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氣得在堂屋裡轉了幾個圈,突然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吳潤:“她沒經歷過戰場危險,膽大妄為,你就不勸勸?”
吳潤垂眸,嘴角浮現笑意:“公主待驸馬一片情深,奴婢自知阻攔不了,又何必多言。”
陳敬宗:……
主僕倆一起給他灌迷魂湯是吧?
“你們先退下,我有話單獨與公主說。”
煩躁過後,陳敬宗突然道。
吳潤看向公主,見公主點頭,便帶著朝雲、朝月出去了。
陳敬宗關上門,轉身,一直來到華陽面前。
華陽聞到他一身的血氣與汗味兒,甚至還有灰土的氣息,亂七八糟地混合在一起。
她拿帕子捂住口鼻,仰頭瞪他。
陳敬宗忽地抓起她的雙肩,輕而易舉地將人提了起來。
華陽驚得手裡的帕子都掉了,努力保持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讓他盔甲上的血汙弄髒自己白色的衣裙。
“你做什麼?”她生氣地問。
陳敬宗看著她白白嫩嫩牡丹花似的臉,喉頭一滾,啞聲道:“你為了我,連外面的危險都不怕,還怕這一點髒?”
華陽:“這根本就是兩回事!”
陳敬宗:“我不管,你隻說回不回京,你不回,我會被你的一片情深感動,我一感動,就會忍不住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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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漸漸靠近華陽的臉。
華陽使出全身的力氣推他。
陳敬宗直接將人勒入懷中,緊緊束縛她的雙臂:“再問你最後一次,回不回?”
華陽已經顧不得身上的裙子了,對上他威脅的眼,再看看他灰撲撲的臉,華陽咬咬牙,視死如歸地閉上眼睛:“你想親就親吧,總之我不會回去。”
陳敬宗:……
他真想親,卻也真的怕她會吐,以後再也不肯給他。
這一仗,陳敬宗徹徹底底地敗在了她手裡。
既然說服不了她,陳敬宗隻好在縣城多耽擱了一會兒,等華陽帶著朝雲、朝月坐上馬車,陳敬宗再騎馬跟在旁邊,陪著她一起朝大軍駐扎的方向走去。
才是午後不久,烈日暴曬,地上的野草都蔫蔫的。
臉上又有汗水淌下來,陳敬宗也懶得去抹,隻朝她的車窗看去。
嬌氣無比的公主,突然不怕吃苦也要隨軍,陳敬宗越想越覺得不對。
她是有些奇怪本事的,仿佛能未卜先知,當然不是什麼事都如此,譬如她若早能未卜先知他是什麼人,當初就不會答應太後的指婚。
陳敬宗隻能根據先前的經驗,猜測這次平叛肯定會發生一樁大事,一樁她不惜委屈自己也要改變的大事。
誰值得她如此?
陳敬宗的腦海裡,接連浮現幾張面孔,有老有少。
他暗暗攥緊韁繩。
第117章
景王、豫王帶著十幾萬叛軍邊打邊退, 凌汝成則率領著朝廷大軍邊打邊追。
八月中旬,叛軍退兵路上被提前埋伏在此的山西、陝西、湖廣、山東、南直隸五省共十五萬聯軍痛擊,折損了大半兵馬, 奈何二王命不該絕於此地,郭繼先兵行險招, 硬是率領六萬多精兵擁護二王衝出了朝廷大軍的包圍,並憑借他們對河南地形的熟悉,幾次甩開朝廷大軍,脫險而出。
因叛軍敗局已定,朝廷命五省聯軍撤回原地, 由凌汝成率領北直隸的十四萬兵馬繼續追繳叛軍。
這一追, 就從八月追到了十月初。
期間郭繼先屢次安排幾支百人小隊佯裝護送二王先逃, 凌汝成明知有詐又不得不派出兵馬分路去攔截, 以防二王真的藏在哪個小隊裡。
郭繼先的這種戰術隻能稍微拖延朝廷大軍圍剿的速度,到十月初, 叛軍的六萬精兵僅剩四萬, 隨時都可能被一網打盡。
景王、豫王、郭繼先都不肯就此伏誅, 仍然負隅頑抗著,最後, 叛軍一路衝進了南陽府西北方的五朵山。
夜幕再度降臨。
主帥大帳內, 吃過晚飯,凌汝成站在沙盤前,趙則清、黃琅、陳敬宗等將領圍著沙盤站了一圈。
凌汝成指著五朵山後面的一大片崇山峻嶺道:“這邊是伏牛山, 地勢險峻, 一旦讓叛軍逃進去, 想要結束此戰, 至少要推遲兩三個月, 所以我軍必須派遣幾支先鋒軍分路繞到五朵山與伏牛山中間的黑龍潭集結,嚴防死守,不得再給叛軍任何生機。”
眾將皆願前往。
五朵山應該會是平定叛亂的最後一戰,凌汝成有意讓陳敬宗、戚瑾這樣的年輕將領立功,再另外點了六個三十歲左右的指揮使,讓他們八人各帶五千人,明日天一亮便沿著不同山路繞到集合地點。
因為山路崎嶇甚至會遇到死路需要折回換路,四萬兵馬保持一定距離分散開,行軍速度會更快,而且更容易發現叛軍藏身之地。
“萬一哪隊兵馬遇到叛軍主力,不要硬碰,放狼煙示警,先與附近的兵馬匯合,我也會即刻率領大軍前往包抄。”
“是!”
陳敬宗八位指揮使先退出帥帳,分別去通知自己所帶的衛所。
準備妥當,剩下的就是養精蓄銳了,陳敬宗往回走時,本想去跟她說一聲,卻見長公主的營帳已經熄了燈,一片漆黑。
陳敬宗搖搖頭,回了自己的營帳。
幾乎他剛進來,才喝了一通水,周吉就過來了。
進了營帳,見到驸馬爺,周吉從塞得鼓鼓的懷裡取出另一套長公主親兵統領的官服,對面露不解的驸馬爺解釋道:“公主今晚有要事與驸馬相商,為了避免旁人誤會,還請驸馬假扮成屬下前往。”
陳敬宗懂了,沒什麼表情地脫下一身盔甲外袍,換上周吉這套。
周吉讓陳敬宗先過去。
等陳敬宗被吳潤請進長公主的營帳,周吉再算好時間重新出現,盡忠職守地站在營帳外,為長公主值夜。
帳內黑漆漆的,等眼睛習慣了黑暗後,也能看清一些事物。
朝雲、朝月的墊子床就鋪在外帳,兩個丫鬟知道驸馬爺要來,這會兒都站著,輕聲示意他直接進去就成。
陳敬宗莫名有種偷情的怪異感,明明裡面是他明媒正娶娶進門的公主。
好在,陳敬宗是個知足常樂的人,有的偷總比沒的強。
他挑簾走了進去。
華陽坐在床上,看著那道高大的黑影走進來,明知肯定是他,她還是有些緊張,問:“吃過晚飯了嗎?”
陳敬宗走到她床邊,瞧著她黑不溜秋的身影問:“沒吃又如何,你還給我做一份是怎麼著?”
見個面都要偷偷摸摸,他就不信她還能吩咐丫鬟們去給他做飯。
華陽指指旁邊的桌子:“後日你生辰,按理說該明天為你準備長壽面的,可我推測明天你們要進山搜尋叛軍,可能打完之後再出山,便先給你預備了。”
陳敬宗沉默,過了會兒才有些輕佻地道:“我都忘了,還是你惦記我。”
換個時候,華陽肯定不會承認,推脫是吳潤或丫鬟們擅自做的主張。
可是今晚,她願意讓他高興。
“快吃吧,可能都有些黏了。”
陳敬宗不太習慣她這樣,走到桌子旁,打開食盒,看得出裡面有個小碗。
他下意識地嫌棄道:“這麼點,不夠我塞牙縫的。”
華陽:“我知道你吃過了,給你預備大碗,怕你撐得睡不著。”
陳敬宗不置可否,因為碗小,他也沒有找椅子坐,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轉眼連湯都喝得一滴不剩。
“洗漱架那邊什麼都有,收拾幹淨就上來吧。”
華陽躺著道。
陳敬宗唯一的回應,是他陡然變重的呼吸。
華陽看到他三兩下脫了衣裳,看著他走到洗漱架旁,刷牙、洗臉、洗頭、擦身,一氣呵成。
胡亂將頭發擦得半幹,他又給束在了頭頂,免得等會兒長發落下來礙手礙口。
當他朝床這邊走來,華陽幾乎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她往裡面挪了挪。
縱使她身份尊貴,隨軍也不可能將府裡的大床或拔步床帶出來的,現在用的是一架窄窄的木板床,拔營時可以拆開,安營時再拼裝起來。
陳敬宗躺上來時,這架看起來就不太結實的木板床發出吱嘎一聲。
華陽心一緊:“要不,你躺在下面的毡毯上?”
陳敬宗將她拉到懷裡,喘著粗氣道:“放心,你的床怎麼也比我那邊的結實,我那床天天吱嘎吱嘎,睡了仨月仍然結結實實,你這個肯定塌不了。再說了,你也不可能讓我做什麼。”
他還在說話,華陽已經貼到了他懷裡,他低沉的聲音從腦頂傳來,是她早已熟悉的親密。
華陽抱住了他。
白日見面,看得出他黑了,也變瘦了,隻是手碰到他的肩膀,才發現他依然如記憶中那般健碩強壯。
她心裡湧動的是溫情,陳敬宗卻突然翻個身,攥住她的兩條腕子往上一舉。
華陽不太明白他為何總喜歡這樣,如果說剛成親的時候她會嫌惡地推他,這輩子她早就不會了。
“想死我了。”
親了一圈,陳敬宗在她耳邊道。
華陽全身都是燙的,抓住他的手道:“你明天是不是要進山?是就早點睡吧。”
陳敬宗:“你真想我早點睡,就不該叫我過來。”
華陽:……
隨便他做什麼,華陽試著跟他說話:“明日凌帥什麼安排?”
陳敬宗心不在焉地提了一遍,察覺她有片刻僵硬,陳敬宗親了親她:“放心,叛軍這次肯定跑不了了,我們去黑龍潭攔截,更不會遇到危險。”
華陽抱住他的手,微微顫抖著道:“你知道我為何非要今晚叫你過來嗎?”
陳敬宗一手撐著床板,另一手也不動了,看著她那雙在黑暗裡流轉著潤澤珠光的眸子:“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