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黃昏,元賜嫻跟望夫石一般立在府門前等,終於盼到他從馬車裡下來,懷裡揣了個明黃色的襁褓,襁褓裡安睡著一個男娃娃。
她疾奔上前,看到孩子的一剎心潮激蕩,險些又落下淚來。
陸時卿一手揣著孩子,一手攬著她往裡走去:“別哭了,浪費水,不是一直想給元臻喂奶?來,叫你喂個夠。”
元賜嫻本來是挺想哭的,被他說得破涕為笑,狠狠擰了把他的勁腰。
夫妻倆還不知如何跟宣氏開口這件事,先做賊一樣把睡著的陸元臻偷偷抱進了臥房,然後請了大夫來,確認他完好無損健健康康,且這些日子以來吃好喝好的才算放心。
等大夫離開,元賜嫻記起陸時卿的提醒,心中由來已久的願望變得愈發強烈起來,急迫地想給元臻喂奶。
其實她的奶水並不少。當初陸時卿說她身子虛奶水不夠,都是唬人的話。要不是元姝個頭小小,食量卻驚人,隔一個時辰就要來啜她,她恐怕還得被漲奶給逼瘋。
不過饒是如此,也有好幾次漲奶受不了的經歷。她當時已經隱約猜到孩子不是元臻,就沒提出非要把多餘的奶水喂給他,想著自己擠掉。
隻是陸時卿日日寸步不離她,她一難受,他就察覺了,自然不會勞動她,誠懇地來解救她。一開始是用手的,後來覺得浪費,就換了嘴。
元賜嫻回頭想想,這當爹的,真是搶了兒子一個月的吃食。
現在元臻回來了,她要好好補償他。
元賜嫻撩了衣襟,熟門熟路地抱起剛睡醒的孩子,準備給他喂奶。
陸時卿坐在床沿,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看兒子撇著頭一副不是很想吃的樣子,想了想說:“可能是剛吃飽,等會兒再喂吧。”說罷補充道,“你要是難受,我先來。”
誰給他那麼好命先來。
元賜嫻剜他一眼,堅持嘗試讓元臻吃奶。
這事實在不是她霸道,而是她害怕,害怕兒子一出生就沒在自己身邊,如此離開一月以後,跟自己不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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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忐忑地哄著元臻,哄了半天,終於看到小家伙扭過頭來啜她。
元賜嫻心底一喜,正要閃耀起充滿母性光輝的微笑,卻不料他用力吮了她一口以後,突然松開嘴,偏過了腦袋。
“唰”一下乳汁飛濺,直直射向了近在咫尺的陸時卿……的臉。
而始作俑者陸元臻躲避及時,毫發無損,瞅瞅一臉白沫子的阿爹,再瞅瞅愣在原地的阿娘,“咯咯”笑得酣暢。
半晌,陸時卿伸手抹了把臉,吞咽了一下道:“這回是親兒子沒錯了。”
小劇場:
元臻:借奶獻佛,粑粑,喜歡我給你的見面禮嗎?
元臻吸了奶但不喝的那段,其實是我媽講的,我小時候的劣跡……
第104章 104
陸時卿衣襟都是奶漬, 痛並快樂地起身去換幹淨行頭, 回來見元賜嫻正坐在榻邊, 笑盈盈地拿著個瓦狗逗兒子。
陶制的小犬栩栩如生到他差點倒退了一步。
聽聞腳步聲, 元賜嫻抬眼看他,見他站得遠遠地問她:“你給他玩這個做什麼?”
“當然是不想他重蹈他爹的悲劇了。不怕狗, 要從娃娃抓起。”
她說得理直氣壯, 陸時卿一噎, 氣悶地坐到她身邊。他也不是天生就怕狗的。且與其說怕,倒不如講是當年被狗舔出的心障。
說起來, 不知早先那個踢天弄井,皮上天的丫頭到底是京城哪門哪戶的小娘子。他隱約記得,那丫頭穿得一身富貴行頭, 應該不是出身尋常人家,算一算大約跟元賜嫻差不多大,倒說不準是她相熟的。
陸時卿原也不是喜歡追根究底的人, 更不會真跟個小孩子計較, 隻是現下記起, 略有幾分好奇,撐著膝偏頭問她:“當年我騎馬遊街,你人在京城吧。”
元賜嫻逗孩子的動作一滯, 心底暗叫不好。
怎麼的, 這是記起前塵往事,察覺了什麼端倪?
她飛快答:“沒有,那時我已經跟阿爹去姚州了。”
陸時卿“哦”了一聲, 又聽她問:“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他搖搖頭:“隻是想,你要是在京城,大概也會去湊個熱鬧。”
元賜嫻滿臉惋惜,討好地道:“是啊,我從前年年都去的!可惜沒能目睹你年少風採,要不,指不定我就舍不得去姚州了!”
陸時卿聞言,警惕地看看她:“你又做什麼夢了。”
她一本正經地嘆了口氣:“說個實話也要被疑居心不良。您老人家是對自己多沒信心啊,陸探花,陸侍郎?”
陸時卿笑著看看她,按著她頭頂兩個發旋揉搓了一下,很自然地接受了“老人家”這個輩分,也嘆了口氣:“碰上個哪哪都好的小祖宗,確實沒什麼信心。”
她抱著兒子,笑嘻嘻歪倒在他懷裡,看起來很喜歡他難得的情話,滿意之餘,抬嘴輕輕咬了一下他的喉結:“這樣是不是自信了點?”
陸時卿喉結一滾,渾身燥熱地垂眼看她:“剛出月子,注意分寸。”
她拍拍胸脯:“我已經好了,倒是你養結實了沒?別是那什麼風不振了。”
他不由“嘶”出一聲,伸手捏住她下巴:“你想試試了?”說罷低頭看了看睜著大眼的陸元臻,示意她有膽就把兒子放下。
元賜嫻沒膽,抱著兒子當擋箭牌,正與他鬧得起勁,突然聽見叩門聲。是宣氏和陸霜妤聽聞元臻被抱回了,所以過來詢問情形。
夫妻倆齊齊斂色,對視一眼。
孩子被調包這一月,元賜嫻是隱隱已有察覺,但宣氏卻渾然不知,一心把那別人家的孩子當作親孫疼愛,如今乍聞真相,也不知能否釋然。
但元賜嫻卻也知道陸時卿的抉擇沒錯。當初她和兒子被擄,正是因後來的那名穩婆出了岔子,宣氏因此總覺有自己的責任在,心力交瘁之下也小病了一場。若是當時就告訴她,親孫其實沒被救回來,她怕得要一病不起了。
倆人起身迎了宣氏進來,為難了一晌,還是選擇開門見山說了實話。
宣氏好半天沒緩過勁來,跟夫妻倆仔仔細細確認了好幾遍經過後,問原先的孩子去了哪裡。
陸時卿知道阿娘對那個孩子已然有了感情,原本多養個養子也無妨,但留著他卻可能給陸家帶來麻煩。畢竟他也不清楚孩子的生父生母究竟是誰,隻有打哪來的送回哪去。
宣氏聽了以後,還是不大能夠回神,胡思亂想一通後,問是不是元臻得了什麼重病,所以他們才拿了這個孩子來哄騙她。
陸時卿之前派曹暗前去調包來孩子,接到的第一時刻,就跟上回兩名經驗老道的穩婆確認過孩子耳後的一顆紅痣印記,眼看勸不聽宣氏,險些要將她倆以及當日見過陸元臻的眾婢女叫來作證。
最後還是陸霜妤叫這一環給省了,趴在搖車邊看了一會兒小元臻,扭頭跟宣氏道:“阿娘,您快來看看這孩子的眼睛,簡直跟嫂嫂的一模一樣啊!”
不怪陸霜妤第一下注意到這個。畢竟元賜嫻的桃花眼確實長得十分勾人。當初她就是淪陷在她那雙眼睛裡的。
宣氏這才慌忙探身去看。
說一模一樣是有點誇張了,畢竟小娃娃還沒全然長開,但瞅著確實有那麼點輪廓在。再回想之前那個孩子的眉眼,倒真沒跟陸時卿和元賜嫻有哪處相像,隻是當時孩子剛出世,五官都擠在一起,她也沒深思。
這樣一看,母女倆突然有些驚喜了。
宣氏瞧著元臻的鼻子,跟陸霜妤道:“這小鼻子挺的,倒是有點像你阿兄。”
“臉盤子小,像嫂嫂!”
“上唇像你阿兄,下唇像你嫂嫂!”
“……”連一對唇瓣都被活活拆開的夫妻倆抽著嘴角對視了一眼,心底卻是滿足地喟嘆一聲,這事大概算是解決了。
宣氏認準了親孫後,回想這一月來他可能受到的委屈,也就沒工夫念想原先的孩子了,心疼得接連幾日一直圍著陸元臻轉。
陸霜妤原本一直更喜歡乖順得在誰懷裡都能睡著的陸元姝,老覺得這女娃娃跟她的名兒是配對的,現在卻也圖新鮮,想逗逗陸元臻,便特意去了趟西市,打算採買些男娃娃玩的物件來。
不料這一去,剛巧在街市上碰見了竇阿章。
陸霜妤一個閃身躲進巷弄,無奈還是被他眼尖發現了。他站在巷弄口,聲稱自己絕無惡意,喊她出來,要給她說個秘密。
看他招貓兒似的傻樣,陸霜妤生怕惹了旁人的眼,丟她的臉,隻好嘆著氣出來。
當初拜入陸時卿門下後,竇阿章一直在用功讀書,今年科考又謹記前次教訓,沒再吃納豆,於是得了個進士的名頭,如今也快要入仕了。
至於陸霜妤的身份,其實本就瞞不了多久,畢竟她總不能為了竇阿章一直閉門在府。早在去年秋天有一回,她隨阿娘一道外出,與他偶然碰上,就被他知道了。
竇阿章曉得以後,因她身份高,隻有更加刻苦的份。
她神色恹恹地從巷弄裡出來,把手裡給小元臻的玩物遞給身後婢女,嫌棄地看他一眼:“竇進士,既然是秘密,就不要告訴我了,我怕被人滅口。”
竇阿章顯得異常興奮:“不怕不怕,是關於老師的,我隻是提早一步曉得,之後大家伙都會知道。”
陸霜妤皺皺眉頭:“關於阿兄的?什麼秘密?”說罷倒吸了口冷氣,“難道是阿兄背著嫂嫂做了什麼虧心事……”
他忙擺手打住她的話本子,神秘兮兮道:“你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