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陽也看著他,低聲道:“除了給你慶生,更重要的是,昨晚你們家老太太又給我託夢了,夢裡你也如凌帥安排的那樣,要去黑龍潭,可在一個叫白河嶺的地方,你們遇到了叛軍的埋伏……”
說到這裡,她聲音裡多了一絲哽意。
陳敬宗恍若未覺:“我出事了?”
華陽:“嗯,我看見你倒在了血泊裡,你帶去的那些人也都,遇了難。”
她呼吸明顯不對,陳敬宗摸向她的臉,湿漉漉的,那淚珠子跟下雨一樣,源源不斷。
陳敬宗將她抱了起來,他坐著,她枕著他的手臂。
他拿袖口幫她擦淚,擦到兩邊的袖口都湿了一大截,她還哭呢。
陳敬宗哄道:“一場夢而已,又不是真的。”
華陽就不喜歡他這樣的語氣:“怎麼不是真的,你忘了你們老家那場洪水了,忘了你二嬸手裡的賬本了?你敢說你們家老太太不靈?”
陳敬宗:“好好好,她靈,她比神仙都靈。”
華陽:“那你明天準備怎麼應對?夢裡援兵去的太晚,沒能趕得及。”
陳敬宗思索片刻,問:“你可知白河嶺埋伏了多少人?”
華陽:“我看不清楚,老太太說,他們有一萬人,三千埋伏在兩側懸崖上放箭,七千兩頭截殺。”
陳敬宗:“那簡單,我多安排一萬人,我們在前面假裝中了陷阱,那一萬人再做黃雀。”
華陽:“你哪來的一萬人?”
陳敬宗:“我們右路先鋒有四個衛所,出發後我叫其中兩個跟著我,都是生死交情了,再加上你這層關系,他們肯定聽我的。萬一他們不聽,我厚著臉皮跟著其中一個衛所走,再避開白河嶺那段路,照樣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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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還是覺得不夠踏實。
陳敬宗:“放心,我信老太太,不會拿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
華陽還想再說什麼,陳敬宗無比強勢地親了下來。
到最後,華陽是生生被他累睡著的,可即便睡著了,她還是緊緊地靠在陳敬宗懷裡,陳敬宗試著往外挪,她馬上就跟著挪過來。
陳敬宗笑著摸了摸她凌亂的發絲。
猜了倆月,軍營裡長得好看又有點分量的人他都猜過了,眼看戰事就要結束,陳敬宗都要以為是他想太多,冤枉了她。
沒想到那個讓她傻乎乎隨軍這麼久的人,竟是他自己!
隻可惜沒有掌燈,沒看見她淚眼汪汪的模樣。
遺憾過後,陳敬宗看向黑漆漆的帳頂。
白河嶺嗎?
一共八個衛所,大興左衛走的又是偏五朵山外圍的一條路,叛軍怎麼偏偏就埋伏在了他的必經之路上?
翌日,外面還是一片漆黑,陳敬宗就要起來了,他還得偷偷摸摸地溜回自己的營帳。
隻是他剛試著把手臂從華陽懷裡弄出來,華陽醒了。
陳敬宗解釋道:“我該走了。”
華陽迅速恢復清明,重新抱緊他的胳膊:“昨晚我跟你說的事,你都記住了嗎?”
陳敬宗知道她很在意,正色道:“記住了,我一定會全須全尾地回來,一定不會讓你為我守寡。”
明明是很正經的語氣,可華陽還是覺得他在逗弄她。
華陽又審了他一遍,確定他記住了白河嶺這個地點,以及伏兵的位置與人數,華陽才慢慢松開手。
陳敬宗去漱口,漱完回來,將她提到懷裡一陣猛親。
等華陽站不穩了,陳敬宗捧著她發燙的臉道:“我若立功回來,你破例給我一次?”
華陽不說話。
陳敬宗:“你應了我,我便是斷了腿……”
華陽一把捂住他的嘴。
不用他斷腿,隻要他好好地回來,多少次她都給。
第118章
與華陽道別後, 陳敬宗悄然回了自己的營帳。
富貴在外帳躺著,聽到動靜,激靈一下醒了。
陳敬宗叫他掌燈。
富貴知道天一亮主子就得出發了, 不敢耽誤,以最快的速度點亮一盞燈。
陳敬宗叫他在外面守著, 自己坐在那張小小的書桌前,撕一張窄窄的紙條,寫下十個小字。
寫好熄燈,他合衣躺到木板床上,小憩了半個時辰。
醒來紙條上的墨跡早幹了, 陳敬宗將其折疊成指甲蓋大的一團, 放進袖口。
天才微微亮, 陳敬宗等八個指揮使已經整隊完畢。
凌汝成跟每個指揮使都單獨說了幾句話, 輪到陳敬宗時,凌汝成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們這邊要繞的路最遠, 但也不可輕敵, 路上千萬小心。”
陳敬宗既是戚太後的女婿, 又是首輔陳廷鑑的親兒子,凌汝成多少還是給了陳敬宗一些照顧, 譬如這次派遣先鋒軍黑龍潭攔截叛軍, 八條山路,越靠近五朵山中央,越容易遇到藏匿其中的叛軍主力, 外圍則安全多了, 隻是要多繞一段山路, 費些力氣。
在凌汝成即將收回手時, 陳敬宗突然用力握住他的手, 英俊的臉上浮現年輕武官常見的輕狂倨傲:“這次算是歷練,下次再有跟隨您出徵的機會,還請您待我與待其他指揮使一視同仁。”
凌汝成一邊用拇指按住那個小小的紙團,一邊若無其事地點點頭。
八個指揮使分別帶領五千士兵出發後,凌汝成又去巡視一圈其他隊伍的進展,然後回了中軍大帳。
屏退左右,凌汝成單獨展開陳敬宗塞來的紙條,就見上面寫了十個字——八個斥候,以防今夜通敵。
凌汝成皺起眉頭,叛軍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這個時候,朝廷大軍隻等按功領賞便可,哪個傻子還會冒著誅九族的險去通敵?
根本不可能的事,凌汝成覺得陳敬宗太過謹慎了。
但他給陳敬宗面子,還是暗中派遣了八個斥候,叫他們悄悄尾隨八支先鋒軍,特別要監察各個先鋒軍今夜是否有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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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崎嶇,陳敬宗、馬鴻、呂成梁率領著大興左衛的五千士兵,沉默而迅疾地趕著路。
馬鴻手裡拿著一張昨晚臨時繪制的五朵山地形圖,晌午短暫地休息過後,又走了一段路,馬鴻看看遙遙領先的指揮使大人,再看看手裡的地形圖,跑過去道:“大人,咱們是不是走錯了?”
陳敬宗一把搶過地形圖,道:“這條路近,你們都跟快點。”
馬鴻:……
他猜測,大人是心急立功吧!
如此走了一個時辰,大興左衛與隔壁路線的濟陽衛遇到了。
濟陽衛的士兵們見到大興左衛的兄弟們,都很高興。
去年的二十六衛演武比試,他們濟陽衛本來又要拿倒數第五,不,因為以前總是倒數第一的大興左衛前兩局拿了高分,他們濟陽衛都暫且排到倒數第四了,沒想到最後一局比試,驸馬爺拉著他們倒數的四個衛所一起贏到了最後,濟陽衛更是第一次拿到了第三名。
這次出徵,濟陽衛是以前五衛的身份參戰的!
兩個衛所的士兵們互相交好,濟陽衛指揮使狄肅也把陳敬宗當成了好兄弟,雖然三十四歲的他比陳敬宗足足大了十歲。
“驸馬怎麼走到這邊來了?”
並肩走在前面,狄肅笑著問。
陳敬宗道:“不瞞狄兄,從今天早上開始,我這右眼皮就一直跳來跳去。”
狄肅:“之前每次出戰我看你都拼在最前面,居然還介意這個?”
陳敬宗:“我們家老太太以前特別信佛,我也寧可信其有吧,畢竟是最後一戰了,這個節骨眼真出點什麼,也太憋屈。”
狄肅點點頭:“是這個道理,那咱們就同行吧。”
陳敬宗:“你帶兵跟著我們走外圍,更安全。”
狄肅搖頭失笑,隻當陳敬宗太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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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已經是十月初七了,日頭早早就落了山,暮色籠罩過來,風也變得冷飕飕的。
半圓的月亮散發著如水的月光,奈何被山裡到處可見的密林遮擋,山路也變得模糊不清。
陳敬宗等人堅持走到一更天,這才尋個避風的地方休整。
他們走的是五朵山的東北方向。
戚瑾所在的金吾前衛則是從五朵山的西南方向往黑龍潭包抄的,戚瑾雖然年輕,卻有過幾次出徵的經驗,所以凌汝成安排金吾前衛走在左先鋒靠近山中間的第二隊,這個位置,也有可能遇到叛軍主力。
白天趕路時,戚瑾同樣走在最前面,黃昏時分,他故意帶領士兵們稍微往外偏了些,士兵們以為他要尋找今晚的休整地點,也沒有質疑什麼。
夜幕降臨後,戚瑾爬到了一棵樹上,這裡距離士兵們落腳的山坳頗有一段距離,他的理由是警戒。
五千個士兵被他帶了幾年,又有幾次出徵的同袍情誼,自然也沒有人懷疑他別有居心,反而欽佩指揮使大人守夜的毅力。
快到子時,戚瑾無聲無息地爬下樹,他將厚重的盔甲留在了樹上,隻穿一身深色衣袍,面上也蒙了一塊兒黑布。
他朝黃昏時窺探到的叛軍大營而去。
晚風吹動樹幹,哗哗的聲響遮掩了他的腳步聲。
他急行的身影時而出現在山路上,時而被樹影阻攔。
身後傳來一聲輕微的樹枝折斷聲,短促而突兀。
戚瑾的腳步沒有半分停頓,一無所覺地往前走著。
繞過一面山壁,戚瑾突然往後一退,整個人貼山而立。
沒多久,一道黑漆漆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走了過來,剛試探著探出頭,突然就撞上戚瑾逼近的身影。
斥候愣住的瞬間,戚瑾出手,利落無比地將人抓了出來,一手反扣對方的左手,一臂橫在對方脖頸上,往後勒。
這是致命的狠招,斥候趁還能發出聲音的時候及時道:“戚大人手下留情!我是凌帥派出來的斥候!”
戚瑾面無表情:“是嗎,斥候為何不去搜尋叛軍,反而跟著我?”
斥候心念飛轉,然而沒等他找到一個合理的借口,戚瑾突然擰斷了對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