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種方式幾年不見得能有一回。
尋常人家的正妻也不是隨便能回娘家的,何況是妾,何況是高門妾。
“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並不是調侃玩笑,而是一句客觀的陳述。
似凌府這種深宅大院,有些女人一頂小轎從角門抬進來,一輩子就再沒見過垂花門外的世界了。
第 40 章(肥美)
第40章
桃子不知道凌昭是怎麼回事, 晨練回來沐浴完,隻突兀地問了她兩個不相幹的問題,便垂著眼眸不再說話。
那骨節分明、帶著筆繭的修長手指緩緩地輕叩桌面, 一下一下地, 弄得桃子不由得跟著這節奏屏住了呼吸。
許久, 凌昭緩緩抬起眼。
“把我的……”說了半句卻戛然而止。
似這種節慶日子裡的菜餚份例都是有定量的。凌昭雖然茹素, 但廚房也會準備他的份例。他盡可以不用, 到時候賞給下人們,大家俱都體面。類似的情況都是這麼操作的。
誰得了賞,誰沒有賞,就是下人們之間的較量了,大家都會盯著。
凌昭有心將自己那份秋蟹給林嘉, 卻不想被廚房或者四夫人的人窺探到。
家族聚居的深宅大院這一點特別討厭,就是有些事很難完全避開別人的耳目。
這種事很難避免, 別說普通家宅,就是宮闱裡都杜絕不了。宮闱裡甚至更過分,甚至已經不是掃聽,而是窺探和竊聽了。
凌昭在宮闱行走多年, 遂養成了話少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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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無法避免, 那就幹脆繞開內院。
凌昭改口:“……不,叫季白來見我。”
桃子匆匆去了。
過了晌午,才歇過了午覺的時間, 南燭就抱著竹簍去拍排院的門, 見到杜姨娘一臉可愛笑容地問候, 隻道:“桃子姐讓我給林姑娘送來的。”
簍子裡幾隻蟹又肥又美。
林嘉從屋裡出來時, 杜姨娘正在拿冬瓜糖給南燭吃。
南燭半邊腮幫子鼓著,跟林嘉笑著打招呼:“桃子姐叫我給姑娘送來的……”
現在林嘉早就明白了, 所謂“桃子”讓如何如何的,都是凌昭讓的。她忙“哦”了一聲,道:“幫我謝謝桃子姐。”
南燭笑著應了。
南燭走了,杜姨娘跟林嘉說:“桃子姑娘可真體面。”
恰如凌昭所想,三夫人日常裡不會克扣杜姨娘,但她卻管不到大廚房。大廚房是後宅的油水重地,自成一派利益體系,誰個能扣,誰個不能扣,廚娘們心裡門清。
杜姨娘這種,自然就屬於“能扣”的群體了。像這種節慶日子不經三房的手,由大廚房直接分過來的東西,量少了、體積小了、質量差了之類的,她早就習慣了。
“看這個頭大得,跟主子們的差不多了。”她高興地說,“大丫鬟當真是體面呀。”
桃子俏麗幹練,言談舉止不卑不亢地,一看就是得信重的大丫鬟。
規矩上來說,大丫鬟的份例是要低姨娘一等的。但規矩和份例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杜姨娘守寡,她也就隻有份例了。受寵的大丫鬟卻有主人給的各種打賞。而後者的價值很可能遠超前者。
所以受寵的大丫鬟比不受寵的姨娘體面,也是常態。
正感慨,隔壁的肖晴娘這時候探頭探腦地進來了:“在幹嘛呢?”
“剛才那小孩誰呀?”她掃聽,“之前好像也見他來過?”
“嚯,你們這螃蟹好大!也是府裡分的嗎?”
王婆子是想將簍子提進廚房裡的,還是被肖晴娘看見了。
肖晴娘這等能住在府裡的親朋故舊,就比住在凌府後巷的那些強了許多。至少是關系更親近些,或者是更被照顧些。
肖晴娘和她的母親弟弟也是自己開伙的,凌府也是按月給一份米糧。且她家這份米糧的標準就高於林嘉。
林嘉是按著凌府後巷的標準走的,畢竟她不是凌家人的親戚,也不是故舊,終究隻是妾的親戚,
但她們又比不上杜姨娘,杜姨娘是正經有納妾文書的妾室,享受妾室的份例。肖晴娘看到這麼肥美的螃蟹,以為是的杜姨娘的份例。
在這府裡做個姨娘,也能過得比她好。
杜姨娘避過了不答,隻笑著問:“你們也有吧?”
“剛才有人送來了。”肖晴娘道,“沒你們的大。”
她說著,眼睛落到了林嘉的裙子上,移不開了:“嘉嘉,你這是……剛玉?”
那四顆琉璃珠已經全弄好,做成了禁步,系在了腰間,沉沉垂著壓著裙面。陽光好的時候,能在裙面上打出水波似的光。
這麼大顆要真是剛玉的話,可得多貴重。
林嘉決定把琉璃珠做成飾品的時候就想到了會被肖晴娘看到。她撥了撥琉璃珠,笑道:“你真敢想,是琉璃。”
聞聽是琉璃,肖晴娘才松了口氣,走過去撈起來細瞧:“琉璃能這麼透啊?
林嘉道:“再透也是琉璃,而且還沒孔,都穿不了絲繩,費我姨母好大力氣勾了這樣的絲網。”
雖然這麼聽著宛然是在說“這琉璃珠子不值錢”,可肖晴娘拿在手裡,“嘿”了一聲想放下,卻覺得怎麼這麼好看呢?竟放不下。
“這哪來的?”她道,“也是十二娘給的嗎?”
十二娘給的那個琉璃手串也瞞不過她,早被她看到了。
但那東西來路光明正大,倒不必遮掩。
而凌昭給的琉璃珠子,林嘉早有腹稿,流暢回答道:“不是,是我幫一個姐姐抄佛經她給的謝禮。原也是她得的賞,主人家小時候玩過的,現在不要了的。”
她們這些寄人籬下之人,或多或少地手裡有些活計,賺些微薄銀錢貼補家用。說幫人抄經文,聽起來也很正常。
肖晴娘也知道三房經常也是要經文供奉的,以為林嘉說的“一位姐姐“是三房的丫頭,便信了,戀戀不舍地放開了手道:“姨娘手可真巧。”
她在小院裡轉了一圈,吃了點幹果,與林嘉、杜姨娘闲聊了一會兒,她弟弟過來喊她:”娘叫你回去幫忙。”
這才走了。
杜姨娘還跟林嘉道:“虎官兒這個頭竄得真快。”
虎官兒就是肖晴娘的弟弟,他也在凌家的族學裡附學,跟十二郎等人是同窗。
林嘉道:“再長就趕上我了。”
杜姨娘道:“咱們準備開工吧。”
幾個人言笑晏晏地撸袖子系圍裙,開始做祭月用的點心果子。
隔著一道牆,肖晴娘回來幫忙。
今日中秋,凌府給了節禮,也有螃蟹,也有杜姨娘她們那裡沒有的菊花酒。畢竟肖晴娘一家不是凌家人,不必守孝。府裡按著正經走禮送的東西,也算樣樣齊全。
肖晴娘的母親肖氏喊她回來也是幫忙做祭月用的點心果子。
府裡給的螃蟹先泡在水缸裡。
肖晴娘系上圍裙,道:“隔壁的螃蟹可大了,這麼大。”
她還比劃了一下。
“吹牛。”肖氏笑罵,“這麼大的得是各房正經主子才用的上的。隔壁的,能輪到她?”
肖家雖然敗落,可從前也過過好日子。肖氏也曾經是主母,現在讓她和個妾室比鄰而居,她膈應好久了。
窮和身份是兩回事。商人巨賈再富有,見到窮官也得跪。
人窮隻是一時的,忍一時艱苦,讓兒子好好努力博取功名就是了。沒了身份才是真正的跌落。
“沒吹牛,是真的 。”肖晴娘堅持道。
“怎地現在就送過來了。”肖氏覺得不對,多問了句,“生的熟的?”
“當然是生的,活的,還會動呢。”肖晴娘道。
肖氏的手頓了頓。
隔壁與她們是不一樣的,雖也有獨立的小灶房,但她們其實是凌府的人,伙食是走大廚房的。並不像肖家母子三人,是自己開伙。
杜姨娘份例裡的螃蟹,應該是廚房做熟了晚上才送過來的。
“或許是她們自己花錢買的。”肖氏猜測說。
隔壁的杜姨娘姨甥兩個雖然日常裡也做些活計託人送到外面販賣,但杜姨娘其實是有月銀的。她一個月有二兩的月銀,府裡還按四季給她衣裳料子,日常裡有胭脂水粉、茶葉、燻香、點心,夏日裡有瓜果,冬日裡有炭火。
一牆之隔的兩個院子比起來,杜姨娘的日子常叫肖晴娘羨慕。
其實杜姨娘的份例,富養她那個外甥女綽綽有餘了。
但肖氏冷眼瞅著,林嘉過得雖不寒酸但也不奢侈。杜姨娘顯然沒有在她身上花很多錢,她們甚至也和她這邊一樣,時常做些小活計賺些銀錢。肖氏猜想,杜姨娘可能是把錢都攢起來留著養老,或者是給外甥女攢嫁妝。到底是哪一種,端看她的心有多善了。
但不管怎麼樣,有凌府的供養,隔壁院子的日子過得是比這邊好的。
“當初,六夫人說也給我們月銀,老太太都同意了,娘就不該推掉的。”肖晴娘嘟囔說。
覺得她娘委實假清高了。
肖氏用力地揉面,冷聲道:“咱們孤兒寡母,借著凌府求個存身之地,隻是為著不受人欺。可不是來討吃討喝來了。別丟你爹的臉。”
肖晴娘垂下頭去。
肖氏手裡其實還薄有資財的,都是從如狼似虎的族人口中保全下來的。
當初為著丈夫治病家財就散去了一半,丈夫死了,兇狠的族人為吃絕戶差點弄死了虎官兒。田地房產保不住,她帶著女兒、兒子和一些細軟奔逃投奔了凌府,因一點故舊關系受凌府庇護。
手裡雖還有錢,但得考慮女兒出嫁、兒子還沒長大和未來讀書的花銷。肖氏一直過得很節儉。
但即便如此,也隻肯接受凌府一份接濟的米糧,多一點不肯再要了。連凌府要給的小丫頭也不要,一應生活都自己動手。
老夫人贊過她的風骨。四時年節或者好日子,府裡都會打發人送節禮過來。
兒子虎官從懂事起就過這樣的生活,倒習慣了。
女兒晴娘卻還記得從前的好日子,總是擺脫不出來。
肖氏看了一眼肖晴娘,訓斥道:“隔壁過得再好,也不過是個妾。我們豈能與她一般。”
她發怒,肖晴娘便不敢再嘟囔,悶著聲給她打下手。
隻幹了一會兒,忽然道:“剛才來給隔壁送螃蟹的,是個小廝。”
她也是才想到,故而說出來。
肖氏皺眉:“怎麼會是小廝?”
杜姨娘若是自己掏錢買食材,都是委託廚房的人或者門子上的人。
不管哪個,在內宅裡,她一個做姨娘的能接觸到的不是丫鬟就是婆子,全是婦道人家。
內院裡也有小廝,都是年歲小還不必避嫌的孩子,多是公子、老爺們的書童、跟班,在內院裡跑腿、傳話的。
“真的是小廝,比虎官還小點。”肖晴娘道,“我當時便覺得有些奇怪。”
肖氏撇撇嘴:“是三房十二郎身邊那個吧?”
雖然杜姨娘百般捂著,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十二郎又不止糾纏騷擾過林嘉一回兩回,肖氏就住在隔壁,多少是知道了一些。
“不是,三房十二郎那個僮兒我認識。”肖晴娘肯定地說,“這個不是十二郎的那個。”
一時母女倆都沒說話。
屋子裡安靜了片刻,肖氏哼了一聲,冷聲道:“你以後少往隔壁去。”
“不要被她們帶壞了名聲。”
“我們家可是正經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