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胳膊靠在門框上,「說吧,有什麼事。」
這是生我養我的母親,我想我應該是愛她的,可是話一開口,語氣裏就不自主的夾雜了嘲諷意味。
她並沒有介意,而是在沙發上坐了下來,想小時候招我一樣抬起了手,「來,過來。」
我坐在了離她一個空位的座位上。
「未之,媽媽想把你帶回家。」
「不可能。」
話一出口,就被我否決了。
她有些著急,「你到底在執拗些什麼?」
「我跟你劉叔叔這麼多年都沒要孩子,等我們老了、走了,剩下的這些不都是你的嗎。」
我的語氣平靜得出奇,「不需要。」
我繼續說道:「他有他前妻生的孩子,我又不是他女兒,他的東西,我不要。」
聽到這話,她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哀傷,「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你會這麼抗拒你劉叔叔,明明……」
我不耐煩地打斷她,「你能不能不要再強迫我融入你的家庭了。」
「更不要把這些年沒有生孩子的原因,變成是為了我好的藉口。」
她張了張口,似乎有話要說,最後卻隻是低下了頭。
她的聲音緩緩傳出,「未之,媽媽是真的很抱歉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這些年來,我也怕因為我的過錯,讓你對婚姻都有了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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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讓你接受劉叔叔,想補償你,或許是我用錯了方法,但希望你不要記恨媽媽,好嗎?」
我沉默了許久,我想說其實我從來沒怪過她,更不怪她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這個世界上有哪個子女不希望母親幸福的呢?
但是這些心語,到最後隻剩下一聲微不可聞的嘆息,以及一句「我去給你倒杯水吧」。
她匆匆地起身,連說「不用」,還在低頭的瞬間抹了抹眼角的淚。
她說:「時間不早,我就先走了,不打擾你了。」
直到關門聲響,我還盯著那扇門久久不能回神。
我覺得這麼多年來我活得好似一道遊魂。我不恨我的母親,卻無法和她和解;我愛我的少年,卻沒辦法與他相守。
親情、愛情、友情,這些到底是什麼呢?我又真的感受過嗎?
我望著窗外灰蒙的天,第一次感覺到了孤獨。
(41)
那天晚上我做了個夢,夢見父母沒有離婚,那一日母親也並沒有掏出離婚協議,而是像往常一樣,聲聲泣訴著這些年來自己的不易。
我沒有去 A 高,而是靠著自己不好不壞的成績,去了一所不好不壞的學校。
然後高考、上大學、畢業、工作。
我沒有遇見那個溫柔到足以改變我的人,也沒有遇見數年不見也能玩笑談天的人。
當然,更沒有遇到祁言。
我的人生那麼的平凡,平凡到匆匆路過的行人都不願停下看上一眼。
我結婚了,又因為一些瑣事在幾年後決定離婚。
上了年紀的母親已經有了白發,眼角的皺紋讓她看起來蒼老不已,可是她卻無比支持我的決定。
她說:「我如果當年,我能跟你一樣勇敢,就好了。」
她緩緩地抬起頭,我卻從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臉。
夢止,我突然驚醒。
我平息著自己的呼吸,腦海裏都是母親含淚說話的畫面。
有時候我們總會抱怨生活,可卻沒想過,走到今天這一步,也許已經是生活能帶給我們最好的結局了。
(42)
入秋了。
也許是開學不久的緣故,店裏的生意變得更忙碌了一些。
倒是祁鈺,總像個沒事人一樣跑到咖啡店裏坐坐,偶爾興致起了,也會纏著我教她怎麼拉花,怎麼做甜點。
至於祁言,這段時間似乎也更加忙碌了。
「我哥那公司有個項目最近出了點問題,他天天泡在公司,都快忙暈了。」
我洗杯子的手一頓,「哦,問題大嗎?」
祁鈺擺擺手,倒是十分信任的模樣,「還行吧,他能應付得過來。」
我想這樣也好,忙著工作,就沒時間來見我,好過讓我給他一個答復。
「姐,外邊有人找你。」一個店員喊道。
「正好我也要回家了,就不打擾你啦。」祁鈺揮揮手,提著她那限量版包包一蹦一跳給出了門。
我拉過一旁的毛巾擦了擦手,脫下圍裙便走了出去。
可是一開門,我便愣住了。
「劉……叔叔?」
咖啡店的包間裏,我看著眼前這個比記憶裏蒼老了幾分的叔叔,內心有些尷尬。
但他卻是不介意,做了幾十年的老闆,讓他自然而然的帶了幾分上位者的姿態,於是在我的記憶裏,他向來是挺著背抬著頭的。
隻是今天,他卻隻帶上了一張疲憊的面孔。
「你媽前兩天來找你了,是嗎?」
他的食指在桌上點了點,問道。
我應道:「是的。」
他嘆了口氣,把手伸進西服口袋想掏包煙出來,卻想起是在我面前,最終又空著手拿了出來。
「如果你媽勸你回家,你就先答應了吧。」
我意外地抬起了頭,皺著眉問道:「為什麼?」
「別問那麼多了,你就聽你媽媽一次吧,好嗎。」
我低頭看著桌子上的紋路,我相信他是愛我母親的,可這並不是能夠勸服我的理由。
「如果您不告訴我原因,我是不會回去的。」
眼前的男人似乎陷入了痛苦的思考中,最終,在一聲長嘆後,他說:「你媽本來是不想讓我告訴你的……」
「前段時間你媽在家突然從樓梯上摔了下來,之後就被送去醫院檢查了,那邊說情況不容樂觀。」
我張開嘴巴,卻在一瞬間腦子處於空白之中,說不出話來。
「現在你知道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媽第一次求你回去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結束的這段對話,又是怎麼冷靜著把他送走的。
我說:「給我兩天收拾東西,後天,後天我就過去。」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待。
過去我跟自己的母親鬧脾氣,跟她爭吵,是因為我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我。
她能包容我的一切過錯,我卻忘了,媽媽也隻是一個普通人,媽媽也會有生老病死。
我匆忙的回家,攬過衣櫃裏的衣服,幾乎是砸進箱子裏的。
是夜,我躺在床上,迷糊間又做了一個夢。
夢裏,母親坐在沙發上抱著還是幼兒的我,打趣道:「我們小連長大了要嫁給什麼樣的男孩子呀。」
那時的我頗有些不樂意地說:「小連不嫁人,小連一直陪著媽媽。」
我媽年輕時也曾是出了名的美人,一顰一笑間充滿了鮮活的朝氣。
「怎麼可能一直陪著媽媽呢,媽媽也會老的呀。」
她抱著我搖啊搖,柔聲道:「我們小連將來喜歡的人呀,不求長的多帥、家裏多有錢,但一定要陪小連走過很長很長的路,說很多很多的話。」
那時的父親已經生意不順,長時間不回家在外頭住了,幼小時不懂的話語,在如今看來充滿了苦澀。
媽媽也曾經有過自己的愛情嗎?她也曾經以為爸爸是會陪她一生一世的人嗎?
那後來呢,嫁給劉叔叔,她是不是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一連串的問題,卻在電話鈴聲響起時被打斷。
我看了眼時間,發現自己隻不過睡了一個鐘頭,窗外仍是黑夜。
可當我看到來電的人,心裏不好的預感卻愈發強烈。
「快來市中心醫院,你媽……」
接下來的話我已經聽不太清了,眼前的世界旋轉起來,直到手機掉落到地面時發出的清脆響聲,才讓我知道這一切,不是夢。
(43)
「不是剛得病嗎,怎麼這麼快就住院了?」
手術室外,我幾乎是踉蹌著跑向劉叔叔。
隻是一個下午過去,他卻似乎更加蒼老了。
再強大的男人,在生老病死面前也隻能束手無策,他頹然地用手遮住臉龐,聲音從指縫裏傳出——
「你媽從醫院裏查出來的時候,就已經是晚期了,她不肯化療,說是不願意把所剩無幾的時間,都浪費在醫院裏。」
在聽到「晚期」「化療」這些字眼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腦內爆炸的聲音,一聲聲耳鳴讓我幾乎手腳癱軟。
我恨時間不夠漫長,又恨時間太過漫長,仿佛經歷了一生一世,手術室的大門才終於打開。
醫生走了出來,口罩之下,看不清他的神情,隻是那緊皺著眉頭讓我直覺情況不容樂觀。
他說:「這一次情況是穩住了,下一次就說不準了,更何況病人本身的時日也不多了,你們還是……盡量讓她開心點吧。」
站在我身旁的男人跌坐回了椅子上。
過去,他在我的印象裏隻是個上了年紀的中年男人,常年的酒桌應酬讓他自然而然擁有了啤酒肚,西裝穿在身上並不顯得合身,笑起來的時候會有雙下巴,稱不上多帥,隻能說是有些面善。
可是這一刻,我看著他泛紅的眼睛,卻開始相信母親的選擇。
這個人是愛她的,也許出現的有些晚,卻是真的陪她走完了半生路的男人。
此時,他朝我晃了晃手,說:「你先回去吧,這裏有我守著你媽。」
我毅然拒絕道:「都這個時候了我怎麼可能走。」
「你媽不讓我告訴你她的病情,她的脾氣執拗起來不比你好,你就先回去吧,等她醒了我再勸勸她。」
話說到這份上,我也沒有留下的倔強了,我沉默半晌,最終點了頭。
「我媽要是醒了,您給我打個電話報平安。」
「好。」
走出醫院便是江,微涼的江風吹向面龐的時候,我的手腳仿佛才有了直覺。
好冷。
真的好冷。
我蹲在江邊,抑制不住地哭了起來。
我掏出手機,盲目地翻著通訊錄,巨大的悲傷襲來,我卻找不到有誰可以傾訴。
可是就在這時,手機卻閃出了來電的畫面,眼淚已經讓我的眼前模糊一片,我憑著感覺按下了接通鍵。
聲音傳來,「你今天不在家嗎?」
我愣了一下,悶聲「嗯」了一句。
對面急促了聲音,「你哭了?」
一個問句,讓我再也沒能忍住的放聲大哭起來。
林子標慌了神般說道:「誒你別哭啊,你在哪,我去找你。」
可是我已經說不出話了,眼淚滴在螢幕上,我伸手去擦,卻誤觸了掛斷鍵。
電話接二連三的打來,卻被我通通掛斷——
太煩了,怎麼連哭都不讓人好好哭一場。
我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蹲了多久,雙腳麻的已經失去了知覺,褲子被自己的眼淚浸濕,牛仔褲上呈現出兩種不同的深淺顏色。
就在這時,一道劇烈跑步後的急促喘息聲在我身後響起。
一隻手搭上了我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