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道:“準其以昭儀之禮入葬。”
德妃道:“……這是開恩?”
“娘娘,另兩個可沒有這樣的禮遇, 席子一裹, 還不知道要到哪兒去呢。”
德妃心想,死都死了,誰還管屍體去哪裡, 這恩典淑妃聽了還不知道怎麼惡心呢。
等讓宮人退下,齊氏面色發白:“母妃,您、您說陛下會不會連我也一起處置,畢竟當初要不是貴妃機敏,我恐怕……”
德妃道:“現在知道怕了?告訴你,要是當時你真的把貴妃撞出個好歹來,誰也不會去想是有意還是無意,陛下必定一口認定你是故意衝撞她,要是再說的嚴重些,說不定最後就成了我因嫉生恨,指使你去謀害貴妃了。”
“我沒有……”
“誰管你有沒有!也別想著陛下會看在阿煜的面子上開恩,這隻是他的孫子而已,你瞧他的親兒子,面子也隻夠給母親留條全屍,賞口棺材而已,這區區一個小兒,還指望他救你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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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嚴重的是,由於她的不謹慎,當時趙煜已經高熱不退,危在旦夕了,要是貴妃真有個好歹,誰去開宮門救皇孫,指不定連孩子都留不下。
想到這裡,德妃也不是那麼害怕了:”該!陛下處置的好,那毒婦連不滿周歲的小孩兒都下得了手,活該去死!”
她隻是有點驚訝於皇帝的果斷,本以為怎麼著看在三皇子的面子上,也會留淑妃一條命的,誰知道……
*
德妃的想法差不多就是後宮其他人的想法,甚至大部分人的感想比她更要激烈。
許多人聽到皇帝要賜死淑妃時都是不可置信的。
淑妃已經在正一品位上坐了十來年了,又因為執掌公務,其實給她們的影響和壓力比皇帝還要大些。
這次罪證確鑿,淑妃確實有死罪的理由,但是……怎麼說呢,貴妃畢竟還好好的呀。
她沒有死,也沒有流產,連謹芳殿皇孫都已經恢復了健康,幾乎所有人都以為淑妃頂多是被降位,或者打入冷宮之類的,因為貴妃雖受寵,但是腹中之子畢竟還未出生,分量沒那麼重,可是三皇子已經成年,馬上就要成親封王。
兩者一對比,總是大的那個更重要……吧?
但是顯然皇帝不是那麼想的,淑妃招認和他下旨幾乎差不了幾個時辰,說明皇帝甚至沒有費心糾結淑妃和貴妃哪個重要,三皇子和還未出生的孩子哪個分量重,就不假思索的選擇了按宮規處置,沒有讓人有任何僥幸的期待。
皇帝早年間行事還有些暴躁,近些年修身養性久了,處理事情的手段不再那樣激進,多了些懷柔的意思,特別是涉及生死的大事,總要格外慎重。
因此宮妃們大多都以為她們的陛下性情溫和,文質彬彬,不輕易動怒,也多了些人情味。
……看來都想多了。
皇帝這次確實也沒表現出多麼憤怒,給太後請安時跟貴妃手拉著手,說笑間也很溫柔,提起淑妃之事語氣很淡,並不是雷霆震怒的樣子,這才讓大家產生了一種他會法外開恩,從輕發落的樣子。
但是皇帝偏偏就是用這樣輕描淡寫的神態,沒有任何糾結和猶豫的賜死了淑妃。
這才讓人知道,也不是那種滔天怒火才會令人畏懼。
第二天皇帝有早朝,邵循梳妝時,見到秦氏臉色不好,不禁問她原因。
秦氏搖頭道:“後邊傳來消息,淑妃掙扎的厲害,拒不就死,偏偏陛下賜的又是白綾……這自己留點尊嚴不好麼,明明知道不可能有用。”
“瞧你說的,”邵循笑道:“蝼蟻尚且偷生,何況是她呢。”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秦氏皺眉道:“司禮監的人悄悄跟奴婢說,淑妃在獄中言語對您頗為不敬,言語辱罵不說,還嚷著說您忘恩負義,全然不顧一點親情,呸,她當時設毒計的時候也沒想過顧念什麼親情。”
邵循正在梳頭發的手一頓,想到了夢中事發之後,淑妃摟著她哀嘆“這就是你的命”時的樣子,那種憐憫和心疼也不像是假的,讓人完全看不出毀了邵循一輩子的陷阱,就是眼前這位耐心安慰,處處為她心痛的堂姑一手策劃。
她跟自己原來也是有過感情的嗎?
那為何下手時沒有半分猶豫?
邵循想到這裡,突然開口問道:“陛下那邊一是半會兒還結束不了吧?”
秦氏道:“看樣子是有不少事。”
邵循點點頭,將梳子放下站起身來:“叫柳心來,跟我一起去刑房看看。”
秦氏吃了一驚,連忙要勸,被邵循抬手制止了。
她這是打定了主意,就是皇帝來勸都沒有用。
邵循打從前院走的時候,看見一個穿著素衣的少年遠遠的跪在側門邊。
“那是……三皇子?”
秦氏嘆道:“可不是麼,天還沒亮就跪在殿外,陛下上早朝時御駕經過都沒理他,宮人打掃庭院,他怕礙事就自己挪到側門那邊去跪著了。”
側門也是邵循的必經之路,避無可避,她也沒想過要躲著這位表哥。
趙言彬跪了數個時辰,即使極力克制,但是已經完全直不起身子,歪歪扭扭的跪在那裡垂著頭。
這時突然有雙丁香色的繡鞋出現在眼簾中。
趙言彬一愣,抬起頭來看見的就是邵循精致明麗卻又神情平靜的臉。
他脫口而出:“表妹……”
接著在秦氏不贊同的目光中低聲改口:“貴、貴妃娘娘。”
邵循的臉色一松,“殿下,你在這裡幹什麼?”
趙言彬的嘴動了動,一時沒有說話。
邵循道:“你是想為你母親求情是不是?”
趙言彬抿起嘴,沉默了一會兒方才點了點頭。
“你是不是覺得……”邵循道:“淑妃是被我陷害的,或者雖然是她做的惡事,但是陛下仍然處刑過重?”
“不是!”原本沉默的少年皇子立即反駁:“我知道事情是誰對誰錯……”
他深吸了一口氣:“我知道陛下不是那種隨意冤枉人的人,他甚至準許我去翻閱檔案,昨天那些證據口供我也翻過了不下一百遍。”
邵循問:“那就是覺得一切都該怪我,是我讓你母親一朝行差踏錯,方落得如此田地。”
趙言彬聞言看了她半晌,方才苦笑道:“表妹,我在你眼裡是個什麼人?竟可以無恥到如此境地。”
邵循嘆道:“原來如此。”
怪不得皇帝說不用擔心三皇子報復,說他是“朕的兒子”,即使不親近,皇帝對他的孩子仍然是了解的。
“但你仍然跪在這裡為她求情麼?”
三皇子眼神黯淡:“娘娘,我知道這樣說很無禮,但是……她畢竟為父皇養育皇子,操持六宮這麼多年,如今萬幸你與阿煜都平安無事,讓我卑鄙這一次——請求你也請求陛下,從輕發落,降位也好,冷宮也罷,怎麼處置都行,至少、至少放她一條生路吧……”
邵循有些嘆息的看著這個性情與父母全沒有一處相似的少年。
“殿下,你看看我。”邵循道:“你看我腹中之子,他也是皇嗣,是你的弟妹,你要保護你母親,我卻也要保護自己的孩子,這麼說吧——如果我果真為淑妃求情,免其一死,你能保證她從此真心敬服,安分守己,再也不想著生出事端麼?”
趙言彬瞳仁緊緊縮起,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邵循搖頭道:“你不能,因為你了解你母親,知道她是什麼人,就算還剩一口氣,也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可以關住她限制她,但是事無絕對,誰知道又會出什麼‘意外’?”
趙言彬動了動嘴唇,似乎想要辯解什麼,但是最終卻無言以對。
邵循沒再說什麼,放他一個人跪在這裡,自己帶著人轉身走了。
柳心扶著邵循,輕聲道:“三殿下倒還像個好人。”
諷刺的是,這竟還是淑妃的功勞。
她控制著兒子,讓他做什麼就必須做什麼,一切不幹淨的、不該看的就捂住他的眼,這才養成這樣的性子。
世上的事,果真是有利有弊。
到了刑房中,裡面的內侍宮人一見是貴妃來了,全都惶恐不已,一邊著人將裡裡外外規制幹淨,一邊著急解釋不是他們不上心,是淑妃太過固執,死到臨頭了仍不認命,嚷著要見皇帝要見三皇子,要見……貴妃。
邵循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接著讓人帶自己去見了淑妃。
那間屋子竟然出乎意料的不算簡陋,可能是不怕犯人自盡的緣故,該有的都有,甚至女子梳妝用的東西也有一套,可惜如今淑妃隻是簡單的梳理了頭發,想來無心打扮。
房間門口有鐵欄隔著,邵循就站在欄外,淑妃見了她卻仍然坐在椅子上沒動:“瞧這是誰來了,不是我的好侄女麼?怎麼把我害的如此田地不說,還要來看看笑話?”
有人搬了一把椅子,邵循也坐了下來,讓眾人退下,隻留了幾個心腹在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