟穿梭著,他說著話,眼睛便掃了一遍,似在找人。
秦佩瑩心中一哂。
凌延還能在找誰,自然是被秦佩瑩安排在後罩房裡的玉香。成親第二日,陪嫁丫頭們拜見姑爺的時候,凌延的目光就在玉香身上多轉了兩轉。
林嘉雖美,玉香卻是經過特別調/教的,專為著以色侍人。
隻秦佩瑩不見兔子不撒鷹,什麼時候林嘉抬進來了,什麼時候再放玉香。那之前,隻讓她住在後罩房裡,做些闲散活計,並不讓她上前伺候。
如今新婚,小夫妻還蜜裡調油著,凌延對出身高的妻子也捧著。並不開口提什麼要求。
待回到了學裡,他那親生的兄長凌明輝第一時間就找來了。
他腋窩下夾著個包袱,見著面,遞給了凌延:“聽聞你新婚,窮門敝戶的沒什麼好東西,叫你嫂子給你做了兩雙鞋,別嫌棄。”
自族長出面後,他們一家的確再沒來騷擾過他,基本算是徹底斷了。
但其實凌延小時候和這大哥關系挺好的。其實後來如果不是他們要錢要得太多,心態也明顯失衡,甚至妄想左右他的婚姻,他其實是不介意拿些小錢供養他們的。
見大哥這般局促模樣,凌延心裡又軟了。接過來,道:“多謝。”
又問問凌明輝的近況。凌明輝雖然讀書沒讀出來,但到底也是讀過書的,他最近剛開始給一個富裕族人做賬房先生,再加上家裡的田,日子比溫飽還稍好一些。
其實隻要不貪心不足,也能哥倆好。
凌明輝道:“族長把我們說了一頓。娘也知道錯了,你如今是尚書府的人了,我們以後不煩你。行了,我就來看看你。你以後若有事,要我能幫得上的,便喊一聲。我日常裡也是在金陵城裡。”
他說著,準備走了。
凌延卻喊住了他:“哥!”
凌明輝頓住。
凌延道:“正有個事要哥幫忙。”
凌明輝道:“你說。”
凌延告訴他:“我們府裡有個去世姨娘的親戚女孩,她如今及笄了,該發嫁了。你能不能幫我找一個人……”
“給她找個夫婿嗎?”凌明輝道,“她有多少嫁妝?生得怎樣?”
“不,不是。”凌延走上前,解開了腰間的荷包塞進了凌明輝的手裡,按著他的手讓他攥住那沉甸甸的荷包。
“找一個人,以成親的名義把她從府裡娶出來。”他道,“然後賣給我。”
第 103 章(裁撤)
第103章
季白辦事效率高, 第二日便來回稟了:“確認了,那人還未婚配。”
他道:“旁的都合公子要求的,隻他有一點不合, 他自己是個童生,但他家是個商戶。”
凌昭要給林嘉找個讀書人, 是直接打算從讀書人家裡找。時人認為, 至少要兩代人讀書,才算是個讀書人家。三代讀書的,才可說是書香傳家。
大周朝崇尚文教,許商戶子興舉業、入科考。若能考下功名來, 從這一代人開始, 這家人可以改換門庭了。
功名這個東西是從秀才開始算的。童生還不算。
季白找的這個人還隻是童生, 還沒有取得功名, 等於一家子還都是商戶。身份低了一等。
“過年的時候見過一次, 印象比較深。”他道, “他姓張, 今年十七還是十八。家裡開著一間布莊,原是供應著咱們府裡下人四季衣裳料子。他爹死了之後,叫另一家擠掉了,這兩年生意益發地不太行。他年前才出孝,過年的時候帶著禮物登我家的門找我爹, 讓我爹拒了。正巧我瞧見了他一眼,就記住了。”
“公子,公子不妨親自看看他。”
季白力薦的人, 凌昭當然要看看。他讓季白安排, 隔日便去見了這張生。
幾乎是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凌昭便決定就是他了。
張生生得身量修長, 體態端正,唇紅齒白,修眉俊目。他夾著書本從街上走過去,街上的大姑娘小媳婦目光都追著他。
怪不得季白隻過年見他一回,便記住了。
實在是個俊俏郎君。
出身有點低,但沒關系,他生著那樣一張俊俏的臉,有多少短板,凌昭都可以給他拉起來。
比起他,凌昭實在更無法接受旁的人,接受那些看起來就是凡夫俗子的男人——哪怕是有才華的凡夫俗子也不行,凌昭實在是無法想象那些看著就普通的男人站在林嘉身畔,牽她的手,摟她的腰。
他這樣精擅丹青的人,對審美的要求實在很高。
唯有張生這張臉陪襯著林嘉的容顏,才不會覺得那麼難以接受。
以及除了商戶出身這個短板之外,其他的條件也真的十分符合凌昭的要求。
這家人不僅有所求,所求還不止一樣。求錢財、求改換門第、求高門大戶的庇護……總之,正是凌昭想要的那種,能完全被他掌握住的人家。
對林嘉來說,最安全安穩的人家。
所以凌昭列舉了他的要求,季白一下子就想到了這個人。
“咳。”季白小心地說,“我就是覺得,他站在林姑娘身旁的話,倒是蠻好看的……”
最後半句越說越輕,有點底氣不足。
凌昭隱身在馬車裡,修長手指挑著車窗簾子,凝視著那青年走遠。
季白那輕得聽不見的半句話落在他心口,砸得悶悶地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