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壺和璃珠其實已經隱約猜到是怎麼一回事了,但是這種事又沒辦法聲張,隻能自己憋在心裡,加上這人又是皇帝,被他的人拘在自己各自屋裡,想也不可能有辦法拒絕。
“還要喝麼。”
邵循仰著臉看了他一會兒,慢慢低下頭將杯中的水喝盡了,這才示意夠了。
皇帝隨手將杯子放在一邊,胳膊環著邵循重新摸了摸她的額頭:“像是好些了,早晨柳心報上來的消息是你已經好多了,結果朕趕過來,額頭竟然還燙手。”
邵循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您為什麼要來呢?”
皇帝有些不明白:“不是你生病了麼?”
“我生病……您就要來麼?”
“不然怎麼樣?”皇帝愛憐的點了點她的眉心:“留你一個小女孩兒自己在家裡孤零零的生病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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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語氣輕松,仿佛這是理所應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是邵循知道不是這樣。
連父母家人都做不到,怎麼能要求旁人無微不至的關心?
邵循覺得眼眶發熱,可能生病的時候格外脆弱,平時可以輕易隱藏的情緒此時卻這樣明顯。
皇帝似乎感覺到了她的難過,便想搬過她的肩膀去看她的臉。
邵循躲避不過去,將頭抵在他的肩上隱藏已經發紅的雙眼。
這個動作十分親昵,皇帝愣了一下,接著撫著她的頭發:“怎麼傷心起來了?別怕……有朕在這兒,你擔心什麼呢。”
他不說還好,這樣的安慰一出口,邵循極力克制的難過完全忍不住了,她咬著牙不出聲,眼淚卻流出來浸湿了皇帝的衣裳。
皇帝有點著急,但他一向能穩得住,沒有把這樣的慌張表現出來,而是摟著她溫柔又沉靜地安撫道:“別哭,是朕惹你傷心了?沒關系,朕又不逼迫你什麼,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不願意進宮就不進,你要是想見朕,朕便出來看你,好不好?”
邵循不出聲,但是卻搖了搖頭,吸了吸鼻子,平復了許久才直起身子。
皇帝將她臉上殘留的一點淚痕擦去,看她的情緒來得快,去的似乎也快,一邊替她擦臉一邊好笑道:“瞧這小姑娘晴一陣雨一陣的,你平日裡也這樣愛哭麼?跟個小孩子似的。”
才不是呢。
邵循心道,自從她懂了一點事,不再是那個動輒哭鬧的孩童,她就沒有在家裡人面前流哪怕一滴淚,可是這人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動輒招她掉眼淚,倒顯得分外嬌氣。
她心裡已經有了決定,便低下頭直接道:“陛下,您要答應我一件事。”
這句話說的相當鄭重,皇帝有些不解:“朕若能做到,便不止一件又怎麼樣呢?”
邵循抬起頭,眼中的迷茫和愁緒完全散去,眸光清澈明亮:“您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也答應您。”
答應。
實在是被拒絕太多次了,皇帝竟一時反應過來她說的“答應”是指什麼。
可是這不過是一眨眼的功夫,過後皇帝立即明白過來,他的眼神一凝,幾乎以為自己理解錯了,他開口道:“你說什麼?”
邵循鼓起了勇氣傾身上前,主動摟住了皇帝的頸項,讓他感覺一瞬間半邊身子都是麻的,她在他耳邊道:“陛下,您應允我一件事,我願意給您我的一切——隻要我有的。
包括軀體,包括情感,甚至也包括魂靈。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毫無保留的交託到您手上。
皇帝的身子繃得很緊,他一半的感情在興奮不已,另一半卻促使他無比冷靜的開口:”朕要答應什麼呢?”
邵循松開手,和皇帝面對面對視,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兩人就會發現對方的表情和自己出奇的相似。
既興奮又克制。
“如果有一天,您不喜歡我了,又或者喜歡上別人了,就放我離開吧。”
皇帝看著她鄭重又緩慢道:“朕不會。”
邵循搖了搖頭:“答應我。”
“朕可以答應,但這件事永遠不會發生。”
“我……知道您此刻是真心說這話的。”邵循笑了笑:“……但是人的情感不會一成不變,如果到了那一天,不要把我留在宮裡,我、我可能受不了。”
“如果你一定要這個承諾,朕答應。”皇帝鎮靜的看了邵循半晌,突然問出一個問題:“你此刻愛慕朕麼?”
邵循沒想到他在這時竟然會問這個,不自覺的有點臉紅,但是她已經下定了決心就不想逃避,於是輕輕點了點頭,實話實說道:“是。”
皇帝輕輕笑了:“不嫌棄朕有諸多拖累,也不嫌棄朕年紀大你許多麼?”
邵循連忙搖頭:“不會的。”
皇帝繼續道:“你現在還小,不知道這有多難,等到朕的年紀大了,你卻還年輕的時候,可能發現更配你的是那些意氣風發的的年輕人,而朕行將就木,背也挺不直了……”
他說到這裡自己都有些發堵,頓了一下才面不改色的繼續道:“皮膚漸漸爬上了皺紋,老得像個……腐爛的蘋果——那時候你還能說愛慕朕麼?”
“當然能!”邵循有些惱了:“誰都有老的時候,但是每個年紀都有其可愛之處,我既然說要一直陪著您,就絕不會變心。”
皇帝自嘲一笑:“你現在是這樣想的,真到了那時候,恐怕看都不想看朕一眼了。”
這樣的話在邵循耳朵裡聽上去格外刺耳,她當真有些生氣了:“陛下,您不用說了,我絕不是那樣的人!”
皇帝看著她臉上帶著被看輕的惱意,過了一會兒,輕聲反問道:“那朕就是這樣的人麼?”
邵循怔住了。
皇帝見她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就放緩了神情,溫聲道:“你不是這樣的人,為何就一口咬定朕是呢?”
邵循隻以為自己提了這樣的條件之後,皇帝要麼答應,要麼拒絕,絕沒有想到他會這樣來一番反問,讓她幾乎張口結舌,找不到任何理由來反駁。
她磕絆道:“可、可是……這不一樣……”
“有什麼不一樣?”皇帝溫和卻冷靜的問:“朕跟你一樣是個凡人,還遠比你年長,你擔心朕移情別戀,說沒有一成不變的感情,那為什麼就能保證自己不會變心呢?你既然可以保證,那朕為何不行?”
他看著邵循被說的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嘆了口氣,將她攬在懷裡,話中語氣分外認真:“你若是真的這樣不安,那個條件朕答應了,但是……你要先為自己的輕視,向朕道歉才行。”
邵循抓著他的衣襟,心中依舊沒有辦法全然放下擔憂,但是不得不說,這已經被皇帝的話消減了大半,她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還是乖乖聽話了,她小聲道:“陛下,對不起……”
51. 晉江獨發 珍視
皇帝的語氣一點也不嚴厲, 但是卻始終給人一種有十分分量的感覺,邵循被“教訓”的有點灰頭土臉,但是他卻笑了一下。
“這也沒什麼, 以後的日子長著呢。”
邵循微微揚起臉, 額頭觸到了他的下颌,又像是覺得不滿似的,輕輕撞了兩下。
皇帝動也不動, 隨她怎麼動作, “身上覺得怎麼樣?”
邵循方才說了那些話是鼓足了勇氣也鼓足了力氣, 但是其實仍舊沒有好全,一旦放松了下來過了那個勁兒,聲音難免有些恹恹的:“還好, 就是不怎麼有力氣。”
“還想睡麼?”
邵循搖了搖頭:“頭疼,但是不困, 像是睡了好幾天似的……”
她說自己頭痛,皇帝就不敢再讓坐著了, 慢慢將她放平,手掌墊在她的後頸託著枕在枕頭上,一邊收回手一邊輕輕擰了擰她的臉頰道:“你燒的這麼厲害,要是一睡好幾天,說不定就燒成小傻瓜了——不算昨晚,這才過了大半天而已。”
邵循先是點了點頭,接著突然睜大了眼睛, 下意識的抬起上半身:“……大半天?今天是初幾?”
皇帝將她按回去, 又替她蓋嚴實被子,隨口道:“初十。”
邵循掙了一下,卻完全撼動不了皇帝的手, 隻能被埋在被子裡不可置信道:“今天是皇後娘娘的千秋節?!”
她本來以為自己一覺昏睡了兩天,沒想到……
皇帝垂下眼看著她,輕描淡寫道:“嗯,大宴要一直持續到晚上,你家裡人一時半會兒不會回來。”
“我、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邵循張了張嘴,話說的及其磕絆:“您……您怎麼……”
皇帝平靜道:“你病了。”
“可是……”邵循不知道該怎麼說:“這畢竟是皇後娘娘的生日呀。”
皇帝察覺到她像是有極度的不安,便安撫道:“她的生日朕從沒出面過,並不純是為了你,便是沒有出宮,也不過是待在兩儀殿罷了。”
皇帝這話半真半假,真的是前半句,這麼多年來皇後的生日他確實沒有出席過,假的則是後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