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九公子練劍。”她頂著發熱的臉頰,鼓起勇氣說,“九公子,真好看。”
凌昭轉頭,視線投到林嘉的臉上。
小姑娘抱著腿蹲在地上,仰著脖頸迎視他。
那一句“真好看”讓她有些臉頰發熱,眼中卻是一片赤誠。
她身無長物,對一直對她釋放善意的人無以為報,隻能奉上發自內心的真誠的贊美。
無關男女。畢竟年紀還小。
凌昭微微一笑。
“你也很好看。”他說。
林嘉蹲在地上仰視著凌昭。
類似這樣對她容貌的稱贊,十二郎也說過。他眼帶痴迷說,“你生得真好看”。
當時林嘉又羞又惱。還得忍氣吞聲,先敷衍再逃跑。
但九公子說出來,與十二郎全然不同。
他握著玉瓷杯盞,在晨曦中微笑,眸中一片清明,隻是簡單地做一個陳述。算是對她那句“真好看”的回應。
光風霽月,無關男女。
這世上,根本不存在什麼“美而不自知”。林嘉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得好看。
但被另一個外貌氣度都如此出色、又是公認的才華橫溢的人這樣坦誠贊美,還是令人說不出來的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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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嘉的眼睛彎了起來,露出快樂又帶了點羞怯的笑——是被稱贊而生出的羞,非是因情愫而生出的羞。嬌嫩的臉頰上好像染了朝霞一樣。
凌昭把視線移開,投向放在一旁的食盒,道:“點心幫我裝在碟子裡。”
林嘉一怔,道:“那個是桃子姐……”
是桃子給過錢的。
已經被撞見了,也就不遮掩了。凌昭抿了口茶湯,道:“給我的。”
林嘉明白過來,捂住了嘴。
凌昭橫了她一眼:“怎麼了?不行?”
林嘉慌張擺手:“不是不是!”
“要知道是給九公子的,我就該請姨母親自下廚做的。”她懊惱地認錯。
但凌昭這些天一直吃著點心的味道不錯,他挑眉:“你做的不行嗎?”
林嘉嗫嚅:“但是,我、我做的沒有姨母做的好……”
凌昭吹了吹茶湯的熱氣,抿了一口,道:“以後說話大聲些。”
林嘉:“……?”
“似你這般說話,”凌昭轉著手中的茶盞,緩緩道,“簡直就是在告訴別人,你是個好欺負的,快來欺負你。”
每次聽她說話,都覺得耳朵發痒難受。
“我……”林嘉臉漲紅,“我……這是天生的。”
真的,就這麼大點聲音,沒辦法。
林嘉也不是不會說話的人,雖然在凌昭面前總會有些緊張,那是因為九公子是文曲星下凡,誰在他面前能不緊張啊。但在別人面前,林嘉也是很會說話,嘴巴很甜的。
隻這聲音大小,天生的,她有什麼辦法。
凌昭側頭看她。
“下次說長句子前,”他說,“吸氣,收腹,氣沉丹田。發聲的時候緩緩吐氣。氣息不絕,音量便綿綿不絕。不至於越說聲音越小,到句尾吞了尾音,給人一種中氣不足的感覺。”
林嘉下意識地用手按住丹田。
凌昭看著地上蹲著的一團,挑眉道:“站起來試。”
他說話自有威壓,林嘉乖乖地就站了起來。手按丹田,吸氣,收腹。
“緩緩吐氣,跟我說話。”凌昭問,“今天的點心是什麼?”
林嘉試著照他說的吐納:“是荷花酥,早上現烤的。”
這樣吐氣,果然氣息綿長了許多,聲音聽起來不“虛”,“實”了許多。
凌昭手掌勾了勾。
林嘉眨眨眼。
凌昭看了眼食盒。林嘉反應過來,忙開了食盒。再一看,茶盤裡有一隻和茶具配套的玉瓷竹葉紋的碟子。
剛才看到的時候還奇怪這隻空碟子是做什麼的,現在知道了,是給凌昭裝點心的。
林嘉小心地用帕子又擦了擦手,才將荷花酥一塊一塊擺在碟子裡。
凌昭道:“四塊就夠了。”
林嘉“哦”了一聲,便將四塊荷花酥擺成了菱形,將竹葉紋的碟子往凌昭面前挪了挪。
荷花酥綻開花瓣,一層層地,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層。看得出來做的時候是用了心的。
凌昭拈起一塊,咬了一口。
清甜,不膩。油和糖都把控得特別合他的意。
他把一塊吃完,道:“以後你做就行,不用換人。”停了停,又道:“若缺什麼食材,到水榭那邊找桃子或者南燭。”
轉頭見林嘉一直看著他,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裡分明有很多好奇。
凌昭拈起第二塊荷花酥,頓了頓道:“我守孝茹素,胃口不太好,正經飯食用得少了便易餓,所以用些點心。”
真多餘,為什麼要跟這個小姑娘解釋。
果然解釋完,便看到她那種眼神。就跟很多人一樣,帶著一種憐意。
凌昭淡淡地移開視線,咬了一口點心。
萬幸那女孩子隻低聲應了一聲“好”,旁的什麼都沒再多說。
凌昭是極為討厭婦人們圍著他抹眼淚的。讓人打心底裡煩躁。
小姑娘這樣安安靜靜地就很好。
有腳步聲快速地接近。還以為是南燭回來了,結果來的是飛蓬。
“公子。”他喚著,三步兩步地跑過來,氣喘籲籲地。
凌昭奇怪道:“怎地是你,南燭呢?”
飛蓬嘿嘿一笑:“他鬧肚子呢,一時半會消停不了。他怕公子跟前沒人聽喚,給掃園子的婆子塞了個大錢,叫她去書齋喊我,叫我趕緊過來頂上呢。”
凌昭嘴角抽抽,一瞥間見到林嘉又蹲在地上撥弄小泥爐裡的炭,她抱著膝蓋把下半張臉埋在手臂裡,顯然也在忍笑。
心情忽然就愉悅了許多。
“過來。”他喚了飛蓬上前,“去替了林姑娘。”
林嘉忙又站起來,將撥火用的小火鉗給了飛蓬。
飛蓬眼睛一掃,湖石上有茶水點心,凌昭已經在用,立刻嘴巴甜甜地道:“多謝姑娘。”
凌昭也頷首:“有勞你了。”
林嘉道:“九公子不必客氣……”
凌昭:“吐氣。”
林嘉肩膀一板,吸氣吐氣,道:“九公子不必客氣。”
果然聲音聽起來洪亮了些,氣足了,比那蚊子似的聲音好多了。
凌昭微微頷首。
第 13 章(下人)
第13章
林嘉抱著半空的瓷瓶和空食盒,開心了一路。
她做的點心原來竟然是給凌九郎的,凌九郎還很喜歡吃。
她是做夢都想不到凌九郎是這麼可親的一個人。她以為文曲星必定是高高在上不接人氣呢,萬萬想不到凌家九公子竟然這麼地接地氣。
回到小院的時候,婆子在門口嗑瓜子,杜姨娘帶著小丫頭開著窗子在榻幾上描花樣子。見到她回來,杜姨娘隔著窗棂奇怪地問:“怎麼回來得這麼晚?三夫人留你了?”
林嘉張嘴想說她今天跟凌九郎說話了,還給凌九郎煮茶了,凌九郎還喜歡吃她做的點心,還叫她說話大點聲。話到了舌尖上打了個轉,變成:“南燭小哥鬧肚子,我等他來著,耽誤了時間,就沒去三夫人那裡。”
杜姨娘不許林嘉跟凌府的年輕公子們有瓜葛,剛回到府裡不久的凌九郎自然也在杜姨娘“不許”的名單上。
林嘉沒法跟杜姨娘解釋,其實凌九郎和其他那些年輕公子們是完全不一樣的存在。
如十二郎和其他的年輕小公子,可以說他們是和林嘉年紀相當的“少年”。
但九公子,他……他是一個及冠了的“大人”啊,根本是不一樣的。
但林嘉內心裡試圖組織語言,卻發現這種感覺沒法跟別人說得清。
在杜姨娘的眼裡,凌九郎和其他公子一樣是個年輕、未婚的男子,是要重點回避的對象。
林嘉更不敢讓杜姨娘知道,原來她收的是凌九郎的錢,做的點心是入了凌九郎的腹。若杜姨娘知道了,必會感到煩惱——無論是繼續跟凌九郎打交道還是結束這筆交易,都叫人好生煩惱。
還是不要讓她煩惱吧。
林嘉和杜姨娘相依為命,還是第一次對杜姨娘有所隱瞞,心髒怦怦直跳,隻怕被她發現了。
幸好杜姨娘的注意力都在花樣子上,隔著窗說:“那就明天再去,正好明天多做些點心,也給三夫人一並送去。這兩天暑氣盛,三夫人一定沒胃口吃飯……你過來看看這個花樣子,這是個新樣子,我們描下來,你給三夫人繡一副鞋面。”
三夫人雖守寡卻也是嫡子媳婦,她過的是精致日子,用的都是好東西。
林嘉和杜姨娘沒有足夠好的大塊料子孝敬她,給她做的繡活都是鞋面、帕子、荷包、襪子這些小件。
見瞞過去了,林嘉松一口氣,忙應道:“哎!”
進屋一起描花樣子去了。
凌昭回到書齋,繼續昨天未完成的畫作。
塗抹幾筆,忽然頓了頓。看了看窗外,一個大晴天。再看看昨日動筆的畫,原是想畫一副煙雨湖景的。
凝目了片刻,凌昭又落下筆,在景的上方添了一彎月亮。若隱若現地藏在雲彩後。
筆尖向下移動,落在湖對面的林中,微動……片刻後,林間便有了一個纖細的身影,正對月跪拜。
寥寥幾筆,煙雨湖景便成了月下湖光,而那藏在林中的纖細身影,若不把鼻尖貼近了,或者不拿著海運販來的外藩的水晶放大鏡,根本看不到。
凌昭欣賞片刻,滿意地一笑。
杜姨娘掐著日子,覺得該給三夫人做一回點心了。孰料陰了一天沒下來雨,晴了一天陽光燦爛,等杜姨娘想早起親自給三夫人做點心的這天早晨,竟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
杜姨娘便道:“算了,明天給她做。”
又問林嘉:“桃子姑娘那邊還要做嗎?”
這還是桃子給了錢之後第一次遇上下雨天。當時也是疏忽了,沒有對這個做出約定。
林嘉道:“我來做,你接著睡。”
杜姨娘道:“當時該多問一嘴的,我沒想到這一茬。我覺得倒也不必,當時那小哥跟我說,順帶手捎到梅林就可以,這下雨想來九公子也不會去梅林了,也就沒有捎帶手了。要不然別做了,大不了明天做雙份。”
但林嘉非常清楚這點心其實是給凌昭的。她道:“答應了人家的,不太好。”
杜姨娘問:“那你還要冒雨給她送過去?”
林嘉不答,隻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