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她便是夢見元策說好不走卻食言,結果方宗鳴卷土重來,爬上了那張榻……
今日小滿沒跟著她出門,已將這榻子從被褥到帳幔全都換新了一遍——就算是夢裡弄髒了,也是髒了。
谷雨和小滿擔心她剛好的風寒又反復,苦口婆心地勸她睡下。其實按沈少將軍的圖改了布防後,這院子已是固若金湯了,隻是郡主昨夜剛受了驚,心裡的坎兒還沒過,才覺得不安全。
兩人便打包票說她們一定會在這兒醒著守到沈少將軍來為止,絕不讓她有一個人的時候。
姜稚衣聽到這話,看了看時辰,一時卻又不確定了。
青松到底有沒有聽懂她的暗語?那句“戌時到府”說的可是阿策哥哥過來的時辰?
這會兒都已是亥時了。
想來想去,姜稚衣派了個護衛去沈府傳話,怏怏不樂地坐在榻上等信兒。
這一等,又是半個時辰過去,卻等來護衛回報,說沈少將軍今日壓根兒沒回過府。
姜稚衣更鬱悶了,耷拉著眉眼往後一靠:“這麼晚還沒回府,他跑哪兒去了?”
谷雨:“會不會是軍營有什麼要緊的事,便宿在了那處?”
“那是我不夠要緊唄……”
“既然不來了,也不差人來說一聲……”
谷雨上前給她掖了掖被角:“那郡主就別等了,若睡不著,躺下閉目養養神也是好的。”
“那髒東西說不準什麼時候便回府了,我哪裡合得上眼!”
谷雨便不再勸了,就這麼陪她坐著,想大不了坐到郡主實在乏了,便顧不上想那麼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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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多久過去,谷雨坐在腳踏差點打起瞌睡的時候,小滿氣喘籲籲跑了進來:“來了來了!”
姜稚衣倏地抬起眼望向後窗。
“不、不是沈少將軍來了,是大公子回來了!”
好呀,等不到情郎,等到這豺狼也好!
他方宗鳴既敢回來,她非要給他個教訓不可,叫他日後別說不敢在外嚼她的舌根,連光是想到她都要抖如篩糠!
姜稚衣醒了醒神,披衣下榻,一揮手:“帶上人,這就——”
“郡主不必……”小滿一口氣剛喘勻,“大公子是斷著腿回來的!”
“?”
“是斷著兩條腿,鬼哭狼嚎著被人抬回來的!”
姜稚衣一愣:“怎麼回事?”
“奴婢也不清楚,隻聽著消息便著急來給您報信了。”
怎的她這還沒出手呢,就天降正義啦?姜稚衣眨了眨眼,努努下巴:“走,過去看看。”
姜稚衣束了發,換了身御寒的衣裳,坐上步輿往東面去,剛到方宗鳴的院門前,便聽裡頭傳出一陣殺豬般的嚎叫。
姜稚衣蹙眉揉了揉耳根,被谷雨和小滿一左一右陪著進了院。
遠遠便見明光瓦亮的屋裡圍了一群人,兩名躬身忙活的醫士,幾個端著水盆巾帕的丫鬟小廝,還有舅父的妾室許氏。
醫士一下手,榻上人便又咬著布條嗷嗷叫起來,兩隻手胡亂揮著,怎麼摁也摁不住,實是沒法了。
“方公子,您忍著些,您這腿若不用夾板固定好,這骨頭怕是長不回去啊!”
姜稚衣站在門檻邊往裡望去:“這是怎的了?”
一群人一聽這聲兒,立馬低頭的低頭,讓道的讓道。
方宗鳴哀嚎聲一滯,眼看她往裡走來,見著鬼似的瞪大了眼,垂死掙扎般哆嗦著朝床角挪去。
“哎方公子不能動不能動!”
姜稚衣莫名其妙地看向許氏。
許氏:“夜半驚擾郡主了,大公子不知在外與什麼人起了爭執,被人——”
“被人打成這樣的?”姜稚衣面露驚訝,“那方才大夫說什麼骨頭長不回去,長不回去會怎樣?”
醫士:“若長不回去,輕則跛腳,重則便再也無法下地了!”
“呀,這麼嚴重啊?那豈不是隻能一輩子躺在這床上了?”
“是……”醫士一聲惋惜的長嘆還沒出口,一回頭看見郡主拿帕子掩著鼻,用一種十分同情、同情裡又泛著嫌棄的目光瞧著榻上人,突然不確定這口氣該不該嘆下去了。
“既如此,大表哥還是咬牙忍忍,總得把這腿治好了,後半輩子才有指望。”姜稚衣說著轉向醫士,“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大夫不必管我大表哥叫得多大聲,盡管下死——下重手,要知您此時的狠心,都是為了永恩侯府的明日。”
方宗鳴鼻涕眼淚滿臉地直搖頭,咬著布條拼命嗯嗯著什麼。
醫士:“郡主放心,老夫一定盡力醫治,還方公子兩條活蹦亂跳的腿。”
屋裡再次響起殺豬般的嚎叫,兩名小廝一左一右摁著方宗鳴的手,終是將人控制住了。
眼看方宗鳴從哭號得青筋暴起,到漸漸叫喚不動,氣若遊絲地翻起白眼。
姜稚衣搖著頭嘆了口氣:“有了今次的教訓,大表哥可得長著點記性,切忌惹到不該惹的人,若再有下次,許就不知斷的是什麼了。”
方宗鳴眼底驚恐閃過,一口氣沒緩上來,頭一歪厥了過去。
從東邊出來,姜稚衣坐著步輿回到瑤光閣,一走進寢間便好奇地問婢女:“打聽出來沒有,究竟是怎麼回事?”
谷雨:“奴婢方才套了大公子身邊小廝幾句話,說是大公子今夜與一群狐朋狗友流連在燕春樓,出來後突然被人提溜著衣領倒拖進暗巷,一話沒聽著便挨了兩悶棍,兩條腿就這麼活活被打斷了!”
“嚯!”姜稚衣輕輕捂住了嘴。
“而且還不光大公子,與大公子同行的幾位公子也遇上了同樣的事,不過奇怪的是,他們都隻被打斷了一條腿……”
小滿驚訝:“誰替天行道,還行得這麼賞……罰罰分明?”
“說是月黑風高的看不清,隻看得出身量很高,披一身烏墨鬥篷從天而降,跟索命閻羅似的,可嚇人,可神秘了!”
話音剛落,寢間內燭火一晃。
三人齊齊住了嘴,似有所覺般悠悠回過頭,往後窗望去。
隻見一身量很高,披一身烏墨鬥篷的神秘人從天而降,落地後一掀鬥篷帽沿,左右活動了下脖頸,抬起頭來。
姜稚衣:“……”
看著眼前呆若木雞的一主兩僕,元策一抽系帶摘下鬥篷,掀了掀眼皮:“來碗水。”
谷雨和小滿一愣過後連哦兩聲,手上忙著去斟水,眼睛還直直盯著他。
姜稚衣在原地呆了片刻,望著對面人,眼睛慢慢亮起來。
果然是阿策哥哥衝冠一怒為紅顏了!
姜稚衣快步上前去,一把握起他一對手腕;“這麼多人,打疼手了嗎?”
元策:“……”
又騰出一隻手接過小滿遞來的茶盞,舉高了喂到他嘴邊,見他不動,側了側盞沿:“不是渴了嗎?快喝呀。”
元策看了看眼下的茶盞,又看了看不遠處盯著這邊的兩個婢女,往後一避,用自由的那隻手接過茶盞,轉過身仰頭飲下。
姜稚衣眨著亮晶晶的眼看他:“你怎知我今日被人欺負了?”
寶嘉公主是精明人,出了這樣的事,必要知會到當事人的另一方,便讓青松帶了話給他。
事涉兄長聲譽,自不能坐視不理。
元策:“是嗎?我不過看這些人不順眼,怎麼,他們還招惹你了?”
姜稚衣此時心情大好,顧不上介意他嘴硬,長長哦了聲:“可這些人雖然混,出身卻都不低,你如此肆意妄為,就不怕遭朝中官員彈劾?”
“彈劾了我,他們那些窩囊廢上戰場去?”
姜稚衣抿唇一笑:“你先在我榻上歇會兒,我剛去了趟大表哥的院子,髒死了,得再沐個浴。”
元策看了眼她翻新的床榻,揚了揚眉:“我家中難道沒有榻?”
“你家中沒有我呀!”姜稚衣跺了跺腳瞪他,“我去去就回,你可不許走啊!”
第20章
姜稚衣快快沐了場浴, 洗去那些沾染的烏糟氣,心底記掛著佳郎有約,便節省了幾道浴後的工序, 簡單塗過潤膚露之後就出了浴房,揮退了谷雨和小滿。
獨自回到寢間, 姜稚衣輕手輕腳移開了門, 往榻上望去,這一眼卻沒瞧見人。
目光下移, 才見身形颀長的少年曲了條腿躺在她床榻下的腳踏,左臂枕在腦後,右手隨意搭在身前,閉著眼一動不動,像是睡著了。
都說了去她榻上歇, 怎還這般委屈自己呢?
姜稚衣皺了皺眉, 放輕步子走上前, 從榻上捧起自己的薄被, 抱在懷裡蹲了下去。
剛一靠近, 沉睡中的人驀然睜眼暴起, 抬臂一個格擋,曲起的膝順勢一側, 翻跨而上。
“哎……”姜稚衣才溢出半聲驚呼, 一陣天旋地轉的顛倒, 整個人便被死死壓在了腳踏上。
垂眼看著扼住她喉嚨的那條手臂, 姜稚衣被迫仰起頭來, 抱著懷裡那團被衾懵懵地顫了顫眼睫。
頭頂鋒銳的目光像撞上一灘溫軟的水,瞬間化為泡影。
看著那一片白得晃眼,像能滴出水來的凝脂雪膚, 元策眼底敵意驟然褪去,像才記起身在何處,目光一閃飛快移開眼,松了手翻身而下。
姜稚衣猶疑地順著他的目光低頭一看,立馬抬手攏緊了散開的衣襟,也抱著被衾一骨碌爬了起來,輕輕喘著氣摸了摸發燙的臉頰。
眼看他背身站在榻前,一言不發頭也不回,姜稚衣緩了緩氣兒,望著他後腦勺道:“我、我看你睡著了,給你蓋被子……”
若非連續通宵達旦了五夜,何至於在這麼危險的地方睡著。
“以後別在我睡著時候過來。”元策慢著聲壓了壓火,走去小茶桌前倒了盞水。
“為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