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自己嘛,繼續長命百歲吧。
可是元賜嫻知道,徽寧帝再長命百歲下去,大周就真的要完了。她擰眉道:“你準備如何應對?”
如果伽斛嫁給了鄭濯,暫且不說徽寧帝,恐怕朝臣也會對此產生異議的。
陸時卿淡淡道:“照現今形勢看,靠和親維系的邦交太脆弱了,我早先面上是奉命前去交涉姻親,實則已與回鹘可汗在漢庭達成共識,並不打算叫伽斛公主當真嫁給朝中哪個皇子。可汗此番送女兒來長安,隻是全一全面皮上的事,畢竟大周的軍隊還在跟他們一起打仗不是?”
既然回鹘那邊也沒這個打算,元賜嫻便放心了,又聽他道:“可汗在送女兒來前就已向聖人暗示,大致意思是說他膝下子女不多,適齡的隻這一個千寵萬愛的心頭寶,能與大周結秦晉之好是回鹘榮幸,但畢竟是遠嫁,他希望女兒能確實尋到如意郎君,隻有女兒滿意了,他才好安心。”
也就是說,伽斛這邊如果不喜歡,徽寧帝也不好強行賜旨,否則和親能成,但以圖交好的初衷就壞了。
“這麼說來,伽斛公主是事前得了可汗囑託的?”
陸時卿點點頭:“算是。可汗跟她說,來長安玩一趟,看看周京風光玩物,然後就接她回去。”
“這回鹘可汗倒不算個黑心的,特地讓女兒走一趟,全了你這使臣的使命,也全了彼此的面子。”元賜嫻想了想,又記起一樁事,“但你有沒有覺得,伽斛公主好像對我阿兄有那麼點興致啊?”
陸時卿一臉說不好的樣子:“跟你以前看我的眼神是挺像的。”
“……”元賜嫻輕輕擰他一下胳膊,“正經點。”
哦,以前總是她愛插科打诨,現在倒是他不正經了,他想了想道:“如果真是這樣,她怕不是瞧上了你阿兄,是‘瞧上了’你元家滿門性命。”
元賜嫻嘆口氣。就是這個理。元家已經跟南詔牽不幹淨了,哪能再跟回鹘攀上關系。
阿兄的婚娶委實是個麻煩事。此前也非元家不急張羅,而是一直沒法張羅。畢竟當初姜元兩家的親事,是聖人許可了才成的,估摸著就有叫姜家盯著元家的意思。現在若是來個不合聖心的,徽寧帝不會點頭,若是來個合聖心的,那不是給元家再添第二雙耳目,第二個姜璧柔嗎?
她道:“小姑娘挺可愛的,但身份敏感了點,成不了,可惜了。”
成不了也就算了,怕的是席上那點來來去去已經傳到了聖人耳朵裡,還得再給元家岌岌可危的形勢添把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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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看穿了她的心思,卻像是從頭到尾都對這事不擔心,不以為意道:“放心,現下最關鍵的是平王,在解決他前,聖人暫時沒工夫管元家。”
這話倒也對。平王藝高人膽大,這回在突厥的事上展現了了不得的實力,老皇帝實在容不得他放肆了,隻是礙於淮南那邊的勢力不好周旋,一時下不了刀子。
她點點頭:“解決平王以後呢?”
他笑笑:“就沒有以後了。”
元賜嫻從陸時卿的話裡聽出了那麼點風雨欲來的意味,但眼看長安城,卻像是依舊包藏在一片祥和與平靜裡。
過了幾天,她得到元鈺的求助口信。
事情是這樣的。伽斛在用了元家的藥膏以後,說一點不見效,幾次三番託人來問,是他唬人呢,還是她用的法子不對。如果是後者,希望元鈺能給她示範示範。
帶口信的僕役給元賜嫻模仿起元鈺頭疼的樣子,繪聲繪色道:“這不是缺心眼嗎?那坊市裡賣豆腐的,也說吃了她家的豆腐會變白。我當初一連吃了一整月的豆腐,都快吃吐了,都沒見一點用處。我還是付了銀錢的呢,也沒去找人家拍板子算賬啊!再說了,說了潤白潤白,沒白,好歹潤了不是?”
拋開擔心不說,元賜嫻真覺這事挺好笑的。但她一時也沒好主意,又急著進宮,就先打發僕役回去了,說回頭再講。
她吩咐完就跟陸時卿一起帶著元臻元姝去了大明宮的含涼殿。
前頭皇後提了一嘴,夫妻倆本想敷衍了事,但這會兒人家貴人又傳信來了,他們就沒再推辭,左右隻是抱孩子進宮一趟,且約的還是十三皇子那處,不會出什麼岔子。
拾翠和揀枝一人抱著一個,陸時卿和元賜嫻走在前頭,到了含涼殿就見十三皇子正和皇後挨在一塊,一旁還有個搖車,裡頭躺的想來就是居業了。
自打韶和出嫁,皇後就更多看顧鄭泓,常在他去她的蓬萊殿請安時,詢問他課業。但這回見陸家夫妻,卻不適合在她那處,所以才移駕來了這裡。
倆人給皇後和鄭泓行了禮。
皇後熱絡地請他們座,鄭泓顯得異常興奮,眼珠子一圈圈轉,直瞅著拾翠和揀枝懷裡的孩子,聽大人間客套了半天,四下沒聲了才插嘴道:“陸侍郎,我能不能抱抱他們?”
鄭泓六歲了,倒也長了個子,但到底還是孩子,臂力難吃得消。
陸時卿朝他和煦一笑:“殿下怕是抱不動,別傷著了您。”
鄭泓卻一拍胸脯:“我抱得動!我每天都跟六哥練把式,之前也抱過業兒了。”
皇後說是,不過還是叫他別鬧,萬一摔著孩子就不好了。
他不依,眼巴巴看著眾人。
這深宮裡頭就數鄭泓年歲最小,他平日也沒什麼玩伴,想來很是無趣,所以看見比他小的孩子就來了興致。元賜嫻倒有點心軟了,說:“沒事,讓拾翠和揀枝幫襯點就是。”
鄭泓朝他拋個眼色,做了個口形:師母天下第一美。
她發笑,沒想到他還記著這茬,就叫拾翠抱著元臻上去給他“嘗嘗鮮”。沒想到鄭泓搖頭說不抱,然後指著揀枝懷裡的元姝說:“想抱那個!”
陸時卿一挑眉:嗯?
元賜嫻也一下子警惕起來:這差別待遇是怎麼回事?
第107章 107
夫妻倆原本不該想岔開去的, 畢竟童言無忌,而且懷裡的娃娃都不滿兩個月。但倆人齊齊聯想到了鄭泓和元姝的年齡差:六歲, 跟他們一模一樣。
元賜嫻看了眼陸時卿,眼底透露出的意思是:你六歲時候會不會因為抱了剛足月的我而感到悸動?
陸時卿臉上掛的答案有點模糊:可能要回十八年前試試才知道……
但倆人到底不能躊躇太久,眼看鄭泓伸臂等著, 皇後也在一旁,元賜嫻一笑,給揀枝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上前去。
大人的心思, 還是不要放在孩子身上了, 六歲也一樣是娃娃, 懂個什麼。
鄭泓確實不可能有什麼想頭,隻是抱過了居業這樣的小弟弟,還沒抱過小妹妹而已, 見狀小心翼翼伸出手把陸元姝揣到了懷裡。
揀枝彎身, 在下邊支力託扶。
陸元姝沒防備的脾氣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元賜嫻本道孩子在完全陌生的地方至少會認點生, 不料她分明也沒睡著, 一被鄭泓接過卻就順勢一滾, 把臉蛋貼到了他小小的胸膛上, 然後偎著他舒舒服服閉上了眼睛。
“哇。”鄭泓不由發出一聲驚嘆,大概是從來沒見過這麼乖的。
元賜嫻卻想扶額。元姝實在太好養了, 要有元臻一半賊勁多好。
陸時卿也很是痛心疾首。雖知小孩子純淨,護犢子的心上來了又覺得不妥,面上道:“元姝身子骨不輕, 殿下別累著。”
鄭泓眼泛金光,示意一點不累。但皇後聽出了陸時卿的意思,笑著叫揀枝把人給抱走了。
他這才戀戀不舍地松手,接下來一直眼饞地瞅著揀枝。
皇後很有慈母的模樣,一邊跟元賜嫻嘮闲話扯家常,聊她遠在姚州的雙親,一邊歡歡喜喜,來來回回地逗三個孩子。
但元賜嫻卻覺她今天精神頭不是很好,比起前幾天接待伽斛時要憔悴許多,哪怕再厚實的脂粉也壓不住眼下那分倦意。
後宮有後宮的打磨和算計,誰也不容易,元賜嫻沒太深究,熱熱切切陪她說話,應付應付場面。陸時卿起始也在旁作陪,後來被皇後指去教鄭泓課業。
他想也好,免得那小子一臉好奇貓的樣子,老是去瞅元姝。
鄭泓跟他學了篇文章,像是有點厭了,說起旁的來,猶豫問:“陸侍郎,我阿姐好嗎?”
這話倒是問得沒頭沒尾的。陸時卿又不在南詔,怎麼會知道韶和過得好不好。
換作從前,他肯定一句“不知”敷衍了事,但自己有了孩子以後,倒連脾氣也給磨圓不少,耐性道:“臣不清楚,殿下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他問完這話,明顯感到另一邊安靜了下來,是皇後和元賜嫻止了談話,像有意在聽他的回答。
陸時卿勾唇一笑,明白了。皇後醉翁之意不在酒,叫他和元賜嫻抱孩子來,實則是想打聽南詔的消息。想來她是在皇帝那邊碰了壁,又因宮中四處都是耳目,不便跟朝臣談私,免得惹了忌憚,所以借鄭泓的嘴問,怕小孩子傳話不清楚,就在一邊聽。
可憐一國之後,關心女兒還得如此迂回。
鄭泓聞言答:“我昨晚上夢見阿姐了,阿姐在夢裡哭,說她疼。”
陸時卿眉頭微微一蹙。那這夢肯定不是鄭泓做的,而是皇後做的了。都說為人母者跟孩子間隱隱有層感應,他從前不清楚,自打元賜嫻一下察覺上回那個孩子是假以後,也覺這種紐帶般的聯系挺玄乎的。
瞧著鄭泓殷切的眼神,他實話道:“臣隻知道前些日子,南詔新皇登基,公主被封了後,其餘的並未聽陛下提及。隻是個夢,殿下稍安。”
陸時卿說完,覺得皇後迂回的法子想得不錯,但骨子裡還是不聰明。
別說他確實不知情,便是真得了什麼小道消息,哪可能露老底給她。
片刻後,皇後口中傳出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再不久,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擺駕回了蓬萊殿。
元賜嫻起身頷首目送貴人出殿,心裡悽悽涼涼地想,若說大周皇室還有誰是真心惦念韶和的,大概也就是皇後和鄭泓了吧。
皇後都走了,陸時卿也打算回府,不料臨走被徽寧帝傳召,就幹脆叫元賜嫻和孩子待在含涼殿裡等他。
元賜嫻接過了鄭泓的課業,教了幾處後,突然聽見他問:“師母知道西面在打仗嗎?”
鄭泓稱呼陸時卿時,因他並沒確實的皇子老師的官職,礙於阿爹說的“君臣有別”,不能叫得太親昵,直接喊他“老師”,但稱呼元賜嫻就隨便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