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循頭也沒抬:“對。”
“可是,你是願意的嗎?娘親總說宮門深似海,規矩如石積山,不是我們女孩子好去的地方……你這一去,是不是不是那樣高興?”
邵循無奈的放下書本:“妹妹,你再仔細想想,母親說的是不是‘你們’好去的,還是不是‘你’好去的?”
邵瓊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什麼?這不是一個意思麼?”
邵循笑了一下,沒跟她理論這個,而是道:“我自然是願意的,太後娘娘和藹慈祥,陛下文成武德,卓爾不凡,我為什麼不願意?”
倒不是她想要這麼直白,而是若是此時因為矜持說的模凌兩可,自己這個說傻不傻的妹妹過些天再跟旁人說“我姐姐看上去不想進宮,都是被逼的”之類的話,她也不會意外的。
“可是,宮裡那麼多妃子……”
邵循微微笑道:“那些都是品德卓越的女子,更值得我去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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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瓊目瞪口呆,被這話頂的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絞盡腦汁憋出一句:“還有,淑妃娘娘是我們的姑姑,又對姐姐這麼好,你要是進宮,不就、不就是搶她的夫君麼?”
最後幾個字邵瓊不自覺的放小了音量,但是邵循仍然聽的清清楚楚,她眯了眯眼,聲音卻很平靜:“那阿瓊,你覺得姐姐對你好不好?”
邵瓊一愣,接著點了點頭。
她還真沒辦法說邵循這個對她時時忍讓,事事照顧的姐姐有什麼對她不好的地方。
邵循便笑吟吟道:“那……表哥不一樣成了你的未婚夫麼?”
這句話殺傷力巨大,讓邵瓊在聽明白的那一刻馬上變了臉色,她不自覺的睜大眼睛,瞳孔緊縮:“我、我沒有!是舅母想……”
邵循抬手制止了她毫無邏輯和說服力的辯解:“你不用解釋什麼,我在意的也並不是這個。”
她看著這個自己小時候愛護過嫉妒過也怨恨過的小妹妹,忍不住伸手去摸了摸她嬌嫩的臉頰。
邵瓊此時莫名地有些怕她,不自覺地瑟縮了一下,卻沒敢躲開。
而這時候邵循終於放緩了聲音:“阿瓊,你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時候被母親時時抱在懷裡,恨不得飯都替你嚼好了喂進嘴裡的小孩子了……”
“人不可能永遠年幼,也不可能永遠被父母護在懷裡,你即將成為人婦、成為人媳甚至成為人母,當你生兒育女,哺育他們的時候,還能像現在這樣糊裡糊塗的麼?”
邵瓊張了張嘴,下意識為自己辯解:“我沒有糊塗……”
邵循搖了搖頭:“你得先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喜歡什麼……阿瓊,問問你自己,別人喜歡的你就真的也喜歡麼,別人吃剩下的飯就那麼好吃?”
她這話語氣不重,意思卻有些重了,邵瓊被說的有些委屈,不自覺的紅著眼眶:“姐姐,你怎麼能這麼說我……”
邵循見狀嘆了口氣:“說不說的也是我最後能叮囑你、為你做的事了,再多的你想聽也沒有了。”
她揉了揉額角,疲倦道:“我有些乏了,妹妹,你先回去,讓我睡一會兒吧。”
邵瓊有些不知所措,猶豫了一下,還是站起來,“那,姐姐,你好生休息,我們以後再說……”
看著她一步三回頭的走出去,邵循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思了,她搖了搖頭,拿起那本書,重新看了起來。
*
邵循的位分足夠她帶想帶的人進宮伺候,但是一旦進宮,就要和家人分離,也說不上是什麼好事。
四個大丫鬟裡,柳心是皇帝給的,萬沒有留在宮外的道理。再就是玉壺從邵循還是嬰兒時就和她作伴,無論如何也割舍不下,她也年滿雙十,早在幾年前就下定決定不嫁人,一直伺候自家姑娘。璃珠父母雙亡,是被賣進英國公府的,家裡早就沒了人,了無牽掛,也沒有什麼負擔的選擇跟著邵循一起進宮。
唯有琉翠是府裡的家生子,爹娘兄弟都在府裡當差,雖然對邵循忠心耿耿,但也沒辦法全然不顧親人,拋下他們進宮,便被邵循做主留下了。
當晚琉翠依依不舍的向邵循道別離開之後,柳心才捧了個盒子笑眯眯的走進來:
“姑娘,這是給您的。”
邵循有點意外的接過來打開,裡面竟是一對流蘇鑲寶的金耳墜。
“外頭傳了信兒,說是陛下擔心您害怕,原想今天悄悄來看望您的,但是現府裡人多眼雜,不好避開,就親自挑了這個讓人稍進來,是專門給您賠禮的。”
邵循忍不住笑了——他要真現在過來,不巧被人撞見了才是添亂呢,因此賠禮是假,兩人好些天不見,彼此想念了是真。
她看著匣子裡做得巧奪天工的的耳墜,眉眼不自覺的彎了起來,連那心中隱約的忐忑也消弭了大半。
沒什麼好畏懼的,過了今天,她的人生就是一段全新而值得期待的旅程,以往的種種都是過眼煙雲,再也不值得她憂慮難過了。
她得到了想要的,接下來,就是維系它、守護它並且享受它,而最值得高興的是,今後的路上也終究不是她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
65. 晉江獨發 進宮
次日清晨, 邵循起床,宮裡的人已經到了,正在門外等候。
邵循已經起來了, 這些人就得以進屋, 有的往外搬東西,有的伺候她沐浴洗漱,之後才開始替她打扮起來。
她的臉上本來就十分光潔, 白如凝脂, 所以細棉線絞上去不算特別疼, 一頭烏黑如鴉羽的長發被女官的巧手一縷縷盤起,空氣中彌漫的是淡淡的桂花香氣。
女官將她的頭發盤成精致卻不算繁復的凌雲髻,用的都是細小不起眼的銀飾和玉飾固定。
邵循之前都是少女的發式, 留著一層薄薄的劉海,上面的多用絲帶系成小股, 蜿蜒固定,下面則是散下來束成一束, 這也是時下未婚少女最常用的發式,而這一天她將劉海梳起,也第一次將所有頭發盤起來,堆疊在腦後,也意味著她即將從少女嫁作人婦。
“娘娘,咱們現在不上發飾,進宮之後就在甘露殿前行冊封儀式, 之後您的正一品朝服和配飾就要穿上戴上, 金冊也會在當時賜下來。”
這些邵循已經知道了,但還是含笑點了點頭。
接著就是上妝,邵循本身就有十分的姿容, 要是上的妝過於濃烈反倒汙濁了她的好顏色,加上在冊封之前都要身著素衣,不飾釵環,女官便隻是淺淺的為她描了眉,又染了唇脂,別的也就罷了。
妝畢,宮人們幫她穿上了一套顏色清淺沒什麼紋飾,也相對比較輕便的衣裙。
這時果然已經接近中午,眾人恭恭敬敬的行禮,“娘娘,都準備妥當了,請您登翟輿,啟程進宮吧。”
邵循環視了自己住了八年的屋子,心裡未嘗沒有感嘆,最終點頭道:“走罷。”
一出門,整個府邸的人按照身份排了數列,其中英國公與夫人鄭氏位次最前。
大周公、侯、伯等爵均為超品,國公又是其中最尊的一等爵,單論品級,應當除了皇室就算是最高的了。
但是後宮嫔御是內命婦,與外朝品級並不可同日而語,一般嫔以上的主位已經有了分量,一、二品妃身份就更是越於諸外命婦之上。
因此,就像鄭氏進宮要跪拜淑妃一樣,現在他們也要向貴妃行禮,就算這是親閨女也一樣。
這是應走的禮節,鄭氏覺得有些別扭,但是邵震虞倒是行禮行的地很自然,禮畢便上前拱手道:“請娘娘升輿。”
邵循道:“望父親、母親珍重,女兒這便要去了。”
邵震虞和邵循轉身,兩人一道走在最前面,隔了約有數尺,鄭氏等人順勢跟上,再之後才是眾多的隨行宮人。
邵震虞低聲道:“阿循,進宮之後行事一定要謹慎,侍奉聖上不能驕縱任性,但也不要太過刻板,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自然知道如何把握尺度。”
邵循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
“還有,淑妃那邊也不用擔心,平常相處就是了,若她聰明就不會為難你,但若是萬一……也不必理會她,現在她比你多的不過是個龍嗣罷了,皇子嘛,誰又不會生呢。”
邵循的嘴抽動了一下,感覺自己的父親今天格外不正常。
她的手虛虛的搭在邵震虞的手臂上,心情意外的平靜,她想起很早以前看著父親拉著妹妹的手,又羨又妒氣的啃手指的那個小姑娘,似乎再也找不到了。
翟輿前排場很大,儀仗侍者佔了能有一條街,邵循將手放下來,向生養自己的父親行了最後一個福禮,轉身幹脆的上了輿車。
隨著儀官一聲高亢的“起——”,輿車便啟程了。
輿車下的內侍生怕邵循思念家人過度,要是哭出來就不好了,便道:“外面還能看見國公府,娘娘可要將帷帳拉的再開些?
邵循聲音淡漠:“不必了,風沙吹的我頭疼,把帳子全放下來吧。”
那內侍一愣,接著連忙照做了。
帷帳一面面落下,邵循輕輕閉上了雙眼。
*
貴妃的冊封禮不比冊封皇後隆重,邵循先是要在甘露殿前接了由奉召使宣讀的冊封詔書,接了貴妃金冊,就又專門的宮人帶著她入內將貴妃的朝服及配飾換上,再受眾妃參拜。
至於諸王命婦進宮,就是明天的事了。
其他的還好,“受眾妃參拜”這個流程,邵循已經可以預見場面的尷尬了。
皇帝登基多年,後宮的妃嫔其實著實不少,在品級上能與邵循平起平坐的隻有德妃和淑妃,但是所有人卻都比她的資歷深厚。
邵循自幼入宮次數不少,遇見這些妃子都是行過禮的,現在尊卑異位,不止要跟人家共事一夫,還一來就成了她們的頂頭上司,這真是……不知道誰更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