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聞言,點頭說知道。
“打仗不好。”鄭泓自顧自嘀咕,“六哥說,我要多學武,但少用武。”
“您覺得六殿下說得對嗎?”她問。
鄭泓鄭重地點點頭:“六哥是在告訴我,我得能打,才好不給人欺負,但卻得少打,不要隨便欺負別人。”說完補充,“咱們大周也得這樣。”
“對。”元賜嫻笑著摸了摸他的腦袋,摸完又覺自己膽子大了,撤回了手,望著殿外矮叢裡頭開得明豔豔的花認真道,“如果您看過白骨露野,哀鴻滿山的樣子,一定不會想主動發起一場戰事,除非……”
鄭泓歪著腦袋問:“除非什麼?”
她抿唇一笑,沒答。
除非這場戰事裡流的血,是為了阻止更大的犧牲。
徽寧帝召陸時卿去倒也沒什麼急事,就是談一談平王。
老皇帝一直都知道這個兒子很危險。很多年前,朝中除了元易直外另有一名異姓郡王,封地就在淮南,封號淮南王。後來眼見淮南的勢力威脅到了朝廷,為鏟掉這個異姓郡王,朝廷便費了許多波折與心思,最終將平王調派去了淮南以維系平衡。但這些年來,平王卻儼然成了第二個淮南王,雖然姓鄭,覬覦的一樣是皇位,且還比異姓郡王多了些名正言順。
但如果每個危險的勢力,但凡看出來就能鏟平,這皇帝也就當得太容易了。
徽寧帝不是不想拔了兒子的羽翼,而是一直以來都不能。外患未除,大周內裡若是打起來,必有異族趁虛而入,淮南不小,又是極其富庶之地,不到萬不得已,他不好冒險,所以才一直像放風箏一樣,牽引著這條危險的細線。
隻是現在不能了。
原先有二皇子一起爭搶拉扯,他還稍微放心點,如今眼看二皇子沒了,平王的膽子也大沒了邊,簡直像公然向他這爹示威一般,他這嗓子眼便幾乎每天都吊著,生怕哪日一睜眼,風箏線斷了,轉而迎來一個“清君側”。
偏偏平王算盤打得好啊,大周出兵援助回鹘,原本就已薄如蟬翼的底子更添寒霜,這近半年來的損耗,叫人算都不敢算,他想要先發制人都沒底氣。
徽寧帝偶爾也得承認一下現實。他這個皇帝,當得太窩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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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時卿寬慰了他幾句,也沒給出什麼實質建議,隻說回鹘那邊的戰事馬上就能了結,倘使這場內鬥不可避免,唯有加緊時機休養生息,往長安城添兵添力。
老皇帝也隻有無力點頭。他雖然防備陸時卿,卻知道他絕不是平王那塊的,所以面對平王的事,還是能放心問他。
談得差不多了,徽寧帝忽然幽幽地說:“這麼看來,倒還是易直貼朕的心。”
陸時卿抿唇一笑。
這是有了對比,記起了元家的好。
老皇帝在打如意算盤,想自己忌憚歸忌憚,可這麼多年來,元易直確實沒什麼不安分的動作,如果朝廷有難,他雖遠在滇南,卻不會不幫吧。
但這種話,他不必跟不相幹的人講,之所以來了這麼一句,是想通過陸時卿試探元家的意思。
陸時卿自然聽出來了,道:“滇南王很少跟賜嫻說道政事,臣從她嘴裡怕探不出什麼來。但光從‘很少說道’這一點看,倒也能瞧出他是個心眼實的。”
徽寧帝點點頭:“依你看,倘使朕確實周旋不過來,可否能號動滇南?”
陸時卿頷首道:“理應可以。但陛下勿忘,滇南是大周西南的屏障,一旦那頭空了,南詔便有了可乘之機。”
“細居沒那麼快站穩腳跟,再說了,他兒子不還在朕這裡?”
陸時卿淡笑一下,什麼都沒說,點點頭。
老皇帝問完了正事,感慨道:“九年了啊。朕還記得,易直就是九年前的三月去的滇南。”
他原本沒大在意這種假情假意的感慨,聽完卻微微一愣:“陛下是說,滇南王是當年三月裡離京的?”
徽寧帝奇怪地覷覷他:“不錯,是你被點了探花郎之後,朕記得挺清楚,那天……”
老皇帝後邊還絮絮說了什麼,陸時卿已經沒大聽清了,直等到離開紫宸殿,然後去含涼殿接了元賜嫻和孩子,一路坐上回府的馬車,臉都是黑的。
元賜嫻以為是朝裡出了什麼岔子,但宮中耳目眾多,也就沒好開口問,待孩子們被兩名婢女抱去後頭馬車,與陸時卿獨處時,才問他:“怎麼啦,臉色這麼難看。”
陸時卿沒說話,目視前方。
她心底更奇怪,拿雪白的手掌往他眼前晃晃,扯了他的袖子道:“誰惹你生氣了?”
陸時卿最抵抗不了她小心翼翼扯他袖子這種招數,聞言好歹肯開尊口,偏頭道:“誰惹我,你不知道?”
元賜嫻確實不知道,但卻察覺到了一股危險的氣息,感覺跟自己有關系,心想甭管是什麼,先笑吧,畢竟伸手不打笑臉人,就彎彎嘴角道:“我要是知道,早撸起袖子替你去收拾人了,哪還心平氣和地在這兒問呀?”
油嘴滑舌!
陸時卿驀地傾身過來,也沒個徵兆的,一拳頭砸在車壁上,籠著她問:“九年前我騎馬遊街的時候,你人還在京城。”
元賜嫻一駭。哎呀,她失策了。
上次她一緊張衝他說謊,說自己當時已經去了姚州。但現下想想,這種謊言是很有可能被拆穿的,還不如說那天窩在家裡沒出門比較好呢。
她腆著臉笑:“可能是我上回記錯了,絕對不是有意說謊的!”說完還攥了他壓在牆壁上的拳頭下來,給他吹氣,邊道,“文人學武人那套做什麼,砸拳不疼嗎?”
但她越是這樣,就越顯心虛了。陸時卿早先就能輕易勘破她的演技,如今更對她了如指掌,一下證實了心中猜想。
要是沒做對不起他的事,她說什麼謊。更何況他記得,上回細居來長安,眾人在自雨亭比賽彈射時,她可玩得一手好彈弓。
他將手一把奪回,不許她轉移話題,在正頂上壓迫著她,道:“彈弓你打的?”
元賜嫻沒法爭辯了,一邊伸出手,不停給他順胸口,一邊承認錯誤:“是我打的是我打的,我年紀小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要是,要是知道九年後你會以我夫君的身份在這兒逼問我,我肯定不會那麼頑的!但我彈都彈了,你怕狗也怕了九年了,這賬咱們也清算不了了……”
陸時卿真給她氣得肉疼。
好啊,因為她染了個怕狗的毛病,苦兮兮過了這麼九年,其間還要被她那個阿兄幾次三番捉短處,拿狗嚇唬。元賜嫻,或者說元家當真是克他的!
他咬牙切齒道:“誰說清算不了?”
元賜嫻嘴一癟:“你能算,那你算嘛。”
她話音剛落,身下馬車像是遇到了一處坑窪,顛簸了一下,叫倆人都是一個輕微的上下起落。
陸時卿仿佛從這個起落裡悟出了什麼,略帶慍氣地笑了一下:“你說的。”
元賜嫻還沒來得反應過來呢,就被他壓去了馬車角落。
第108章 108
馬車能隔什麼聲,元賜嫻死死憋著, 氣都喘得隱忍。她得承認, 這賬確實算得非常磨人。
陸時卿頭次很快,畢竟素了這麼久了, 第二回 就沒那麼輕易繳械了,聽她一個勁壓著聲投降, 說回家再算,怎麼算都行, 他也無動於衷。
回到家關起房門,對她來說就是享受了,現在這樣才叫折磨。九年換她一場出不了聲的事兒, 還不夠仁慈?
陸時卿覺得自己大方極了, 發了狠勁。
元賜嫻發髻都快散了,頭上一支步搖一直撞車壁, 著實戳得慌,剛想伸手拔了, 卻感到陸時卿一個急停。
她愕然,看見他神色痛苦,臉色微白。
“怎, 怎麼了?”她慌神地問。怎麼像是一副哪裡斷了的樣子。
“腰閃了下。”
“……”
元賜嫻又好氣又好笑。算賬把自己算折了,這叫個什麼事?這叫偷雞不成蝕把米,賠了夫人又折兵!
馬車裡的後半程簡直叫人不堪回想。陸時卿活動了一下筋骨,覺得不礙,說是小事, 作勢就要繼續。元賜嫻不知道他是死要面子硬撐,還是確實不打緊,反正不敢勞動他的腰了,見他堅持不停,便想就快點完事吧,換個把式,身子一沉坐了下去。
結果這當口恰好碰上個坑窪。這下誰也沒忍住,一個“哎”一個“哦”。
街上有個路過的老丈高嘆一聲:“世風日下喲!”
元賜嫻心裡頭暗恨,氣惱地捶了下陸時卿,低聲道:“叫個什麼,沒被觀音坐過?”
“你不也是?”他汗涔涔地看她,“沒坐過蓮花?”
當初為了元姝元臻的到來,倆人都是十八般武藝上身,這已經不是什麼新把式了,但以前確實沒碰著過坑窪。
元賜嫻覺得長安城的街道該修繕修繕了。
陸時卿卻在想,跟她一道坐馬車的趟數多到數都數不清,以前怎麼沒想到利用這種天然的地勢。
倆人一句“陸蓮花”一句“元觀音”的,好歹在回永興坊前整理完畢歸了位。元賜嫻給陸時卿仔細察看了下腰,確實沒大事,消停兩天就行了。
但他還是一臉黑氣。
她勾著他的下颌逗他:“不就是要算賬,一輩子給你算呢,慢慢來,這兩天先讓我發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