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停留在原地,久久沒有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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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其實跟邵震虞有不少話聊,畢竟兩人自幼相識,又都算是軍旅之人。
可是這次皇帝有心事,跟誰都沒有聊天的心情,便耐著性子跟邵震虞談了一些朝政上的公事,就回宮去了。
他那邊回了宮心裡仍舊掛念著邵循,而邵循這邊情況確實也不太好。
她心裡那樣難受,加上可能受了風,頭疼的很,當晚回去一夜沒有睡著,第二天還要撐著身子去給父母請安,回來後早飯吃不下拖到中午,中午又拖到晚上,直到玉壺柔聲勸了好久,她不忍心看丫鬟們擔憂,便強逼著自己吃了一碗飯。
看她似乎好了起來,丫鬟們還沒來得及高興,事情就變得更加糟糕。
邵循半夜裡胃疼難忍,一下子把肚子裡所有的東西都吐了出來才緩解了疼痛,幾人見狀都嚇壞了,連夜請了府裡的大夫來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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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那大夫調了半天書袋,總結起來一句話就是吃東西不節制,頂著胃了。
璃珠氣急道:“姑娘從前天晚上就沒吃東西,直到昨晚上才吃了不到一碗飯,這叫不知節制嗎?”
“那就是胃氣上逆,總之吐出來就好了。”
大夫開了幾劑助消化順氣的藥,邵循喝了勉強算是有了點好轉,幾人這才放下心來。
特別是新來的柳心,她比玉壺幾個更著急,擔心邵循要是不幸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也就算完了,因此伺候的格外上心,直到邵循有了點好轉,這才放了心,也就沒有往上報。
可能是這看上去並不嚴重的病消耗了精氣,邵循之後幾天都沒有精神,提不起勁,頭暈乏力不想下床。
馬上就是千秋節了,她要是繼續好不了,恐怕是不能進宮了。
鄭氏一見這樣,便隻能帶著邵瓊去,又是手忙腳亂一番折騰。
說實話,雖然這是親女兒,但是進宮賀壽這樣的場合,連鄭氏自己都更願意帶邵循而不是邵瓊。
邵循對於不能參加壽宴的事情是狠狠松了口氣的,這對她來說不是榮幸而是一種壓力。
她不想面對皇後,這是一種微妙而復雜的感覺,有酸澀有不安也有隱約的愧疚,她要是進宮,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這位皇帝的正宮和妻室。
也許就是這樣的心態被她自己的身體察覺,反饋出來就是遲遲不能康復,反反復復的病症。
可是久病自然傷元氣,正邪相爭,正氣一旦抵御不住,那身子受不住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在千秋節的前一天,邵循突然發起熱來,吃藥冷敷效果都不太明顯,急的玉壺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這時候整個府裡都在忙明天壽宴的事情,叫誰都不合適,邵循隻說自己吃了藥就好,不需要興師動眾。
這句話表面是說給玉壺聽的,實際上柳心知道,這是在叫自己不要把這事兒捅到兩儀殿去。
柳心也在猶豫,她也知道現在宮裡也在緊著皇後那邊,就算報上去了,自己受不受罰不說,可能也沒多大用處,還得罪了姑娘,左思右想還是聽從了邵循的命令。
結果越怕什麼越來什麼,吃了三劑藥,邵循不但沒好轉,反而更厲害了些,晚上躺在床上燒的迷迷糊糊,嘴裡爹娘哥哥的呢喃著說著胡話。
玉壺嚇壞了,趕緊去正院通知鄭氏,誰知道恰好她那邊明天赴宴的衣服出了差錯,整個院子都亂糟糟手忙腳亂的。
鄭氏正焦頭爛額,抽不出空去看邵循,但也不敢怠慢,叫人去五軍都督府去告訴了今晚睡在衙門裡的邵震虞,邵震虞便派人拿個帖子連夜請了宮裡的太醫去了英國公府。
太醫試著用了藥,到了天光微亮時見熱度稍稍降下去了一點,這就放了心,囑咐每隔一個時辰灌一次藥,今天就能徹底把熱度降下來,這就告了辭。
邵循房裡的姑娘們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免有些不滿,因為昨天邵循病的那麼兇險,竟一個親人也沒有守在她身邊,隻有邵揆天剛亮的時候來過一次,但是他身上有差事,要去營裡當差,於是也是匆匆看了一眼,得知妹妹“應該”不會有大礙之後就急匆匆的走了。
兩個小的根本指望不上,而邵輝在兩天前就搬回書院預備下一步的春闱去了,壓根就不在家。
邵循就這樣孤零零的躺在床上,身邊隻有幾個輪流值夜的丫鬟,任誰見了都會心疼。
柳心心裡也替邵循難受,更不明白為什麼這麼好的女孩子就是沒人疼。
她正一邊嘆息一邊替邵循擦汗,突然間她有些幹澀的嘴唇動了動,像是在念叨什麼。
柳心知道這不是在喊娘親爹爹,就是喊哥哥,她已經斷斷續續呢喃了一夜了,這是所有孩子都有的毛病,仿佛有親人在身邊就勝過靈丹妙藥似的。
她俯/下身子細心的替邵循擦著汗,突然耳朵一動,停住了動作。
柳心接著立即湊過去,確實聽到了非常清晰的兩個字。
她手中的巾帕停在那裡片刻,接著咬了咬嘴唇,將帕子扔進水盆中,喊來琉翠替自己看著小姐,自己飛快的跑出了院子。
50. 晉江獨發 應允
邵循清醒的時候已經是這天的下午。
朦朧中似乎感覺到有人伸手貼在了她的額頭上, 像是在試探熱度,她的眼睫毛顫了顫,下意識的猜測, 這隻手修長有力, 是父親的嗎?還是兄長的?
她費力的睜開眼睛,看到的不出意外並不是她父兄中的任何一個,但出乎意料的卻是這是比父兄更不可能出現的人。
那人站在床邊, 微微俯/下身子側著頭感受著邵循額頭的溫度, 感覺到手底下的熱度雖然仍然有些高, 但是已經比早晨的時候和緩多了,便輕輕松了口氣。
他轉過頭剛想收回手,卻冷不丁的突然發現這女孩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已經醒了, 頭頸陷在柔軟的枕頭裡,正靜靜地望著他。
他眼中泛出了欣喜的神色, 輕聲道:“總算是醒了,姑娘, 你真是打定主意要讓朕為你懸心。”
邵循的喉嚨有點幹澀,她緩慢的說:“陛下……是來看我的嗎?”
這很微妙,她見到他第一反應不是震驚也不是羞惱,甚至沒有像常人一般好歹問一句:“你怎麼會在這裡”或是“我房裡的人哪兒去了”,而是直接向他詢問“是不是來看我的”。
皇帝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了下來,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朕不是來看你的,就是迷路才走到你眼前。”
他這當然是帶著揶揄的反話, 邵循的嘴角忍不住彎了起來:“您迷路迷到女孩子的閨房裡麼?”
皇帝替她掖了掖被角, 有些無奈道:“朕這輩子都沒做過這樣的事,還不是聽說有人病了,燒糊塗了在喚朕, 這才來的。”
看邵循的眼睛睜大了些,皇帝好笑道:“怎麼,不相信?朕這次可沒哄你。”
“我知道您沒說謊。”邵循眨了眨眼:“我夢到您了。”
這句話實在是出乎意料,皇帝呼吸停頓的一下,下意識的向前靠了靠:“夢到朕什麼了?”
邵循看著他笑了:“我不記得了,隻覺得肯定是夢見您了。”
皇帝的眼神在她的臉上定了半晌,語氣沉穩到反而像是在克制著什麼:“姑娘,你知道這是在說什麼麼?”
邵循的手指動了動,忍不住悄悄伸出了一點指尖出去,她不回答皇帝的問題,“您來了多長時間了?”
皇帝也不追問,隻是攥住她的指尖塞回了被子裡,“今早晨來的。”
“那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快要申正了。”
申正……
也就是他守著她快要四個時辰了。
邵循看著他,聲音十分輕:“累麼?”
“這才到哪裡,”皇帝看著她的眼神永遠是柔和的,他道:“放心吧,累不著朕。”
“您的朝政呢?您的公務呢?”
皇帝忍不住笑了,他摸了摸邵循仍有些發熱的臉頰:“自己還病著呢,做什麼掛心這些事——朕也不是這點時間都抽不出來,再說了,還有內閣呢,凡事都要朕寸步不離,那是白白用俸祿養著他們嗎?”
邵循的臉仍有些熱,但是皇帝的手卻是涼的,她不由自主的用側臉輕輕蹭了蹭那隻手。
皇帝的手掌就這麼貼著邵循,沒有挪開:“還難受麼?”
邵循下意識的搖了搖頭,但看著皇帝臉上掩不住的關心,又點了點頭。
“嘴裡發苦……我想喝水。”
皇帝便從高幾上取來茶杯,倒了杯溫熱的白水,坐在床邊問道:“靠著朕行不行?”
邵循點了點頭。
皇帝便小心翼翼的扶邵循起來,讓她靠著自己懷裡,拿起杯子將水喂到她的唇邊,他的動作有些生疏,肯定是不常做這種事的,但是他的手抬的很穩,沒有搖晃。
“慢些,你覺得嘴裡發苦是因為每隔一個時辰都要灌一口藥汁,用白水略衝衝就好了。”
邵循怔了一下,抬起頭來:“我的丫鬟們呢?”
“自然在自己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