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時,戚瑾出列,笑著對韃靼使臣道:“不知可汗是否有讓其他草原健兒嘗試降服那馬?”
戚瑾面白如玉,哪怕他穿著武官的官袍,韃靼使臣也看不上這種小白臉,蔑然道:“絕世寶馬,又豈是人人都可染指?”
戚瑾:“就怕那馬隻是尋常良駒,隻是尊可汗年邁,力有不逮。”
短短一句話,把六個韃靼使臣都激怒了,排成一排撸起袖子,就要對戚瑾動手。
元祐帝斥責戚瑾道:“不可對可汗無禮。”
戚瑾這才朝韃靼使臣們行禮賠罪。
長得好看的人文質彬彬地拱手賠罪,越發風度翩翩。
韃靼使臣們知曉中原的禮節,戚瑾都這般了,他們再繼續鬧事,倒顯得他們粗魯小氣。
韃靼使臣重重哼了一聲,揚著脖子道:“是寶馬還是凡駒,咱們去跑馬場一看便知。”
剩下的也不用多說了,元祐帝先派人去恭迎太後,再率領文武百官以及韃靼使臣前往跑馬場。
戚太後、華陽隻比他們晚到了一盞茶的功夫。
元祐帝恭恭敬敬地上前給戚太後行禮,文武百官也都垂首躬身。
韃靼使臣們雖然也跟著行禮,目光卻不甚恭敬地在戚太後母女臉上掃了一遍,他們看不上中原的一眾小白臉男人,看著這對兒天底下最尊貴的母女,卻又都覺得驚見天人。
行過禮,華陽姐弟倆一左一右地守在母後身邊,率眾來到跑馬場這邊的高臺之上,至於那六個韃靼使臣,隻能憋憋屈屈地跟著陳廷鑑等人走在後頭。
高臺上早已擺好了席位,皇帝一家三口坐在中間,幾位閣老與六位韃靼使臣分別坐在左右下首,其他文武官員都站著。
元祐帝:“獻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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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禮隨即高呼一聲“獻馬”,再有其他太監依次將皇上口諭傳下去。
少頃,御馬監的養馬官與韃靼隨行的養馬官一起牽著五百零一匹駿馬走了過來。
乍一眼看去,那五百匹駿馬個個膘肥體健,但仔細辨別一番,就會發現這五百匹馬存在著優劣之分,其中十匹最是上等,剩下的便是比較尋常的蒙古馬了,雖然在中原也能賣上百十兩銀子,卻不夠讓達官貴人們覺得稀罕。
此外,另有一匹渾身棗紅毛發的駿馬,是單獨牽在馬群外面出場的。
而這一匹,在五百匹駿馬的襯託下,依然鶴立雞群,包括華陽在內,所有人的目光都第一時間落到了棗紅駿馬的身上。
韃靼使臣摸了摸他亂糟糟的胡子,引以為傲道:“這匹棗紅馬便是我們可汗特意獻給皇上的絕世寶馬。”
越是少年郎越容易被寶馬寶劍這等自帶俠氣之風的物件吸引,元祐帝也不例外,他對那匹棗紅駿馬可謂是一見鍾情。
即便知道韃靼使臣們居心不良,元祐帝依然笑著盛贊了這匹棗紅駿馬:“傳聞中的三國赤兔,大抵便是如此。”
陳敬宗聞言,目光投向華陽。
這姐弟倆,一個愛三國周郎,一個愛三國赤兔,小時候一起聽的三國故事吧?
華陽沒留意到陳敬宗的視線,她還在看那匹棗紅駿馬。
上輩子的這時候,她雖然已經除服,也不必為陳敬宗服喪,卻並無興致跑來宮裡看韃靼獻馬。
可她對這件事有印象,乃是消息傳出宮裡,吳潤打聽到,再報給她知。
既然馬是獻給弟弟的,弟弟當然要試騎,但如此烈馬,大臣們哪敢讓弟弟冒然接近,而是先讓侍衛們嘗試。
連著三個御前侍衛都被烈馬甩下馬背,受了不同程度的傷。
然後,南康的公爹靖安侯請求嘗試。
靖南侯是本朝大將,先前因為豫王造反被冷落了一年,正憋著一口氣,可他運氣不佳,同樣被烈馬甩了下來,他又是年近六十的老身板,後來養了很久才又恢復了行動自如。
靖安侯主動請纓失敗,其他武官誰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這時,戚瑾毛遂自薦,稱他乃是弟弟的表哥,時常伴駕,身上略沾染了些弟弟的天子氣息,或許可以成功。
戚瑾也是真有能耐,最終降服了這匹烈馬,但據說也在降服的過程中被震斷三根肋骨,險些廢了一雙手。
被降服的烈馬也是累得不輕,同時也損了傲氣,弟弟再去試騎,可不就順順利利了,恰巧應了韃靼使臣的話,此馬隻肯乖乖為中原的天子效力。
本來這件事不需要華陽擔心什麼,可……
她悄悄看向陳敬宗。
她經常在弟弟面前誇贊陳敬宗的強壯,上輩子陳敬宗早早沒了,這輩子他好好地站在這裡,等會兒弟弟會不會要求陳敬宗去降服此馬?
戚瑾摔斷肋骨,華陽聽聽就罷了,換成陳敬宗,華陽可不忍心,更怕陳敬宗摔斷得不僅僅是肋骨。
念頭升起,華陽手心也冒出了一層細汗。
很快,韃靼使臣親自把棗紅駿馬牽過來,請元祐帝試騎。
元祐帝沒有露怯,真要去試,然後陳廷鑑等內閣大臣就出面勸阻了,文官的嘴本就厲害,更何況這些快要成精的閣老們,引經據典一番話下來,既勸阻了元祐帝,也保全了元祐帝的顏面,至於那些韃靼使臣們,壓根沒聽懂幾個老頭再嘮叨什麼,反正他們就等著看中原君臣們的笑話。
接下來,如無意外,元祐帝就要安排侍衛們去試騎了。
華陽忽然開口,問韃靼使臣:“你們草原上,都是如何馴馬的?”
所有人都看向華陽。
韃靼使臣喜歡長公主的美麗,答話時也很客氣,將幾種馴馬的方式告訴了華陽,其中對於這種從外面捉回來的烈馬,通常都是以力降服。
“聽聞中原人會用鐵鞭懲罰不聽話的馬,我們草原男兒不屑如此,馬有靈性,是我們最好的伙伴,怎能以尋常牲畜待之。”
華陽頷首道:“馬確實靈性十足,這匹棗紅馬既然被你們稱為絕世好馬,靈性怕是不輸於人。”
韃靼使臣驕傲一笑:“它可聰明了,軟硬不吃,就是不肯叫我們可汗騎。”
華陽:“它願意出現在可汗面前,說明最初它還是想為可汗效力的,隻是它發現可汗並非人間明君,故而不肯低頭。”
韃靼使臣笑容一僵。
華陽再看向自己的弟弟:“寶馬良駒千年難遇,猶如治國賢才百年難得,而古往今來的大賢們皆各有各的脾氣,有人積極入世,亦有人暫且避世隻待伯樂,如蜀漢先主三顧茅廬方請得諸葛為其所用。皇上,此馬想為明君效力,驍勇強健如可汗卻無法令此馬心服口服,足見它尋的不是隻知徵戰四方的霸主,乃是心懷天下的仁君。”
“仁君禮賢下士,使得四方百姓歸附,所以我認為,皇上也當以禮善待此馬,時常親自照料,用你寬厚仁愛的胸懷感化它,如此方能彰顯我朝明君的治國之道。”
元祐帝:……
他兀自震驚於姐姐的這番話,陳廷鑑等文臣最先跪了下去,高呼長公主英明。
文官跪了,武官也哗啦啦地跪了下去。
戚太後笑了,贊許地看眼女兒,再對元祐帝道:“你姐姐的話在理,此馬奔波千裡來我中原,皇上豈能用蠻力待之,那絕非我朝待客、待才之道。”
元祐帝很喜歡那匹馬,喜歡到根本不想讓別人幫他馴化,而且他很清楚,馴服烈馬本就不可一蹴而就,給他時間慢慢熟悉這匹寶馬,再有馴馬官一日日降低它的野性,可能兩三個月過去,這馬就乖乖聽他使喚了。
元祐帝便用仁君這套說辭打發了韃靼使臣。
韃靼使臣憋屈啊,論講大道理,他們這六張嘴,連那位嬌滴滴的長公主都說不過!
第139章
元祐帝率領眾人下了高臺, 來到棗紅駿馬的身邊。
這馬確實夠烈,隻是已經被韃靼抓獲數月,野性多少收斂一些, 不肯叫人騎,摸兩下還是無妨的。
元祐帝越看越滿意。
韃靼使臣還想撺掇元祐帝試試, 元祐帝卻是持穩,笑著來句“禮賢下士”,便堵住了對方的嘴。
欣賞完這匹暫且不能騎乘的絕世寶馬,元祐帝叫人把那上等的十匹良駒牽了過來。
這十匹良駒象徵著韃靼的顏面,每一匹亦是價值千金。
元祐帝看了一圈, 對走在身邊的華陽道:“姐姐可有喜歡的?”
華陽謙虛道:“寶馬贈英雄, 落到姐姐手裡乃是屈才。”
元祐帝調侃道:“姐姐若擔心這個, 再把好馬賞賜給身邊的英雄就是。”
說著, 他含笑看了站在武官中間的陳敬宗一眼。
陳敬宗:……
身邊響起一些善意的笑聲,陳敬宗看向華陽。
華陽隻當沒聽到那邊的低低起哄, 謝過弟弟的好意, 她認真挑選起來。
這十匹馬其實難分伯仲, 差不多的身高,差不多的矯健威猛, 隻是毛發、馬臉有些區別。
華陽看中一匹渾身漆黑但額頭有簇雪白毛發的駿馬, 而那簇白毛圓圓的一團,邊緣呈現波浪狀,像一朵浪花, 也像一朵尚未完全綻放的白瓣牡丹。
就憑這朵“牡丹”, 華陽也喜歡它。
纖細白皙的手指撫摸過駿馬的額頭, 華陽回頭, 朝元祐帝展顏一笑:“這匹吧, 我看它很是投緣。”
元祐帝當然準了。
朝廷還要設宴款待韃靼使臣,看過馬後,元祐帝帶上眾臣離去。
華陽挽著母後的胳膊,娘倆往乾清宮走去。
戚太後:“盤盤怎麼想到那麼一番說辭?”
華陽:“我是怕萬一御前侍衛們也降服不了那匹馬,屆時弟弟親自去試太過危險,不試則要被韃靼使臣們嘲笑,一著急就想到了。”
戚太後欣慰地拍拍女兒的手:“以前是娘小瞧你了,沒想到你還有這番口才。”
華陽笑道:“一時的小聰明罷了,您才是真正的睿智。”
戚太後心情很好。
做父母的都盼著兒女成才,她的這兩個孩子,一個是皇帝,一個是長公主,前者的功過是非自有後人根據史官記載定論,女兒這邊,憑借去年的隨軍之功,以及今日在跑馬場上的仁君之論,已經足以在青史上留下賢名,女兒有賢名傳世,她做母後的也驕傲。
華陽陪母後用過午膳,便帶著她那匹御賜的千金駿馬回了長公主府。
華陽是真的喜歡這匹駿馬,叫人牽到棲鳳殿這邊看了又看,然後就待在書房裡,塗塗畫畫的,尋思著給它訂做一套能與其英姿匹配的馬鞍。
如果是華陽自己騎,她定要在馬鞍上鑲嵌一些寶石,可此馬會送給陳敬宗,他大概不喜歡這些花裡胡哨的。
修修改改,日落之前,華陽將終於畫好的圖交給吳潤,叫他安排工匠去做。
她才沐浴出來,坐到院子裡讓清涼的秋風吹幹頭發,就見陳敬宗從走廊那邊過來了,穿著一件絳紅色的常袍,鬢發微湿,顯然是在流雲殿洗過澡了。
她問:“今天怎麼回來這麼早?”
陳敬宗道:“晌午在宮裡陪皇上款待韃靼使臣,宴席散後那幾個使臣非要拉我們幾個武官去比試弓箭摔跤,下午就沒去衛所。”
華陽打量他的肩膀:“你跟他們摔跤了?”
陳敬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