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老夫人見她看著仍是非常理智的模樣,心裡頭放了心。
這時候英國公夫人鄭氏示意女兒去鄭老夫人身邊伺候,也好培養一下感情。
邵瓊踟蹰了一下,沒有違抗母親,走到鄭老夫人身前,說:“外祖母,我、我來陪你可不可以。”
邵循這時候感覺心裡的那塊石頭已經頂到喉嚨,難受的她都要失態了,現在隻覺得邵瓊來的正正好不過,她咽了一下口水,盡量保持著微笑說道:“正好,妹妹坐到我這裡來吧,我覺得……有點、有點悶,想出去透透氣……”
她在笑,但是臉色確實有些發白,鄭老夫人以為她是被室內的暖爐和這麼多人氣兒給悶的,便道:“那你出去走走……帶著人,別走遠了。”
邵循當即點頭,帶著隨侍的璃珠目不斜視的走出了飲宴所在的水榭。
49. 晉江獨發 接楔子
“你究竟在怕什麼呢?”
風漸漸大了起來, 黑暗中有微微的光線透出,男子與少女面對面站著,耳邊是越來越近的腳步聲, 似乎馬上就能看到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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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循身上的顫抖細微到幾乎不可察覺, 她隔著朦朧的月色注視著面前的男人,嘴唇微微張開,但是其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說什麼。
她眼裡的掙扎太明顯, 在冷風中微微發著抖的樣子更是讓人沒法不去憐惜, 皇帝不忍相逼, 他剛要動身避開,就被邵循拉住了衣袖。
皇帝愣了愣,接著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您不必躲。”
邵循先是閉了閉眼又睜開, 她想說您明明可以無所畏懼,想做什麼是理所應當, 但是為什麼要為了她而這樣委屈呢?
為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孩子,這樣屈尊委屈自己, 為的是什麼?
這樣的特殊與關照,又能有持續多長時間呢?
她確實是在害怕,鄭老夫人的話始終梗在她的喉嚨裡,讓她恐懼到能讓皇帝一眼就看出來。
這些雜七雜八的念頭看著紛亂,其實隻是過了一瞬間的功夫。
邵循盡力讓聲音平靜,眼睛始終注視著皇帝,口中稍微放大了音量:“阿瓊, 我在這裡。”
邵瓊和鄭雲喬立即循聲而來, 看到邵循的時候,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先看見了站在她身邊的人影。
這時候天色有點黑,冷不丁的多出個人來, 還明顯是高大的男子,讓邵瓊猝不及防受到了些許驚嚇,她驚叫一聲,想往鄭雲喬身後躲,而鄭雲喬則是下意識脫口而出:“阿循!”
話裡是驚慌和擔憂。
邵循定了定神,用穩定而清醒的聲音道:“表哥,勞煩你去告訴父親,就說有貴客來訪,請他速來相迎。”
鄭雲喬怔住了,夜色很能遮蓋容貌,他二人又不像邵循那樣對皇帝那樣熟悉,因此並沒有認出來人是誰。
但是鄭雲喬畢竟遠比邵瓊敏銳,他從邵循的話中聽明白了重點。
貴客,迎接。
他當即點了點頭,又道:“請客人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在不涉及感情的事情上其實挺靠譜的,並沒有多做糾纏,甚至回頭時看到邵瓊已經不再害怕,而是有點躍躍欲試想說什麼時,還非常順手的拉上了她。
邵循這樣坦然的態度是皇帝也沒有想到的,皇帝低頭看著邵循:“你不怕你父親起疑麼?”
邵循沒有看他,卻將腳下的石磚盯了半晌,之後才慢慢開口:“我不怕這個。”
皇帝的眼神很溫和而安靜:“朕若直接跟你父親說要讓你進宮,你也不怕?”
邵循抬起頭來看著他的眼睛:“您會麼?”
皇帝一怔。
“如果您真的打定主意要說,那就說吧。”
邵循的聲音很輕,像是輕飄飄附在水上的青萍,輕易就能被微風吹散。
這樣的話語卻讓皇帝眼神一凝。
——這聽上去就像是在妥協,將選擇權交到了皇帝手中。
但是他真的能順著她的話順水推舟嗎?
皇帝替她攏了攏披風的領口,將她裹得更嚴實了些,語帶安撫道:“朕說過不會逼你,一切都看你的心意。”
這是皇帝隻對一個人賦予的溫柔,卻在另一種意義上也是深深的自負。
皇帝對邵循的憐惜和喜愛,使他不願也不屑於動什麼強迫的手段。
他在認真的追求自己喜歡的姑娘,用盡他所有的溫柔與細心,珍重與愛護,並且自信就算不用天子的身份,一樣可以得到愛人的心。
皇帝是對的,這樣一步步的蠶食,一步步的纏繞,使得邵循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
但是同時,卻也加重了她的不安和惶恐。
你越想要什麼,越珍惜什麼,就會越擔心失去什麼。
邵循原本強撐出來的冷靜險些破碎,她覺得眼睛酸脹的難受,隻得移開視線:“我的心意?陛下,我如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她心裡有期待有渴望,但卻也有更多的恐懼擔憂,想要後退逃避,舍不得,想要向前走一步卻又擔心前方就是足以讓人粉身碎骨的萬丈深淵。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進退兩難。
皇帝聽到她的聲音中的像是隱含著難過與頹然,難得有些不知所措:“是朕哪裡不好麼?”
不是!不是!不是!
邵循怎麼才能讓他明白,不是因為他不好,恰恰相反,可能就是他太好的緣故,才讓這一切如此復雜。
就在這時,鄭雲喬帶著腳步匆忙的邵震虞從湖心回到岸上,以最快的速度向這邊趕來,邵循聽到了聲音,連手帕也來不及用,飛快的用手指拭了拭眼角,向旁邊走了幾步,拉開了與皇帝的距離。
邵震虞除了鄭雲喬沒有帶別人,他見到皇帝時一點也沒有驚訝,十分利索又幹脆的帶著鄭雲喬行了禮:“微臣參見陛下。”
皇帝的心思在邵循身上,難免有些心不在焉:“……起來吧。”
邵震虞恭恭敬敬道:“陛下駕臨寒舍,微臣有失遠迎,請陛下降罪。”
這其實是在問他微服至此的原因。
皇帝一頓,不著痕跡的看了看邵循,見她低下頭沒有任何反應,到底輕嘆了一聲,“朕有日子沒到你們府中走動了,今日不過是心血來潮,不想卻撞上了愛卿家宴,希望沒有掃了你們的興致。”
邵循閉了閉眼,也不知道自己是該失望還是該松口氣。
邵震虞連忙道:“臣惶恐,陛下駕臨是臣之福,更是求也求不來的恩典。”
他也看見了站在一旁沉默的女兒:“小女無知,不知有沒有怠慢陛下。”
“沒有……”皇帝慢慢道:“這孩子……很懂事,你好好待她。”
邵震虞一時覺得皇帝這話說的有些怪異,但他現在全副身心都在想怎麼讓皇帝滿意上,並沒來得及深思。
他知道皇帝選擇這個時候又沒有大張旗鼓,肯定不希望興師動眾,便道:“請陛下過寒舍書房一敘,臣命人準備茶水。”
皇帝的手指蜷縮了起來,等了片刻,克制著沒有再去注意邵循,這才輕聲道:“愛卿帶路吧。”
天子出行,即使是微服也少不了人跟著,隻是這些人有的把守在了各處正側門,有的遠遠跟著皇帝,隻是離得稍遠,又有夜色掩蓋,旁人注意不到罷了,等皇帝隨著邵震虞一動,細微的窸窣聲響起,這是隱在四周的護衛紛紛跟上的聲音。
這陣勢邵震虞已經看慣了,他就像沒注意到似的,繼續為皇帝帶路。
鄭雲喬則有點被這種氛圍驚了一下,他有點擔憂邵循,卻見她望著皇帝和她父親的背影。明明沒什麼表情,但是鄭雲喬心裡卻咯噔一聲。
眼看著那二人走遠,鄭雲喬有些踟蹰的走到邵循身邊:“阿循妹妹……”
邵循轉過頭來,像是什麼事也沒有一般淺淺一笑:“表哥。”
鄭雲喬欲言又止,猶豫了半天,最後的話裡不免帶上了十分的鄭重:“你還好吧?”
邵循表情看上去還算自然,但是卻用手輕輕按了按自己的額頭,慢慢道:“不太好,表哥,我的頭……有點疼。”
這時候方才被雲彩遮住的月光恰好露了出來,光線一下子比方才亮了好些,鄭雲喬被邵循在月光下顯得幾乎可以稱得上慘白的臉色嚇了一跳,他想伸手扶人,抬了抬手卻不敢碰她:“你怎麼樣?”
方才被邵循遣到一邊的璃珠趕忙跑過來扶住她:“姑娘!”
“別擔心,”邵循忍著難受安慰表哥和璃珠:“我隻是有點累,想回去休息了。”
鄭雲喬再不放心也沒有留人的道理,隻能叮囑了幾句就眼睜睜的看著璃珠扶著邵循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