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這是因何引起,如何治?開了方子沒有?”
“醫士說,用藥治標不治本,開了也無用……”
“胡說八道!不就是補氣養血,喂上十支十年老參,我看還能不好?”
谷雨驚愕擺手:“這、這恐怕使不得啊侯爺!”
“咳咳……”榻上人咳嗽兩聲,睜開一道眼縫,有氣無力地抬起一隻手來,“舅父……”
永恩侯連忙握過她的手:“舅父在,舅父在。”
姜稚衣氣若遊絲地搖了搖頭:“你不要怪罪醫士,這都是稚衣的命……”
“怎麼就是命了呢?這點小病,調理調理不就好了?”
“不,舅父,”姜稚衣深吸一口氣,“您不知道,我本也不是非嫁沈少將軍不可,全因年前拿著我與他的八字去合了一卦,合出他是我命裡的吉星,天定的貴人,若離了他,我就會這樣慢慢虛弱下去……”
“……”
永恩侯嘴角微抽:“當真?”
“侯爺,千真萬確!”谷雨忙從屜櫃裡取出一張紅紙,遞給永恩侯。
好大一個吉字映入眼簾。通篇將男方的功德吹得天上有地下無。
永恩侯捏著批命紙瞅瞅姜稚衣:“這該不是你花銀子買來糊弄舅父的吧?”
……可不是花了好幾兩嗎?
“怎麼會呢,我的八字舅父再清楚不過,這上頭沈少將軍的八字也是我昨夜——”連夜問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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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怎麼著?”
“昨夜稚衣就覺著命裡的貴人離我越來越遠,身上的氣力仿佛在一點點流失……果不其然,今早我便成了這副模樣……”姜稚衣苦兮兮攥住永恩侯的袖口,“舅父,這可怎生是好?”
永恩侯笑眯眯疊攏了批命紙:“怎生是好?來得正好!舅父這就拿著你們的八字再去問一卦,看你這命數如何破解。”
眼看著人頭也不回地走了,姜稚衣一骨碌從榻上爬了起來,擦掉臉上唇上敷的粉,重重嘆了口氣,一拍被褥。
谷雨:“郡主,奴婢就說這招行不通,侯爺又不傻!”
“我當然知道舅父不傻,”姜稚衣撇撇嘴,“那我都這麼死馬當活馬醫了,舅父也該看出我的決心,依著我了呀!”
“這下侯爺去合八字,萬一合出來不好,豈不更……”
“少烏鴉嘴,”姜稚衣打斷了谷雨,“我與阿策哥哥定是三生石上刻下的天作之合!”
一個時辰後,太清觀。
永恩侯坐在道觀小室內,靜等著對面的道長批命。
如今兩個小輩一個也無退縮之意,既然剛好拿到了八字,遇事不決,便問問天意。這太清觀的張道長是見微天師的親傳弟子,見微天師當年受皇家信重,掌預言之能,其弟子在長安貴族當中也頗有威望,他便特意來了這裡。
“張道長,如何?”永恩侯神情緊張地問。
“福主是要問女命,還是男命?”
“女命。”
張道長放下紅紙:“這並非女福主命裡原定的姻緣。”
“果真如此?”永恩侯皺眉點點頭,“我就說這段姻緣不好……那她命裡的正緣在哪裡,何時能來?”
“女福主命定的姻緣遠在極西之地。”
永恩侯吃了一驚:“極西之地?”
“照卦象上看,女福主若隨緣遠嫁,此生再無緣回到故土。”
“極西之地……回不到故土……那說的可是西邏一族?這怎麼可能!”永恩侯頭一暈,扶住了額角。
衣衣絕不可能瞧上那蠻荒之地的人,也絕不可能忍受在蠻荒之地過活的日子,若說這一遠嫁,此生都無緣再回到故土,難道是……和親?
可早在先帝在位時,大燁朝便已將一位和親公主送去西面,在這段姻親的聯結下,兩邦和平交好了十幾年,不曾動過一兵一卒,如今好端端的,怎可能突然再送去一位?就算要送,又怎可能輪到外姓郡主?
“信與不信,皆看福主。”張道長頷首一笑。
永恩侯回過神來:“我並非質疑道長,隻是此事太過出乎意料……道長,這正緣絕不可成,可有法子避開?”
張道長笑著一指面前的八字帖:“法子不就在福主眼前了嗎?”
“您的意思是——”永恩侯錯愕地看著他。
“這雖本非女福主命定的姻緣,然宿世輪回,由因生果,女福主今生巧得機緣,若可把握此機緣,便可避開原定的正緣。”
同一時刻,沈府東院。
青松捏著一封批命書,面色凝重地進了書房:“公子,昨夜郡主與您交換了庚帖,夫人今日便去合了您二人的八字——”
元策從書案間抬起頭:“她是拿去哄她舅父的,你們也闲著無聊?”
“這怎麼是無聊呢?您與郡主既然要說親,合婚帖上照規矩本也是要卜過八字的。”青松將那批命書遞上前來。
“……公子,您得有個準備,合出來結果不大好,夫人問了男命,說這姻緣克您,是——大兇之兆。”
元策像是毫不意外地掀起眼皮:“她克我這事,你們第一天知道?”
“……這卦上的大兇之兆可不是平日掛在嘴邊的玩笑,這是要命的事!”
公子與大公子雖為孪生,卻因差了些時辰落地,兩人出生的時刻剛巧被分在了兩個不同的時辰。
因產婆剪斷臍帶是在公子落地之後,為更接近生產結束的時辰,明面上沈家獨子的生辰八字,其實是按晚出生一步的公子來算。
所以,如今拿出去的八字並非大公子的,而正是公子的。那麼郡主克公子就是板上釘釘的事。
元策看也沒看那批命書一眼。
這些道士,二十年前批他禍國之命,如今批他大兇之命,一紙批命書,便妄圖掌握乾坤,定他生死。
“我的命,還輪不著他們定。”元策一扯嘴角,“這姻緣,我非要不可。”
第46章
從太清觀出來, 永恩侯像一腳腳踩在棉絮上,魂不守舍地上了回城的馬車。
在馬車裡思來想去, 總覺得不可能。
先帝在位時, 之所以將一位宗室女封為公主送去西邏和親,是因當年西邏與北羯夾擊著大燁的西北,兩族時時襲擾大燁邊境, 以至大燁邊境線上大小戰事常年不斷, 面對雙重的軍事重壓,隻能採取懷柔政策。
但如今,沈元策歷時三年帶兵重創北羯,離經叛道到將北羯王族的祖墳都給燒了, 北面的威脅已經不復存在。
既然沒有腹背受敵的危機,西邏與大燁的姻親也還維持著穩固,哪裡來的道理再派一位和親公主去西邏呢?
這和親之說未免太過荒唐……
什麼宿世,什麼今生, 怕不是賣弄玄虛?
永恩侯在馬車裡搖了搖頭, 還是覺得不可信,一路皺眉深思著回城去,到了城門外, 忽然聽見外頭一陣騷動, 馬車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回事?”永恩侯移開車窗朝外望去,見城門口一群金吾衛正在清道,讓所有的行人馬車通通靠邊, 不知有什麼要緊人物要進城或者出城。
一名金吾衛遠遠瞧見永恩侯府的馬車, 匆匆上前,朝永恩侯行了個禮:“侯爺,勞您在城門口稍候, 西邏使團此刻正要出城返西。”
正月時節,與大燁交好的各邦使節陸續進京朝貢,西邏人自然也在其中。聽說此行西邏王有個兒子也親自來了長安,說要趁此機會好好領略中原文化。就今日,宮裡還在設宴款待那位西邏王子,許多王公貴族都列席其中。
永恩侯驚訝道:“西邏使團才來幾日,今日這宮宴都沒結束,怎麼這就回去了?”
“回侯爺的話,西邏王後突然病危,八百裡急報剛剛送進宮中,西邏王子不得不提前返西了。”
像一道驚雷劈下,永恩侯一陣頭暈眼花地扶住了窗沿。
當今的西邏王後,正是十幾年前大燁送去的和親公主。
如今兩邦關系穩固,原本的確不必再派一位公主過去和親,但若是上一任和親公主突然亡故……
前腳剛卜的卦,後腳便出了這樣的消息,當真是命數,還是有人刻意設計?
該不會是沈元策得知西邏王後病危的消息,提早買通了太清觀的道長來哄騙他,好讓他點頭答應跟沈家的親事吧?
畢竟衣衣若可能嫁去西邏這等蠻荒之地,此生有去無回,嫁給沈元策都成了上乘之選!
“那急報是什麼時辰送到長安的?”永恩侯向金吾衛確認道。
“約莫三刻鍾前。”
永恩侯登時煞白了臉。
三刻鍾前,他早已從太清觀離開。也就是說,張道長批命時,那八百裡急報根本不曾抵達長安,在那之前,全長安無人會知道西邏王後病危的消息,不光沈元策,其他任何人都不可能買通道長。
難道大燁當真要再送出一位和親公主,難道這苦命之事當真會落到他家稚衣頭上……
若沒有這卦象,這麼多宗室女,怎麼想這事也不可能輪到一位外姓郡主。
可這卦象偏偏說的就是他家稚衣。
馬車靠邊讓道,永恩侯揣著顆七上八下的心,驚疑不定地坐在車內。
直到踏踏馬蹄聲震響,一隊身著西域服飾的人馬從城中飛馳而出,如狂風過境般疾行向西。
永恩侯迎著飛沙走石探出窗外,眯縫著眼望向馬上那位西邏王子牛高馬大,虎背熊腰,仿佛一條腿就能把他家稚衣壓成肉泥的模樣——
“快——!”永恩侯顫抖著深深提起一口氣,抬手按住心口,朝門外車夫道,“快去沈府!”
沈府東院,穆新鴻向元策回報完西邏來的急報,緊皺著眉頭道:“西邏王後病危,這姻親雖不至於立馬破裂,但為防西面異動,您必然要比計劃提早離開長安了。”
“眼下鍾家的貪汙案如何判處還在爭論之中,看來是有人想要保下鍾家,在朝堂上推波助瀾,恐怕當真如您所料,聖上不會判處康樂伯死罪,咱們要為大公子報仇還得另尋他法……”
“郡主這隱患又隨時可能要了沈家上下、還有玄策軍這麼多弟兄的性命,現如今永恩侯不肯松口應下您與郡主的親事,您這八字合得也不順利……”
因西邏突如其來的變故,這一樁樁事變得越發緊迫,穆新鴻一個頭兩個大,甚至想問出一句,當真隻有迎娶郡主這一條路嗎?殺是殺不得……實在不行,你倆能私奔不?
元策雙手交握,擱在書案上,摩挲著指腹靜坐了會兒:“把合好的八字改寫成吉婚,拿給我。”
雖然少將軍不信這些,但郡主如今視少將軍若寶,倘若知道這姻緣克少將軍,很可能自己就先不肯嫁了,這八字合出來的結果自然需要令她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