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嗔道:“唉,行吧,反正也是收了人家的錢的。”
林嘉道:“明天又是旬日了。三夫人的那份我也一並做了,待會給她送去。”
杜姨娘:“噢,對。”
林嘉催她:“你快去睡。”
陰雨天氣,被窩有種說不出的誘惑。杜姨娘打個哈欠,又睡回籠覺去了。
丫頭婆子也都懶著,連個影子都不見。林嘉一個人在小灶房裡鼓搗。
食材前一天晚上就弄好了,還有原本給三夫人準備的,量還多了。
林嘉麻利地生火、燒水、上鍋,蒸了一鍋涼糕出來。雖是涼糕,剛蒸出鍋自然是熱騰騰的,林嘉自己剜了一塊,趁熱吃了。
才散了熱氣裝了食盒,正取傘,院子口有人叫門。
院子就這麼小,聽得清清楚楚,林嘉忙去開門,果然是南燭。
“小哥怎麼過來了。”林嘉忙請他進來。
南燭收了傘,站在院門檐腳底下跟林嘉說話:“姑娘今日可做了點心嗎?”
“當然。”林嘉與他心照不宣,“正想給桃子姐姐送過去呢,小哥來得正好。”
南燭眼睛笑彎,覺得林嘉十分地上道。
昨日他回來,飛蓬說他趕到的時候是林嘉在給公子煮茶,公子在吃點心,還和她說話。想來林嘉都知道了,
公子其實也不想聲張,不想讓別人知道他茹素胃口不好,又不喜歡吃老太太喜歡的盧旺娘子做的點心,還另找了人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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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樣知趣最好。
待接了食盒,南燭還向林嘉道謝:“昨日多虧了姑娘。”
林嘉想起他昨天的窘態,忍笑:“後來可挨罵了?”
“倒沒有。”南燭嘻嘻一笑,“我們公子平時嚴厲,若做錯了事會挨罰。但生病鬧肚子的事不會。”
林嘉詫異:“九公子很嚴厲嗎?”
林嘉真的沒覺得。
最開始隻覺得有些冷,可畢竟剛經父喪,便是冷些也是可以理解的。便是這樣,還一次兩次地對她寬和包容。
她長在凌府裡,涉世不深,可也見過下人間的人情冷暖。
在她心裡,凌昭就是個很和善心很好的人。
南燭眨巴眨巴眼。
昨日裡,飛蓬說,林姑娘沏茶的手藝真不怎麼樣,上好的老君眉都給燙老了,公子竟然也不嫌棄。他想給公子重新弄過,公子竟然說“不用了”。
可公子是一個對身邊人要求多麼高的人啊。
“嗐。”南燭笑道,“嚴不嚴地,我們做下人的,都得盡心盡力才是。”
不但回避了這個話題,還眼睛一掃,視線掃過空空的院子:“林姑娘這院子裡……沒人嗎?”
這個“人”自然不是指杜姨娘。
林嘉也不尷尬,她反正本就不是正經主子,隻笑道:“都還在睡。”
南燭笑了句:“真是的,下雨天就是想睡覺。”
林嘉笑:“可不是。”送他走了。
轉回來自己再取了傘,給三夫人也送點心去了。
南燭打著傘,提著食盒回到了書齋。
便是這樣令人困頓的陰雨天,凌昭也不曾晚起。他的作息還是一如既往地規律。
既不能在外晨練,便在書房裡打了兩趟拳,舒活筋骨。待收勢,桃子已經煮好了茶,南燭回來的正是時候。
兩趟拳還不足以出汗,桃子還是殷殷遞上手巾,凌昭也接過來抹抹額頭,習慣使然罷了。
見南燭拎著食盒進來,他把手巾扔還給桃子,問:“今天是什麼。”
“是涼糕。”南燭手腳麻利地打開食盒,“林姑娘特別囑咐了,今天陰雨,她便沒敢把熱氣全散透了,溫熱著吃其實最好,應今個的天氣。公子若是不喜歡,就再放放,涼吃有涼吃的爽口。”
凌昭隻招招手。
南燭換好碟子端過去了。
普通的米糕,用一種米、兩種米的都有。凌昭打眼一看,林嘉這米糕,用了四種米。澆的汁、雜的餡料又不同,顯然是分了鹹甜口。
道是昨天至少下午以後採的,要保持這種鮮綠的色澤,就得用沁涼的井水澎一個晚上。
小姑娘真的是很用心。
還可能,知道是給他的之後,更用心了。
想起那個蹲在地上拿著火鉗仰頭看他的女孩,凌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其實隻要沒那麼多心思,女孩子還是很可愛的。家中的妹妹們就都挺可愛的。
隻要,沒那麼多心思。
凌昭生就一副利眼,又官場磨煉七年,最膩歪那些一眼就看破,當事人還要遮遮掩掩的小心思。
想來,對林嘉的好感很大程度就是來自她的簡單吧。
那女孩子生了一副好眼,縱臉上繃著,一雙眼睛也仿佛會說話。驚嚇、惶急、擔憂、驚喜、感激、歡悅……統統都寫在了眼睛裡似的。
銀匙剜下一塊填進嘴巴裡,味道是林嘉一貫的清淡風格,十分地合凌昭的脾胃。
舌尖細細品著,卻聽桃子道:“我還擔心她今日不做了呢。也是我疏漏了,當時並沒有跟她說好刮風下雨的日子怎麼處置。”
南燭道:“姐姐真是多慮了,我去的時候林姑娘已經起早做好了,我瞧著她有自己送過來的意思。”
他道:“我還以為得有人給她搭把手呢,哪知道都是她自己動手。丫頭婆子,俱都還沒起呢。”
銀匙剛剛又插入涼糕中,凌昭撩起眼皮:“府裡的下人,這麼懈怠了嗎?”
第 14 章(想法)
第14章
南燭和桃子都一個激靈。
凌九郎要是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合意了,動作起來,就要有人遭殃。
“哪能呢。”南燭忙找補,“咱們府裡,向來規矩分明的。”
凌昭又填了一口涼糕到嘴巴裡,緩緩咀嚼。視線卻沒有離開南燭,耐心地等他的說辭。
“就是,嗐,杜姨娘一個孀居的姨娘,住得也偏些……”南燭絞盡腦汁,“林姑娘,我看她也十分習慣了,想來不是一天兩天這般了。畢竟她身份也……”
凌昭緩緩垂下眼。南燭和桃子都松了口氣。
凌昭卻在想,那個女孩子的身份的確十分尷尬——妾的親戚,委實算不上正經親戚,比之打秋風的親戚們身份都差了一層不止。
下人們慢待她,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
她自己也硬不起來腰杆,就連說話都是那樣聲如蚊蚋。不知道她來到凌府幾年了,本就是未及笄的年紀,想來就是在這樣的自我認知和環境中長大的,所以也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那種嬌怯的氣質。
凌昭又剜了一塊涼糕,這一次換了一種味道。
很用心,味道很好。
凌昭咽下去,又撩起眼皮:“杜姨娘為什麼不住在三房?住在那裡?”
第一次聽到的時候就覺得有點奇怪,不過當時沒在意。現在莫名有點在意,想知道原因。
然而桃子和南燭都不知道。南燭隻是個半大小子,桃子跟林嘉打交道的時間短,隻來得及打聽一些必要的信息。
“去弄清楚。”凌昭道。
南燭和桃子一起低頭應道:“是。”
身份是一回事,使喚不動下人還有一層原因是錢沒到位。畢竟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的糕點做得很好。”凌昭吩咐,”下個月多給她些報酬。”
桃子應道:“是。”
能在凌昭身邊貼身伺候,南燭自然是個腦子活的人。
但他到底年紀小,此時他腦子裡想的全是“公子為什麼要管杜姨娘為什麼住在那裡”?
隻他當然不敢問。頭垂著,一雙眼睛轉來轉去,隻看見桃子的衣角和一截鞋面。
待兩個人退出來,他悄聲問了一句。
桃子“嘿”了一聲,突然擰住了南燭的腮肉。
南燭吃痛也不敢叫出聲,唯恐驚擾了裡間的凌昭。被桃子擰著腮肉拎到了外面屋檐下。
淅淅瀝瀝地還下著雨呢。桃子借著雨聲掩蓋,低聲教訓南燭:“就你聰明是不是?公子做什麼需要你去問‘為什麼’?”
“嘶~姐姐快放手!”南燭低聲求饒。
桃子放開了手,呵斥:“公子叫你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做該做的,閉好嘴巴。公子的心思,別猜,別問,不是你該管的。“
南燭揉著被擰紅的腮肉,縮了縮脖子:“姐姐別罵了,我知錯了。這就去。”
說完抄起廊下的傘,一溜煙地就跑了。
桃子隔著雨簾笑罵了一聲。
哪知道不用南燭打聽,凌昭第二天就知道為什麼了。
卻說林嘉送走了南燭,拎上另一個食盒,撐著傘去給三夫人送點心去了。
府裡的老太太寬容慈愛,凡這種天氣,都免了兒媳們的請安。三夫人這會子還沒起身呢。
她貼身的媽媽接下了點心,還誇了林嘉:“正說著這兩天沒胃口呢,還是杜姨娘想得周到。”
林嘉自然要嘴甜地客氣兩句,順帶恭維一下這位在三房裡有實權的媽媽。
今天看樣子反正是見不著三夫人了,待想要告辭離開,媽媽看看天,嘆道:“日子過得真快啊。明天又是旬日了。”
林嘉心中明白。這也是她為什麼提醒杜姨娘明天是旬日,今日趕著給三夫人把點心做出來的原因。
凌氏一族在金陵城外聚族而居,族學設在那裡。未取得舉人功名的族中子弟都在那裡讀書。
金陵凌府裡的十二郎和兄弟們也都在族學讀書,還有一些親戚故舊家的子弟在那裡附學,譬如住在林嘉隔壁的肖晴娘的弟弟。
金陵城凌府的這些少年們日常並不回家的,一總都住在城外族學裡,旬日才回。明天便是旬日,十二郎大約今日傍晚時分就會回來了,明天會在家休息一天。
又是林嘉該回避的日子了。
林嘉乖巧地說:“姨母得了新的花樣子,我趕著要給夫人做副新鞋面。明日裡先不去採梅露了。”
明示了自己會老實在院子裡待一日,明日不會過來三房的院子。
媽媽滿意地點點頭,囑咐她:“記得鞋面的線選好了,顏色不要太亮了。”
“媽媽放心。”少女笑靨如花,“我曉得的。”
三夫人兩個女兒都嫁出去了,其實若沒有十二郎這破事,留林嘉這樣一個漂亮的少女在身邊解悶也挺好的。
可到底還是嗣子更重要。
媽媽回頭再看一眼林嘉離去的背影,暗青的裙子,鵝黃的傘,縱衣裳的顏色沉暗了些,也擋不住青春窈窕的感覺。
若真是親戚的孩子這媽媽也就不想了。但林嘉不是正經親戚,妾室的親戚罷了。
媽媽便忍不住想了一想。
待三夫人起來了,慵懶梳頭,望望外面的天,想起從前自己想什麼時候起就什麼時候起,如今被四夫人帶得又重新過上了在婆婆跟前立規矩的日子,不由心中生了怨氣。
下雨的日子得看心情。心情好,那便是聽雨飲茶;心情不好,那便是沒有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