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媽媽端上了精致的米糕,用了四種不同的米,還有餡料,看著讓人食指大動。
三夫人嘗了一口就十分確定地說:“杜姨娘做的。”
媽媽贊道:“夫人這舌頭真靈。”
三夫人嘆道:“還是她做的合我脾胃,盧旺家的做的,就是老太太喜歡。”
媽媽道:“她是咱們的人,夫人想吃,使喚她做便是了。”
三夫人白她一眼:“顯得我是個什麼缺嘴沒見過好東西的似的。”
媽媽掩口一笑,打發了婢女,跟三夫人說私房小話。
“小林那孩子,真是出落得愈發有模樣了。”她道,“年初看著還像個孩子似的,這暑氣才消了點,看著竟仿佛大姑娘了。”
“可不是。”三夫人也感嘆,“要說杜姨娘,也不是不好看,隻小林也生得太漂亮了些。”
也難怪十二郎會惦記。
“說起咱們十二郎……”媽媽小心斟酌著說,“也是到了該訂下來的年紀了。”
三夫人的臉拉了下來。
“訂什麼。”她惱道,“不立業怎麼成家。”
“這麼大的人了,還不如十四郎。十四郎比他還小,都有了秀才的功名了。他到現在還沒有過院試。”
三夫人這一惱起來就頭疼。
媽媽忙端茶給她,又幫她順氣:“莫生氣,莫生氣。也就是咱們家眼光高,旁人家裡這個年紀考院試那才是正常的。別說十幾歲,二十幾三十幾四五十還在考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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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夫人更幽怨:“你也說了那是旁人家,咱們是什麼人家。你看人家九郎……”
這下輪到媽媽頭痛了。
“我的夫人啊,咱們換個人比行不行?”她無語道,“凌家這一輩,也就一個九郎。便是從大郎到八郎,也沒一個能和他比肩的。按說大郎才是承重孫,都沒九郎受看重。”
三代中有一個凌九郎這樣的,就又能旺三代。
好說歹說,把三夫人勸下來了。媽媽道:“十二郎如今大了,也是知慕少艾的年紀,你再壓著不給他訂下來,怕他心裡有怨……”
三夫人也有苦衷:“我非是存心壓他。隻凌家旁的兒郎都有父親撐腰,他沒有。身上沒有功名,縱是去說親,又拿什麼去說?又能說到個什麼樣的?他雖不是我生的,我也拿他當個親兒子看的,自然希望給他說個好的,可你知道……”
媽媽勸道:“你的這份慈母心,蒼天可表,可也不能藏著掖著,不若與他攤開了說。人吶,就怕話說不明白反落了埋怨。”
這是良言,三夫人納了,嘆息一聲道:“你說的對,我與他好好說說。”
要這個嗣子,於凌三爺是有香火,於她是後半輩子的倚靠。原就是想要個與自己親近的,否則為什麼舍了凌三爺嫡親的侄子們不要,要從旁支裡過一個。
若反養出了怨恨,豈不是本末倒置了。
媽媽話還沒講完,她湊近三夫人,放低了聲音:“還有一個事,十二郎對小林……”
三夫人的眉頭蹙了起來:“她不行!不成的話,打發她出府。”
“先別急,我不是那個意思。”媽媽卻笑了,“我想的正相反。”
媽媽說:“十二郎看上小林那是明明白白的,也不必我多說了。”
“她自然配不上做你的媳婦,十二郎的正妻。”她鬼鬼祟祟地說,“可要是做妾呢?”
三夫人頓住。
媽媽說了自己的想法:“她還小呢,還不急。她和杜姨娘連垂花門都出不去,想給她說親事除了咱們再沒有別的路子可走。我尋思著,等十二郎過了院試,便好給他說門好親事,盡快給他完婚。成了家才能真正在你身邊扎根。”
“小林呢,壓壓她,反正她小,壓兩三年也沒事,等十二郎成親了,咱們把小林給他做妾。”
“咱們這般掏心掏肺地對他,我不信十二郎能不把你當親娘看。”
嗣子終究不是自己肚子裡生出來的,不管怎麼掏心掏肺催他上進,總是不得他親近。三夫人一直心裡也明白。
此時聽了身邊媽媽這一番謀劃,三夫人不由怦然心動。
“這主意好。”她想了想,補充道,“不若現在就告訴他,想要小林可以,先給我考過院試,拿下秀才功名。若拿不到,什麼都別想。”
今年院試的時間官府已經張貼發布,定在了七月底,還有一個月的時間。
媽媽十分有信心:“這麼大的餌吊著他,不怕他不用功。”
第 15 章(躲避)
第15章
十二郎果然在傍晚時分回到了凌府。先和兄弟們一起去拜見了祖父、祖母,再去給他禮法上的母親凌三夫人請安。
哪知道就被這天降的餡餅給砸暈了!
十二郎聲音都顫了:“母親說的可當真?”
三夫人正色道:“這等事,我豈會拿來開玩笑。”
十二郎隻覺得暈眩。他這母親,竟許諾將來可以為他納了林嘉為妾!
十二郎睜大眼看他這位母親,他被過繼來數年了,平日裡對這位母親,隻覺得嚴厲。知道她望子成龍,時間久了不免又倦又懼,始終與她親近不起來。
此時此刻再看她,卻覺得是從未有過的大方慈愛。
十二郎還不過是個少年,這些內心的變化都具現在了臉上,被三夫人和媽媽瞧得清清楚楚。
媽媽給了三夫人一個眼神。
三夫人回了她一個“別急”的眼神,輕輕地端起茶盞,淺淺啜了一口。於水汽中滿意地瞧了十二郎的呆樣一眼,放下茶盞,冷下臉來:“你也別高興得太早,我剛才便說了,這事是有前提的……”
“兒知道!”十二郎終於回過神來,激動得滿臉通紅,站起來向三夫人深深揖下去,“若不考取功名,怎敢勞母親為兒的婚事操勞。兒、我今次定要拿取功名回來孝敬母親!”
三夫人也是第一次對這個嗣子這麼滿意。她微微頷首:“該說我都說了,我的一片心你懂就行。讀書的事我也幫不上你,隻你記著,你父親若不是身子不好不能長途跋涉參加科考,絕不會止步於鄉試。他若是能去京城科考,定不會輸給你大伯、二伯和四叔的。”
以前十二郎最怕三夫人給他念叨這一套。他又不是凌三爺親生的,凌三爺再滿腹才華也傳不給他。
現在聽著,卻隻覺得滿耳都是激勵。以前還是誤會這母親了,她終究是個好的,這一番安排,實在是拿自己當親兒子看了。
十二郎心中又激動又感動,當即便指天立誓,一要發奮讀書考取功名,二要全心全意孝順母親。
說到動情處,母子兩個都紅了眼圈。自過繼以來,頭一次這般心心相貼,互相滿意。
十二郎出了三夫人的正院,隻覺得恍恍惚惚,實在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他回到自己的跨院,按說就該頭懸梁、錐刺股地學習才是。可無論如何都靜不下心來,滿腦子想的都是林嘉的精致眉眼、嬌靨桃腮。
哪看得進去書。
終於把書狠狠扣在了桌上,站起來,喊了自己的僮兒要出門。
大丫鬟問了一嘴,他知道這都是三夫人放在他身邊的眼線,隻道:“太熱了,靜不下來,我走走。”
糊弄了婢女,卻帶著僮兒一路悄悄地來到了凌府西外路那一排低矮的院子。還好下午雨停太陽又出來,已經把土地都曬幹,路上倒不滑。
到了那裡,叫僮兒去叫門,無論如何想見林嘉一面,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她。
十二郎這樣騷擾林嘉也不是第一次了,僮兒跟杜姨娘的婆子很熟。
僮兒爬在牆頭朝婆子的窗戶上丟小石子,丟了四五顆,婆子果然出來了。鬼鬼祟祟地開門探出個頭,見到十二郎,頓時頭痛:“十二公子怎麼到這裡來了?”
僮兒上去就塞給婆子一把銅錢,十二郎低聲道:“我想見見林妹妹。”
婆子嚇得直往外推:“那不行!我們姨娘下了死令的!再說了,叫三夫人知道了,也得打斷我的腿。”
杜姨娘為什麼會從三房的跨院裡搬出來,婆子可是清楚得很。要說起來,這裡面還有她的摻和。要不然,十二郎怎麼就那麼容易知道林嘉的行蹤,造出那麼多的偶遇。
做下人的,若沒有賞錢,就得想辦法賺外快,否則單靠那點月錢哪夠呢。
“媽媽再疼我一次。”十二郎低聲央求,“就幫我喊她出來。”
婆子無奈道:“我是能去喊,可也得人家肯出來啊。林姑娘最怕的就是十二公子你了,喊是決喊不出來的。”
那錢不敢收,可實在是溫熱誘人,推得便也不是那麼堅決。
十二郎把錢又推回去,懇求:“媽媽想想辦法,我就明天一日待在家裡,有什麼辦法能見上她一面?”
他一回來林嘉就躲著他這件事,十二郎還是有點自知的。最近一次與林嘉見面,還是因為林嘉以為他在前面凌四爺的葬禮上不能脫身,他卻悄悄溜進了內宅才攔到林嘉。
正常情況下,每到旬日他放假回來,林嘉就縮在這院子裡守著杜姨娘不出來。她們姨甥兩人對他是百般提防。
但那是因為以前三夫人不同意。
現在三夫人都把林嘉許給他了,杜姨娘和林嘉若知道了,一定會改變態度的!
想著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林嘉,十二郎就渾身發熱。
婆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轉。
如今四房一個貪嘴的大丫鬟使錢在林嘉這裡訂點心的事,婆子也是知道的。
大丫鬟們在內宅裡便是下人們的頂層,她們不僅體面,手面還闊綽。一個個都過得跟副小姐似的,舍得花錢買好衣裳料子或者胭脂水粉、吃食都不稀奇。
為這個,林嘉不管要不要給三夫人採梅露,每日裡都要往梅林那裡去。
婆子把錢抓緊,不動聲色道:“這樣吧,且看明日天氣。隻要不下雨,我想辦法哄著她去梅林那裡。但公子可千萬別把我賣了。”
十二郎不知道婆子把林嘉每日必去梅林偷梁換柱成她哄她過去,隻千恩萬謝:“媽媽恩德我記得!來日定報!”
婆子道:“小聲些!快快回去,明日看天,若下雨我也沒辦法。”
又告訴了他大概的時辰。
十二郎歡歡喜喜地回去了,一夜好夢。夢裡中了狀元,著了喜服拜天地,左手是妻,右手是妾。
那妾抬起頭,明眸含水,清麗嬌美,不是林嘉是誰。
第二日醒來,見是個好天氣便精神一振。換了幹淨的褻褲,一番捯饬,想打扮得好看些去見林嘉。
三夫人這個人生活中有許多矯情,銀錢上卻並不吝嗇,對十二郎這個嗣子一應的待遇都比照著凌家其他的公子來。
作為嫡子媳婦,她嫁妝頗厚,又隻有這一個兒子,十二郎的日子甚至比五房、六房的兄弟們還更寬裕一些。
他興衝衝在衣裳中挑揀一番,若不是打理衣物的婢女提醒了一嘴“還在四爺的孝期裡”,他差點就選了一件粉色繡花的鮮亮衫子。
最後好歹挑了件燕尾青的羅杉,雖然鮮亮些,卻不是紅、粉色調,不忌諱。
束上絲绦,懸上玉佩、香囊、荷包、金五事,頭發用油膏子抿得一絲不亂,對丫鬟說“給母親請安去”,便帶著僮兒急匆匆地出門了。
今天是個好天氣。
林嘉把今日份的點心交給了南燭。南燭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遞給林嘉:“這是下個月的。”
林嘉一入手便微訝——這分量壓手。她忙道:“這太多了。”
“不多,畢竟是給我們公子的。”南燭道,“原先也不是存心欺瞞姑娘的,隻公子守孝呢,不好叫外人說嘴,才用了桃子姐的名義。如今姑娘既知道了,還請盡用好材料,缺什麼盡管與我們說。”
這麼說就合理了。畢竟這個府裡哪一個主子不是炊金馔玉的。
林嘉立刻保證:“一定都是上好的食材。”
南燭龇牙一樂,轉身北去。
林嘉也轉身向南,準備回去了。
哪知道才踏出梅林,隔著一段距離遠遠就看見十二郎朝這邊來了。
林嘉當時就僵住,腦子一轉就猜出來,不是小丫頭就是老婆子,總之是院子裡這兩個中的一個賣了她。此時此刻顧不上氣惱,先回避才重要。
十二郎一旬才回來一次,這要還能跟她見上面說上話,要讓三夫人知道了,她有嘴說不清。
林嘉轉身就往回跑。
遠遠身後聽著十二郎喊她。林嘉非但腳下不停,還加快了速度。
回頭看一眼,有梅樹擋著,影影綽綽地似看到十二郎已經進入梅林,也在跑著追她。
林嘉快跑幾步,回頭察看,再轉頭,眼前豁然開朗,竟跑到凌昭晨練的空地上。
南燭正在煮茶,手裡還拿著茶盒、茶器,吃驚地瞪著她——林嘉素來守規矩,除了南燭鬧肚子那次被凌昭親自帶過來之外,她一直都恪守約定,隻在梅林南側活動。
更何況,她今日說了不需給三夫人採梅露,剛才不是也轉身要回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