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我有點害怕,本來我也不是宋時微那樣的女生,我…我就是江蘿,就是一個很普通的人。”
“寶寶,你覺得爸爸普通嗎?”
“他…也是很普通的爸爸啊。”
陸缦枝搖了搖頭:“你爸啊,可不隻是拳擊手這麼簡單哦,他成為中量級歷史上的四冠王,還曾經拿下中量級比賽連續十八次衛冕的紀錄,這個紀錄,至今沒人能破。我說的這些你可能聽不懂,但你要知道,爸爸是非常非常厲害的男人。”
“哇。”江蘿禁不住驚嘆,“他都從來沒有講過這些。”
“他為了照顧你,放下了拳擊手套,拿起了鍋鏟湯匙,成為一個普通人,因為隻有普通人的生活才是最幸福的。”陸缦枝微笑著說,“所以寶寶,你再也不要自卑了好嗎。”
江蘿用力地點了點頭。
媽媽沒有告訴她,她是江猛男和陸缦枝的女兒,所以她一點也不普通,那樣隻會給她無窮無盡的壓力。所以她告訴她,普通是一種穩穩的幸福。
那一晚,江蘿想了好多好多。
媽媽給她時間慢慢去想,人生之路還長,不需要在短時間內因為衝動就做出決定。
世界那麼大,她曾經沒有機會見識,去過一次深海市,看到海邊的摩天輪,看到聳立的高樓和遼闊的大海,卻還不夠…
就算她混跡於百度貼吧,搜集所有她喜歡的動漫人物的信息,就算《勁舞團》裡加入了各大家族,就算扣扣裡有很多陌生網友…
但還不夠,遠遠不夠。
這個世界,那麼那麼大,她應該要去看看。
隻是,一想到要離開祁盛,江蘿便感覺心如刀絞。
祁盛沒有父母的疼愛和照顧,是江蘿陪著他長大,好好地照顧著他,每年三十都和他一起跨年許願,願望是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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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蘿去了學校機房進行志願填報。
她輸入了A大的招生填報代碼,鼠標閃爍的光斑在那一串字符的末尾,停留了很久很久。
如果點擊了確認,她就會一直和祁盛在一起,她永遠是他的小跟班,永遠對他言聽計從,不需要努力減什麼肥,祁盛永遠不會嫌她胖、不會嫌她不好看…
可她真的甘心就這樣平凡又卑微地…跟在他身後,追逐他、仰望他嗎?
“隻要我不分手,江蘿離不開我。”
他多自信啊。
終究,她還是刪除了那一串志願填報代碼,輸入了她最想填報的那所大學的代碼。
淚水模糊了眼眶。
路遠迢迢,萬水千山。
從此以後,就隻能願君多珍重了。
……
祁盛十九歲生日到了,他是七月份的尾巴——獅子座。
他比霧宿巷這些同年級的孩子們都更大些。
小時候,因為父母離婚的事情,他曾有一整年的抑鬱時光,幾乎處於失語狀態,耽誤了入學。
祁盛每年的生日會都很熱鬧,他會邀請不止霧宿巷的朋友,還有很多其他學校的朋友,一起去吃飯,把生日宴辦得盛大而體面。
祁盛的青春從不寂寞,也不缺友誼。
關於陸缦枝的事情,江蘿沒有告訴霧宿巷任何伙伴,甚至連最好的閨蜜宋時微,她都沒有說。
但大家紛紛言傳,說江猛男家裡最近金屋藏嬌,甚至連“猛男炒河粉”店都休業了。
要知道,這位叔那可是十年如一日地經營他的大排檔,夙興夜寐,從沒有一天耽誤過營業做生意啊。
於是霧宿巷所有居民、不管是大人還是孩子們,都在好奇江蘿即將擁有一位媽媽的事情。
他們坐在江蘿身邊,想讓她說說新媽媽是什麼樣的人——
“你爸眼光那麼高,以前我媽給他相親介紹了好幾個,都沒看上,怎麼就認識了這位啊?絕對不是我八卦哦,是我媽媽好奇而已。”
“我還以為你爸會和王阿姨走在一起呢。”
“你新媽媽是哪兒的人啊。”
“聽說還挺漂亮的是不是?”
“主要是江蘿老爸也很帥啦,我就沒見過這麼帥的中年男人。”
……
江蘿對此事回答得含含糊糊,隻說新媽媽是老爸以前就認識的人,不是我們這裡的。
祁盛坐在沙發盡頭,半睜著眼,指尖拎著一根煙,修長的身子斜倚在沙發邊,臉上帶著幾分倦怠。他時而跟身邊的胖子和煤球說幾句,綻開淡漠的笑。
他的身影藏入了ktv晦暗的陰影裡,頭頂絢爛斑駁的燈光,仿佛永遠照不到他身上。
他看似融入熱鬧的氛圍裡,但江蘿卻感覺到他身上的某種孤寂,與周圍格格不入。
她真的…真的好舍不得讓他一個人。
可是已經沒有反悔的契機了。
江蘿坐到祁盛身邊,少年立刻在煙缸裡按滅了煙頭,手自然而然地攬住了小姑娘的肩。
她嗅到他指尖帶了些煙草的凜冽氣息
這麼多年了,他從來都喜歡這樣攬著她,似佔有,又似宣誓主權。
“書包裡裝的什麼?”祁盛拎了拎她的包,“這麼重。”
小姑娘神秘一笑:“你猜。”
“那我拆了。”說罷,他拉開了書包的拉鏈。
“我是讓你猜,不是拆呀!”小姑娘有點平翹舌不分,最後都快大舌頭了,奪過書包,不給他看到。
祁盛拉了一下包,順勢便把江蘿拉入了懷中,輕輕摟著,理直氣壯地說:“我要禮物。”
“會給你的,現在不急,等人少些的時候再給你。”
隔著包廂裡晦暗的燈光,少年略帶醉意地看著她,迷離又寵溺,捏了捏她糯糯的臉蛋:“好乖。”
江蘿斂眸,掩住了眸底的傷感,從包包裡摸出玻璃瓶。
玻璃瓶子裡裝著她自己親手疊的千紙鶴,滿滿一大瓶,五顏六色,每一隻都非常精致。
“生日快樂,哥哥。”她將玻璃瓶遞給他。
祁盛接過瓶子,放在燈光下看了看,玻璃瓶折射著炫目的銀色光芒。
沉甸甸一大瓶,裝滿了真心與愛意。
“這麼多,疊了多久?”他不禁問。
“半年前就開始準備的,每天疊幾隻,也沒花很多時間。”江蘿故作輕松地說,“想趕在你生日前疊滿一大瓶。”
蠻多女生喜歡用疊千紙鶴和小星星來表達心意,這算是校園裡很流行的一種禮物。
每疊一隻千紙鶴,她都會在心底默念一句——“祁盛要開心”。
“你喜歡嗎?”她忐忑地望著祁盛。
祁盛接過玻璃瓶,指腹摩挲著:“怎麼可能不喜歡。”
這時,宋時微走了過來,看到玻璃瓶,發出了驚呼聲:“哇,千紙鶴哎!滿滿的愛心哦!”
有女生道:“太甜了吧,你們兩個。”
胖子也說:“這要是不親一個,恐怕對不起觀眾了。”
周圍的伙伴們全都開始起哄——
“親一個!親一個!”
祁盛將玻璃瓶擱在茶幾上,狹長的眸子懶散地掃他們一眼:“要親,也不會親給你們看。”
“不管,快親一個。不然你對得起人家的千紙鶴嗎!”
“就是!”
“人家都表明心意了,盛哥不回應,說不過去吧。”
江蘿低著頭,紅著臉,一言不發。
祁盛問她:“可以嗎?”
“問什麼啊隨便你。”
他知道江蘿害羞,不喜歡當眾秀恩愛這種事,所以捧起她的臉,蜻蜓點水般、觸了觸她的唇瓣,然後單手將滿臉通紅的小姑娘捧入懷中——
“行了啊,一幫單身狗。”
“看把我們家乖寶給羞的…”
男孩們起哄得更加厲害了,沒有人看到,在他親吻她的那一瞬間,江蘿的眼淚幾乎奪眶,但她用盡全身力氣,忍耐著。
祁盛,以後一個人,也要好好生活啊。
……
那晚,江蘿一直沒有睡,她趁著爸媽都睡下之後,偷偷翻出媽媽的化妝包,按著媽媽平時教她的一些技巧,給自己稍稍打扮了一下,然後來到樓下,背靠著凹凸粗礪的牆面。
手裡,還拎著一盒精美的小蛋糕。
如果祁盛也像她喜歡他一樣、喜歡她,一回到家肯定會拿出千紙鶴小瓶子細細把玩。
江蘿設身處地代入自己。
如果、如果是祁盛送她的千紙鶴,她就會把它們倒出來,一顆一顆地觀察,欣賞…
然後,他就會發現這些五顏六色的千紙鶴裡,有一顆白色的紙鶴,上面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那是她寫給他的告別信。
挺矯情的,跟所有青春期失戀少女一樣,這封信,她邊寫邊哭,眼淚都快把紙張浸潤透了。
她在信裡跟他道別,說自己終於有媽媽了,她不願讓父母分居兩地,自己更不想和他們分開,所以她的志願填報了港大。
那次深海市之行,她就渴望去海對岸的那座城市看看,她想見見更大的世面,現在心願得償,很開心。
今晚,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總之,她會在樓下一直等他到零點,再好好聊一下,聊聊黎初洛,聊聊那天他說的那番話。
想…再聽聽他的解釋。
希望他來,如果他及時看到那隻隱藏的千紙鶴的話。
月光清冷,霧宿巷陷入了沉睡,巷子盡頭時不時傳來一兩聲犬吠。
夏日的晚風潮湿溫熱。
江蘿等啊等,一直等到零點。
她心愛的少年還沒有出現。
其實她也覺得自己的行為挺傻、挺矯情的。
祁盛不可能發現那隻特別的千紙鶴,他今天收到了那麼多禮物,她的小紙鶴是那樣的不起眼,藏在最隱秘的角落裡。
若非“有心人”,又怎麼會發現呢?
原來祁盛…
真的不是她的“有心人”啊。
江蘿活動著被冷風吹得僵硬的身子,端著小蛋糕坐在階梯邊,一個人低頭默默地吃著。
奶油甜得發膩,她眼睛卻一陣陣地泛酸。
她幾乎哽咽著,沒辦法吞下一塊蛋糕,眼淚順著臉龐流淌著…
但她發誓,這一定是她最後一次為他掉眼淚了。
她吃完了整份蛋糕,擦了嘴,也擦掉了眼淚,轉身走回小樓巷。
忽然間,叮鈴鈴的鈴聲自深巷中傳來,悠長空靈,驚擾了這小巷靜謐安寧的美夢,也驚醒了她逐漸沉寂的那顆心。
江蘿驀然轉身,看到她的少年騎著自行車的遙遠身影。
他身上仍舊穿著那件熟悉的黑色籃球衫,帶著一身夏日陽光的氣息,仿佛從她童年的美夢中飛馳而來。
他按下了剎車,單腳撐地。
兩個人隔著夜色濃鬱的小巷,遙遙地對視著,他胸口被汗水潤湿了一大片。
可想而知,他是如何倉皇地飛奔而來,腳上還踏著室內穿的拖鞋…
他找到那隻千紙鶴了,看到她的信了!
祁盛呼吸不平,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玩我是嗎,江蘿,一定要在今天跟我開這種玩笑?”
他回了家衝澡睡覺,那堆禮物丟在茶幾上,也沒有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