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做的糖都別有風味, 比外面買的好吃, 南燭和飛蓬吃過都念念不忘。南燭飛快地揣進懷裡, 眉開眼笑:“謝謝姑娘啦!”
林嘉才要說“謝什麼”, 忽然頓住。
悠遠的琴聲透過了梅林,漫了過來。兩個人都噤了聲。
過了片刻, 林嘉低聲問:“是九公子嗎?”
南燭點了點頭。
林嘉仰起臉來傾聽。
……
……
真好,當初那種壓抑的悲傷已經斂去了,現在的琴音幽緩平靜。
九公子的琴音真的好平靜啊。
當初上課學琴的時候,連教授她們音律的先生都做不到這樣。
林嘉的視線當然無法穿透梅林,但她傾聽著琴聲,眉眼柔和了起來。
淡金的晨光灑在她臉上,照亮了她唇邊的微笑。
南燭忍不住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南燭踏入空地的時候,凌昭的琴音剛好落下。
南燭稟報:“我陪林姑娘採了露水。”
Advertisement
凌昭瞥了他一眼,轉回頭:“把嘴上的糖粉擦幹淨。”
南燭慌忙用袖子抹了抹嘴——什麼陪林嘉採露水,他剛才躲在林子裡吃糖來著。
“她還在嗎?”凌昭問。
“應該還在。”南燭不是很確定,隻能這樣回答,“她說今天要採露水給三夫人的。”
那他的琴聲,她應該都聽到了。凌昭修長的手指按住了琴弦,止住了最後的餘音。
“琴收起來吧。”他起身拿起了劍。
倉啷一聲,青鋒劍出了鞘。隨著劍花的挽動,銀光在晨曦中閃耀成了一片。
南燭被主人抓包了偷吃,不免心虛。人一心虛話就多。
他一邊收琴,一邊叨叨:“一定還在,她剛才聽公子的琴聽了好一陣子呢。”
晨曦裡的銀光停滯了一瞬,凌昭“嗯”了一聲。
銀光再次連成了一片。
待南燭收好琴,那片銀光又停頓,凌昭問:“她喜歡嗎?”
“啊?林姑娘嗎?”南燭想了想,“肯定喜歡的吧?我看見她笑了。”
“她笑了?”凌昭挽了劍,收了勢,“怎麼個笑法?”
“就……”南燭雖然是書房伺候的,可也就是個認識字的水平,冥思苦想了一下,努力描述,“好像曬太陽很舒服……就笑了,嗯,是這個感覺。”
當時可不是淡金色的光就照在林姑娘臉上嗎?感覺她眉眼間都透著很舒服的樣子。
南燭的描述雖然十分直白不文,但是凌昭精準地理解了他想要表達的感覺。
他甚至想象出了她眉眼間蘊起淡淡笑意的模樣。
當初桃子說她聞琴聲而落淚,他就想到了她可能是一個對音律感知力強的人。她果然是。
她在府裡的家學裡上過學,字學得一般,不知道琴學得怎麼樣。
凌昭將劍反握在身後,抬頭看了看愈來愈明亮的陽光,忽然很想知道。
然而凌昭終不可能主動去找林嘉,讓她彈奏一曲的。
他回到水榭裡,一上午的時間一晃眼就過去了。用了午飯,待消化了一些,洗漱更衣,準備歇午覺了。
桃子鋪好了被褥枕頭,退到了槅扇外面,聽喚。
慢慢地,自己都昏昏欲睡的時候,南燭輕手輕腳地進來了:“林姑娘來了。”
桃子道:“你替我一會兒。”
南燭道:“你藏的瓜子拿出來。”
桃子不承認:“我哪有藏。”
南燭才不會被她糊弄:“不可能不藏。”
林姑娘給的冬瓜糖他都得先吃一半,剩下的才拿回來跟大家分。桃子這麼貪嘴,怎麼可能不藏瓜子。
桃子惱火地道:“好吧!”
兩人遂談妥了。
桃子才轉身走開,南燭就聽見裡間裡凌昭喚人。忙推開槅扇門進去:“公子你醒了?”
凌昭歇午覺一般不動床鋪,通常都歇在次間的榻上。
他側臥著,斜撐著頭,眼睛還沒睜開,半睡半醒的模樣,問:“桃子呢?”
南燭道:“她有事讓我先頂一下。公子,喝水不?”
秋日裡氣燥,凌昭“嗯”了一聲。南燭麻利地去倒水。
凌昭搓了搓臉,坐起來喝水。
剛才應該是已經睡著了,不知道怎麼地忽然醒了。恍惚著好像聽見了“林姑娘”?不太真切,應該是在做夢。
潤了潤喉,他順口問:“桃子幹嘛去了?”
南燭道:“林姑娘有事過來找她,她出去跟林姑娘說話去了。”
凌昭握著杯子的手滯住,倏地抬起了眼。
林嘉一早採了梅露給三夫人送去,竟見到了三夫人。她不是什麼臺面上的人物,三夫人能記得她就不錯了,一個月不見得能見上一面的,真是難得。
林嘉乖聲巧語地給三夫人請安問候。
三夫人含笑點著頭打量她,心中驚嘆時光飛逝之快,玉雪可愛的小女孩轉眼就成了娉婷佳人。
其實林嘉小時候三夫人一直很喜歡她,奈何她亂了嗣子的心,這才讓她挪了出去。
“過來讓我看看,也好長時間沒見了。”三夫人衝她招手。
林嘉受寵若驚,趕緊上前去。
三房的媽媽擺了個繡墩在榻前讓她坐,她坐了一半,被三夫人拉住了一隻手細細地打量。
林嘉也不敢亂看,隻心裡總覺得三夫人和藹得不太尋常,不免有些惴惴。
這是將來要幫著她娘家侄女一起把凌延的心留在三房的人。
三夫人仔細打量一番。
這雪膚桃腮、晶瑩眸子,別說男子了,就是她看了都移不開眼。
許久,她長長地舒了口氣,拍了拍林嘉的手:“一轉眼就長大了,以後……要常來看我。”
林嘉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來得可夠勤得了吧,隻要不下雨不陰天,五天裡得來個三天,但一個月不見得能見著三夫人一次。
心中莫名,面上卻得維持著溫和羞怯的笑,低頭應“是”。
從小就是個聽話乖巧的孩子,說起來也算是她看著長大的。這心性都是可以放心的。
三夫人滿意點點頭,又見她身上釵環簡單,自手腕上撸下來一支白玉镯子給她。
那支镯子三夫人常戴,顯然是心愛之物。她出身和眼光都不俗,喜愛的東西自然也是貴重的。
對林嘉來說,實在太貴重了,簡直燙手。林嘉哪裡敢接,當然要推。
三夫人道:“莫推了,怪難看的,我不耐煩這樣的。”
媽媽也笑眯眯說:“喜歡你才賞你,還不快謝過夫人。”
三夫人慈愛道:“你日日裡都想著來孝敬我,也該當的。如今長大了,也該打扮起來。”
不能不識抬舉,林嘉捂著手腕上被強戴上的燙手玉镯,惶然道謝。
一路回去都捂著袖子,見著了杜姨娘就趕緊給她看:“三夫人給的。”
杜姨娘在三夫人身邊伺候了好幾年了,認識這隻镯子。這是三夫人陪嫁裡的東西,是好物件。
杜姨娘訝然:“怎地賞你這個?”
“我也不知道。”林嘉道,“說是覺得我孝順。”
林嘉孝敬三夫人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怎地忽然覺得她孝順了?
杜姨娘心裡驚疑不定。但看到林嘉眼中忐忑,作為大人她強行鎮定下來,假作無事的模樣道:“賞你就收著。咱們夫人可是金陵秦家的女兒,當年嫁過來也是十裡紅妝,你是沒見過。”
杜姨娘當然也沒見過,都是聽說的。
三夫人身家不薄是真的,畢竟是秦家嫡女。她兩個女兒出嫁的時候也都是十裡紅妝,叫人羨慕。
隻是兩個女兒都隨著夫家在外地任職,母女不得相見。僅有一個嗣子在身邊,便不免把控得嚴格些。
三夫人的確不小氣的。以前也是有過一些賞賜的,隻是這次的特別貴重,林嘉才會不安。
既然杜姨娘都這麼說了,林嘉就安心了。
這白玉镯通透瑩潤,實在是好看。她看了好久,戀戀不舍地摘下想收進箱子裡,太貴重了,不太舍得戴。
叫杜姨娘給喝住了:“戴著,既是夫人給的,就戴著,平日裡往那邊去,都戴著。”
林嘉道:“太貴了,磕了怎麼辦?”
杜姨娘道:“磕壞了就去跟夫人哭去。”
林嘉:“……”
好吧。她懂杜姨娘的意思。眼下對她們來說,三夫人才是最重要的。一支镯子再貴重,也比不得三夫人喜怒重。
於是又戴回去了。
杜姨娘拉著她的手,也嘆道:“真好看。”
至於她心裡的百種猜想、紛亂心思,自不會與林嘉個孩子說的,隻能獨自揣著。
林嘉一直猶豫要不要告訴杜姨娘下午她要去找桃子的事。昨天說了一嘴,杜姨娘不太高興,不喜歡她多管隔壁肖家的事。
待用過了午飯歇了一會兒,她過去看了一眼,杜姨娘歇午覺了。
搬出了三房的院子就是這一點好,不用在三夫人跟前捧盂打扇,日日都可以睡個懶覺再歇個晌午。三房的另兩個姨娘都十分羨慕。
也正好,不用跟她說,去一趟回來,她十有八九都還沒醒。林嘉掩口一笑。
出門時隻跟王婆子交待了一句:“我出去一下,姨母若沒醒,就不必跟她說了。”
王婆子笑眯眯點頭。
金陵氣候宜人,秋季的下午真的適合睡午覺,王婆子目送林嘉出門,也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回房裡歪著去了。
小院靜悄悄的。
林嘉一路走得輕松,並沒有什麼心理負擔。
路上已經想好了,請桃子幫忙給九公子遞個話。最糟的情況也就是被拒絕,鬧個沒臉。
她的臉能值幾個錢,孤兒寡母的若能有凌九郎這樣的貴人提攜一下,一輩子受益才是真的。
水榭這個地方一直都是隔水相望,還真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