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一大把年紀,雙手的指關節處還是能看出些許畸形的影子。
皇帝將書翻開隨意指了一頁:“‘所惡於上,勿以使下’前面一句是什麼。”
背誦對於如今的趙言樞來說就是初級難度,根本不需要思考:“上老老而民興孝,上長長而民興弟,上恤孤而民不倍,是以君子有絜矩之道也。”
皇帝“嗯”了一聲,接著又抽出幾個句子,趙言樞同樣流利的答了出來。
皇帝點點頭,拿著書看向眾位臣工。
賀清源想了想,出列微微俯身,和藹的問道:“小殿下,您能不能說一說方才第一句話作何解釋?”
趙言樞想了想,覺得也不算難,便道:“上位之人孝敬父母,百姓就會孝敬父母;上位之人尊敬兄長,百姓也會尊敬兄長;上位之人憐憫弱小,百姓就會講信義,所以君子是可以起到引導、規範的作用的。”
賀清源頓了頓,問道:“‘上’指得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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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趙言樞已經將它解釋為“上位之人”,賀清源是在考他知不知道這具體代表了什麼。
這個老師沒講過,但是趙言樞的目光掃過所有目光炯炯盯著自己的大人,開口道:“應該,就是指在這裡的所有人?”
賀清源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想,怪不得程敬銘贊不絕口,這孩子連反應居然也這麼快,要知道他才剛剛滿三歲啊。
他的曾孫就是這個年紀,現在還日日長在奶娘懷裡,除了吃/奶什麼也不知道。
皇帝輕笑了一下,終於問道:“諸位……覺得此子如何?”
*
御林苑
啪——
一聲鈍響,箭矢狠狠扎進了紅心中,隻是位置稍微偏了。
邵循“啊”了一聲,轉頭苦笑道:“這麼長時間不動,都要荒廢了。”
“這已經很好了,”趙若桐安慰道:“我的箭離靶心十萬八千裡呢。”
邵循這陣子過的特別闲適。
別看人人都誇趙言樞好帶,邵循也覺得自己的兒子乖巧,但其實再乖巧那也是個小孩子,在身邊的時候無論如何都要分出一隻眼睛去盯他,無形中其實也佔了不少精力。
一旦他去了兩儀殿讀書,邵循才覺出少看一個孩子的好處,太後那邊,老太太又疼孫女,抽空就要把趙若棠抱過去。
這樣一來,邵循把孩子往寧壽宮一放,時間就空出了不少,自從懷上女兒到現在幾乎荒廢的愛好也有時間撿起來了。
邵循手把手的教趙若桐把箭射到靶子上,然後兩個人就去騎馬散心。
邵循騎著皇帝送的御馬逐日,趙若桐騎著的則是另一匹雪白的小母馬,兩人也不騎快了,慢慢小跑著聊天。
其實現在邵循想再跟趙若桐提提她的婚事,但是上次她說了一回就有些犯怵了。
倒不是趙若桐有多反對成親,而是她聽到要給她相看夫婿第一反應就是問邵循“這家裡是文臣還是武將,能幫到你麼”,或是“他是做什麼的,跟幾個皇兄有沒有聯系?”
這可不就把邵循驚出一身冷汗,別說她現在還不到需要聯姻拉攏人的時候,就算她需要,也不可能把好朋友當作籌碼,那她成了什麼人了。
結果這話她跟趙若桐一說,本來還很積極的她一下子就平靜了下來,倒是也跟聽話,但是卻一點自己的想法偏好也沒有,說是全憑她父皇做主,嫁誰都行。
這下邵循還敢說什麼,當即不再提這事,隻是催著皇帝留意適齡的青年,找到機會就讓趙若桐去看看,或者隔三差五讓她出宮去參加旁人辦得聚會,挑才俊多的去,期待她能動動心思。
不能說這個,邵循自然就想到了這頓時間最值得發愁的事。
趙若桐先開口道:“阿樞那邊,父皇是不是終於要有動作了?”
邵循也不意外她知道這個,畢竟皇帝如今想立小兒子的心思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前朝後宮都傳遍了。
就連德妃,雖然早料到八成會有這麼一天,但是真到了,還是有些不甘心,對著她的語氣又酸又衝,偏偏還得忍著不敢真得罪她,真是別扭極了。
邵循道:“應該是。”
趙若桐觀察著她的臉色,問:“這是好事啊,你怎麼似乎有心事?”
邵循沉默了一會,還是對著她說了實話:“我知道這算是旁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但是……這話我都不敢跟陛下說,要不然總覺得是辜負他這殚精竭慮的一番苦心——我真的有些擔心……”
“擔心什麼?阿樞當不了太子?這不可能,我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陛下有要做還做不成的事呢。”趙若桐疑惑道。
“不是這個,”邵循搖搖頭:“我是覺得阿樞還太小了,這也未免太急了,他才丁點兒大,即使確實聰明,但其實品行和能力遠遠不曾定性,我是他的親娘,都沒有辦法確定他真的能擔得起這個重任,對於孩子來說,也是無窮的壓力,他……承受的住麼?”
“其實我也隻是這麼一說,木已成舟,我知道這種事是沒有退路的,這個時候再來擔心反悔未免太遲了,隻是……”她無奈的笑了一下:“你就當這是做娘的杞人憂天,總是先想到壞處吧。”
擔心和反悔是兩碼事,她隻能和皇帝站在一起共同進退,為了孩子,她也別無選擇了。
122. 晉江獨發 爭論
“如果沒有阿樞……”趙若桐好奇的問道:“你覺得誰做太子最合適?”
“當然是吳王, ”邵循毫不猶豫道:“在各有缺點的情況下,選擇年紀最長的那個,不是理所當然的麼?”
不隻是沒有阿樞, 就算有這孩子, 但是如果他確實不適合這個位子,那麼趙言栒仍然是最優先的選擇。
邵循補充道:“但這隻是我的想法,其實頭三位皇子年齡相近, 單看個人而言 , 反而是魏王沒什麼大缺陷。”
趙若桐輕聲道:“他當然有, 出身就是最大的詬病……我指的不僅僅是他母親是宮婢出身。”
這些其實都是恭妃對女兒說的。
她是和德妃一批入親秦王府的側室,除了惠妃是資歷最老的一個,知道的當然比旁人多些。
之前恭妃因為一些心結對女兒不算慈愛, 她這個人軟弱可欺的同時又有些窩裡橫,全宮裡她敢毫無顧忌欺負的也隻有親女兒一個, 但是近年來她年紀漸長,漸漸知道自己將來還是要靠女兒撐著, 而趙若桐是邵循在宮內最親近的人,自然是今非昔比,一旦趙若桐強勢,恭妃反而軟了下來,這些天一直想要修復母女間的感情。
趙若桐對她母妃的態度就跟邵循對繼母差不多,也不撕破臉,純當個遠房親戚來處, 但是一旦恭妃說出什麼後宮秘辛, 特別是能幫上邵循忙的那種,趙若桐就會十分歡迎,以往的恩怨都能眨眼忘了似的, 恭妃為了挽回女兒可不得可著勁兒的說。
“慎嫔懷二哥的時候,皇後就已經失寵了,陛下絕不會想抬舉她的婢女。”趙若桐將從恭妃那裡聽來的細說道:“據說陛下根本不知道這是皇後的人,等發現的時候,二哥都要生下來了。”
那時候皇帝還年輕,後院裡人不多也不少,但是一直很平靜,防備的也不嚴,完全沒想到在這上頭被女人算計了一把,那宮女竟是皇後的準備好的人。
邵循皺眉道:“皇後不知道這隻會使陛下更厭惡麼?”
“那時皇後不知道隻是對德妃使了點手段就這麼嚴重啊——宮裡所有人都不知道,陛下對她又一直不錯,她以為瞞著他生個兒子就能挽回呢。”
這當然是痴心妄想,皇帝不僅沒有原諒,反而愈加厭惡,隻是礙於朝局不能發作,但是皇子出生好幾年慎嫔仍然沒有位分,直到去世才追封了嫔位。
趙若桐頓了一下:
“不是去世——她是被賜死的……”
邵循的眼神一凝:“什麼?”
趙若桐壓低了聲音:“皇後應當是不知情,是慎嫔因為生了皇子卻一點用處都沒有,又根本見不到兒子,便想要放手搏一搏,但是那時候陛下早就今非昔比了……她買通了人想往陛下的茶點裡加東西,被抓了個正著……”
“所以……”
“二哥是不可能的,父皇看在他的面子上給慎嫔留了一點顏面就是極限了,想要被立為儲君……那就是痴人說夢了。”
怪不得皇帝對兒女們都不算親近,好歹遇上大事還有上心的時候,但是對次子卻是一種更加徹底的忽視。
邵循之前就有些奇怪,雖說魏王生母出生低還和皇後有關系,但是到底也沒人逼著皇帝跟慎嫔生孩子,以他的個性,不該將責任推到女人頭上才是,到頭來是這麼回事。
以這樣的來歷,隻是中規中矩當然不夠,除非魏王本人天縱奇才,是個任誰來看都是個天生要當皇帝的胚子,才有可能扭轉。
說什麼就來什麼,當兩個人騎了幾圈回到原處,遠遠的就看見甘露殿的內侍總管段鵬候在那裡,神情透著隱隱的焦急和興奮。
邵循和趙若桐對視了一眼,同時驅馬上前。
段鵬迎上來,不用邵循問,就言簡意赅道:“陛下在兩儀殿當著諸位大人的面,提了要立咱們七殿下為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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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提出立儲,這隻是個開端,除了跟英國公府走的近的,或是主張一切聽從皇帝命令的大臣,其他人大多持著觀望甚至反對的態度。
其中以首輔賀清源為首的老臣更是明確的反對,這些人中隻有極少數是為了吳王或者魏王在周旋,其他人都是考慮到實際情況。
他們的顧慮和當初程敬銘的一樣,無非是趙言樞年紀太小,就算天資出眾,也不過是個三歲多不到四歲的幼童,自己站不站得住不說,最重要的是他還並非正宮嫡出,沒有可以壓諸位兄長的名分。
在這時候英國公是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的,他的存在可以給皇子作為安全的保障,但是單論立儲而言,他反而是個缺點——七皇子非長非嫡,不夠名正言順,真要當了太子,可以依仗的不過是母族,倒時候子少而母壯,大臣們都在警惕外戚專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