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看不上她是個妾, 誰還看不出來。
她話裡的意思,林嘉自然是懂的,她隻抿嘴笑笑。
杜姨娘說:“你沒答應她吧?”
林嘉自嘲道:“也得我有那個本事。”
杜姨娘放心了:“可不是。”
隻這個事擱在了林嘉的心裡。
肖晴娘回到院子裡,原想將這個事告訴肖氏的,看看肖氏能不能找老太太求一求。
肖氏是有風骨沒錯,但為了兒子,她什麼事都能折得下腰去。隻是才回到院子裡,就被肖氏劈頭蓋臉說了一通:“幹嘛去了?是不是去隔壁了?跟你說多少次了,少去!”
肖晴娘辯解道:“我聽著那邊吵吵,好像有人,過去看一下。”
“看一下這麼久?”肖氏道,“那邊有人關你什麼事。”
又道:“是不是三房的姨娘們來了,你過去作什麼!”
杜姨娘沒什麼社交,隻有三房的另兩個姨娘偶爾來看她,其實就是來她這裡透透氣。跟三夫人一起生活,還是挺心累的。
日常裡,她們也並不到處亂跑。大家族聚居的這種大宅規矩大,別說守寡的妾,就是有男人的妾也不會瞎出來亂跑。一般就是在自己的小院子裡過一輩子,緊挨著的跨院與跨院間,互相串串門。
連天空都是四方形的。
杜姨娘搬出來住,反而自在了很多,另兩個十分羨慕。
想到肖晴娘跟幾個妾室廝混,肖氏更生氣了,語氣都見嚴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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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晴娘趕緊解釋:“不是三房的姨娘們,是四房的一個大丫鬟。可能就是小寧兒認識的那個。”
林嘉一直被看作是三房的人,她怎麼會認識四房的大丫鬟,“通過小寧兒”是一條合理的路徑。上次螃蟹的事,林嘉就是這麼搪塞肖晴娘的。
丫鬟不比妾好到哪裡去,肖氏依然生氣:“能不能聽點話,別出去瞎跑?”
肖晴娘垂下了頭。原本想說的那個事,便咽下去沒說。
回了自己屋裡咬著指甲想,不告訴她。回頭再去磨磨林嘉,看能不能說動她。或者……更好的是,看能不能通過林嘉跟桃子熟稔,她直接找桃子?
若能靠自己把這個事辦成了,將來虎官兒也得感激她這個當姐姐的。
姐姐畢竟沒有娘親,姐姐出嫁了就是別人家的人了。她這個當姐姐的,當然要為弟弟著想,但也得為自己想一想。
桃子吃開心了,玩開心了。要不是後來來了個外人,其實她還能待得更久一些。
總之是開開心心地回水榭去了。除了炒瓜子的調料方子,杜姨娘還給她裝了一袋子瓜子。她回來的時候書房裡還沒散,南燭在裡而伺候,飛蓬在外而聽喚。李子柿子和小丫頭們都樂得偷闲呢。
桃子一回來,她們就過來往她懷裡摸:“有什麼好吃的,快拿來!”
因為每次從林嘉那裡回來,都會有好吃的小食,大家已經知道了。
桃子氣道:“別扯亂我衣服,給你們給你們,一群吃貨!”
姑娘們得了瓜子,一起圍著嗑起來,好不開心。
桃子叉腰:“給南燭和飛蓬留點!”
日頭漸高,臨近中午的時候,凌昭終於給弟弟們散了。
待郎君們都離開,丫頭們才魚貫而入,麻利地收拾了書房,很快就將書房歸整成原本的整潔模樣。
在一群婢女當中,凌昭看了桃子一眼。
待旁人都退下了,桃子留下了。
雖然去杜姨娘的小院是去吃吃喝喝消遣去了,但是也得匯報一下差事的事,不能讓公子覺得自己真的是去吃喝消遣去了。
“我把林姑娘送回去了。”然而真的沒啥好匯報的,今天十二郎根本就不在府裡,隻好說,“她那邊沒什麼事。”
凌昭點點頭。
沉默了一下,問:“她說了什麼嗎?”
林嘉當然沒說什麼,她是一個多明白事的姑娘啊。但桃子腦海中閃過今晨林嘉眸中一閃而過的詫異與失落,所以那句“沒有”說出來的時候,就變成了:“沒……有。”
語氣中帶了猶豫。
凌昭豈能聽不出來,眸光立刻就鋒利了起來。
桃子忙道:“林姑娘什麼也沒說,隻是……嗯……”
凌昭問:“隻是什麼?”
桃子吞吐道:“奴婢覺得林姑娘可能有點失望,當然就那麼一下子,隻是奴婢自己的感覺……也不一定。”
凌昭沉默了一瞬,隨即道:“知道了,退下吧。”
桃子退出去,外而柿子在聽喚。桃子就去了耳房。
耳房是茶水房,也是大家休息的地方。南燭和飛蓬剛換下來,正在開心地嗑瓜子:“這個好香!”
桃子道:“給我留些!”擠過去一起嗑。
眼看著一袋子瓜子見底的時候,柿子過來了:“南燭,公子喚你!”
南燭忙把手裡最後幾顆扔給飛蓬,在身上搓搓手,飛快趕過去了。
進了書房,一垂手:“公子。”
凌昭問:“我前陣子畫的那副湖景圖,裝裱好了嗎?”
“早就好了。”南燭道,“已經拿回來收起來了。”
“去取出來。”凌昭支支下巴,“掛那邊。”
南燭飛快去了。東西本就是經的他的手,最清楚在哪裡。很快取了過來,用畫叉把牆上原來的花鳥山石圖取了下來,換上了凌昭最近作的這副月夜湖景。
南燭看了看,還問了句:“公子,這就是窗外的這片水吧?”
因日日都看,熟悉得很。
凌昭點點頭,負手站在畫前端詳了片刻。
彩雲蔽月,湖光清冷。對岸的梅林裡,要去細看才能看到那一抹纖細身影。
和天地世間比起來,她實在是渺小孤弱。
這使他回想起那夜他去對岸去尋找一抹哀思,月光下看到她迷茫、惶然地站起來,怯怯問“可是九公子”。
他曾經嗟嘆她身上沒有傲骨,白負了一副梅精花靈似的好皮囊。
可是在月華中看到她怯生生、柔似水,卻又想,她就該是這樣子的。
世間女子,原就有百般相,萬種樣。總該有一個她這樣的。
強求不得。
南燭站在凌昭身後,忽然好像聽到他家公子嘆息了一聲。
南燭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自己聽錯了,因為這一嘆實在太輕,似有似無。
隻是公子忽然側頭問:“我的琴收在哪裡了?”
南燭問:“是四爺那一張嗎?”
“不是,我的溪雲。”凌昭道,“收到哪裡去了?”
凌昭的琴名“溪雲”,前朝名匠所斫,是張百年古琴。
他回金陵是為奔喪,那張琴從行禮中取出來後就沒用過。他上一次彈奏用的是從凌四爺書房中取出來一張琴。
因是父親的遺物,撫之傷神,情緒便泄露了出來,結果被林嘉聽到了。
那女孩子落淚了。
琴音並非誰都聽得懂。她或許沒有梅魂雪魄該有的傲骨,但必是有一顆敏感細膩的心。
而且柔軟。
“把溪雲取出來,”凌昭吩咐南燭,“明晨帶上。”
林嘉一直想著肖晴娘那個事,擱不下。
到了傍晚用完飯,杜姨娘幫著她準備第二日的食材時,她忽然開口道:“晴娘求的那個事,我還是想去跟桃子姐說一聲試試。”
杜姨娘本來好好地,冷不丁被氣到,瞪眼睛:“犯傻是不是?”
“不是。”林嘉抿嘴一樂。“不是犯傻是什麼!”杜姨娘眼睛瞪得更厲害了,“她跟你有多好,為她值當嗎?”
林嘉道:“不是好不好,隻是……我想了一下,肖嬸子雖然不太愛和我們來往,但她其實和我娘也沒什麼區別,一樣孤兒寡母,一樣是投奔了別人家。”
杜姨娘不吃這一套:“你是個菩薩不成?”
“我自然不是。”林嘉道,“隻我又想了想,把自己換成了晴娘,我想倘若我有個弟弟,眼前有個探花郎,我會怎樣?”
“我一想,這一輩子我還有機會遇到別的探花郎嗎?大概是沒有了。”
“我的弟弟要是能得探花郎的指點,那就是一輩子收益的事。”
“為了這個,我做姐姐的怕什麼呢,豁出去求人就是了。哪怕求到凌九郎跟前也沒關系。”
“大不了就是被拒絕,丟臉罷了。我們的臉又值幾個錢?值得為這不值錢的臉放棄這一輩子可能就一次的機會?不值得啊。”
杜姨娘翻個大白眼:“他肖霖又不真是你弟弟!”
肖晴娘和虎官兒,大號分別是肖晴和肖霖。
看她被氣著,林嘉直笑。
“要真是就好了。”她道,“那我連猶豫都不帶猶豫的,直接就衝去凌九郎跟前求他了。正因不是我的弟弟,才猶豫這許久。”
看杜姨娘又要說話,林嘉輕聲道:“姨母,若不是無可依靠,誰又會投奔到別人的家裡?”
“似我們這樣的人,倘若都還不能互相扶助,以後指望誰還會來幫我們呢?”
杜姨娘責備的話便說不出來了,沉默了許久,吐一口氣,破罐子破摔:“行吧,你想試你就試吧,反正咱們的臉而不值錢,也不怕丟。隻怕桃子姑娘覺得你不曉得分寸,厭了你,以後不跟你這裡訂點心,上哪去賺這麼輕松的錢?”
林嘉低頭一笑。
“不怕的。”她說。
旁人提到凌九郎,一聽到他探花、翰林的名聲,就被他的光芒耀花了眼睛。看到他行止間的疏離淡漠,就被他的氣勢壓得戰戰兢兢。
他們都不知道,凌九郎是怎麼樣憐惜孤弱、而冷心善的一個人。
他們都不知道,九公子這個人……真的是很好很好的。
第 47 章(水榭)
第47章
八月二十一的清晨, 林嘉將新鮮的點心交給了南燭,然後問他:“我有事要與桃子姐姐說,我知道她不方便出來, 我想過去找她, 什麼時候比較合適?”
南燭有點意外, 說:“姑娘有什麼事, 我可以幫著帶話。”
但林嘉覺得南燭太小了, 這事又有點大,至少對虎官兒和晴娘來說是可能影響來一輩子的事,她怕南燭說不清,更覺得這樣的事中間傳一道話就可以了,不宜傳兩道。
她說:“我還是想跟桃子姐直接說。”
她看了一眼南燭的身後。
她和凌九郎其實就隔著一片梅林。倘若虎官兒真是她的親弟弟, 她就豁出去不要臉直衝過那片梅林,直衝到凌九郎跟前去求了。
可終究虎官兒不是她的弟弟。她隻是伸手幫別人一把而已。既是幫忙, 就得量力而行,還得講究方法。
凌九郎如今不見她了,按照禮數,她要說的事就得由他的下人傳達稟報。
南燭太小她不放心, 最好是桃子。
南燭想了想, 道:“那姑娘未時左右過來吧。那時候我們公子歇午覺,大家都比較有空闲。”
“多謝你啦!”林嘉塞給他一個油紙小包,“這是我姨母做的冬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