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哗啦啦的聲音響起,片刻後,他便推開了臥室的門。
乍看到站在窗臺旁的她,他顯然是意外,微微蹙眉:“怎麼站在那裡?靠著窗戶,不怕冷?”
林望舒看著這樣的他,他若無其事,神情如常,仿佛什麼事情都沒有。
說著,邁步上前,就要伸手要握住她的手。
但是就在手要碰到她的手時,他動作頓住,之後收回了。
林望舒仰臉,深深地望進他的眼睛裡:“你是要握住我的手嗎,為什麼不了?”
陸殿卿淺眸溫柔,低聲安撫道:“我剛從外面回來,手涼,怕冰到你。”
林望舒不動聲色:“你怎麼在外面待了這麼久?”
陸殿卿仿佛很隨意地解釋道:“也沒什麼,父親有一些事要叮囑我,我們多聊了一會。”
說完這個後,他看著她,輕笑了下,有些無奈的樣子:“我不知道父親要交待那麼多,早知道我們就進家裡說了。”
林望舒攥緊拳頭,睜大眼睛盯著他的笑,看他琥珀色的眸子笑得淺淡而溫暖。
那是讓人看了溫暖到心裡的笑,會覺得歲月靜好,會覺得溫情脈脈,會覺得世間所有的一切在靜寂無聲地在釋放溫柔。
可是就在剛剛,隔著玻璃窗戶,那個風雪之中佇立在枯樹亂石旁的身影呢,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的落寞掩飾得毫無破綻,卻在她面前粉飾出歲月靜好的溫柔假象?
陸殿卿自然察覺到她的異常,關切地問:“望舒,怎麼了?你不舒服?”
林望舒茫然地搖頭,喃喃地道:“剛才父親和你說了什麼?”
陸殿卿神情頓了頓,之後淡聲道:“就單位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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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望舒迷惘的視線重新落在他的眼睛上:“很棘手是嗎?”
陸殿卿逃避開了她的目光,他垂眼看向桌上的書,仿佛很隨意地道:“還好,有些麻煩,不過現在我不用去單位,暫時先不用太操心這些。”
他溫聲安撫道:“你不要想太多,最近我一直有時間,可以陪著你,先不用去單位了。”
一種不好的預感逐漸在大腦中攀升,她深吸了口氣,盡量讓自己保持平靜:“什麼叫一直?”
陸殿卿卻沒回答,反而提起保姆的事:“姑母已經給我們物色了幾個保姆的人群,這兩天我過去看看,總之生了後不會缺人手照顧的,月子裡我也會在你身邊照顧著,我還買了菜譜,到時候給你燉湯補身體。”
林望舒不允許他逃避:“你不是年初還有個要出國的工作任務嗎?”
陸殿卿淡聲道:“這個不一定,我未必就是最合適的,其實單位還有兩個同事,也比較合適。”
林望舒深吸了口氣,她一下子明白了。
她深深地望進陸殿卿眼睛裡,啞聲喚道:“殿卿。”
林望舒仰起臉,抬起手捧住他的臉。
冰冷的觸感讓她異常清醒。
陸殿卿的手便覆蓋上了的手,垂眼關切地道:“怎麼了?”
林望舒哽聲說:“如果你有什麼事,你不應該告訴我嗎?我不是你的妻子嗎,難道你不應該說出來告訴我嗎?”
陸殿卿靜默地抿著唇,看著她睜大的眼睛,終於用一種異常平靜的語氣道:“望舒,我想放棄了,年後我不會出國了,這段時間我放假,從現在至少到你出月子,我都會在家陪著你,照顧你。”
林望舒茫然地看著他:“那你的工作……”
陸殿卿淺淡的眸子中沒有任何情緒:“我就想陪著你,無論是親人還是朋友,我都不想讓他們插手,我想自己陪著你。這是我為人夫為人父的責任,難道我不該承擔嗎?至於工作,我放棄了,我不想當那個最優秀的人了!沒有了我,他們還可以安排別人,中國人才濟濟不是缺我不可,但是你的丈夫孩子的父親隻有我,我不想在你生產的時候我卻不在身邊,我要看到我的孩子健康平安地降臨在這個世界上。”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的聲音染上了壓抑的嘶啞。
林望舒咬唇,望著眼前的他,他明明看上去那麼冷靜理智,渾身上下沒有任何破綻,但是她卻仿佛看到冰山之下包裹著的火山,一觸即發。
她有些恍惚,竟然毫無理由地想起,那一天她帶著學生去他們單位,兩個人站在夕陽下說的話,那個時候的他溫和寬厚,從容不迫,他用淺淡含笑的語氣說起家族的使命,說起自己的未來,說起家族和個人的利益。
那個時候的他,仿佛一切都掌握在手中。
可是現在,曾經的溫和離他遠去,看似足夠冷靜的外殼被撕碎,他的氣息中竟然隱隱有一種幾乎瘋狂的固執。
林望舒眼睛逐漸湿潤了:“殿卿,你——”
她嘴唇顫抖,望著這樣的他,竟然不知道該怎麼說。
陸殿卿意識到她的激動,他忙握住她的手,聲音因為極度的克制而平靜到幾乎刻板僵硬:“望舒,其實沒什麼,我隻是放棄這次的機會而已,我以後還會有別的機會,就算沒有也沒關系,我並不一定非要走父輩的這條路,你不要擔心,我有能力承擔一切後果。”
他想抱住她安撫她:“你不要多想,我一定會把事情處理好,相信我。”
林望舒眼淚落下來。
她的眼淚落在他手上,他的理智瞬間被打碎,他手忙腳亂起來:“你別這樣,我本來不想告訴你,你馬上要生了,不要多想,這真的沒什麼,你不能受到刺激,對不起,我就不該和你說。”
林望舒鼻子發酸,搖頭,之後又點頭,她腦子裡很亂,不過她還是道:“其實沒什麼,你告訴我也沒什麼,你如果實在不想,那就算了,那你就陪著我好了,看著我們孩子出生,陪著我坐月子。”
陸殿卿抬手幫她擦了眼淚,憐惜地捧著她的臉:“你也覺得這樣很好是嗎?”
林望舒茫然,不過還是道:“是,這不是挺好的……”
她突然想起來,那一天,她和陸崇禮聊過的,關於責任的。
她喃喃地問他:“父親,他怎麼說?”
陸殿卿啞聲道:“他很惱火,他終於發現,他的兒子並沒有他想得那麼優秀,也會讓他失望。”
林望舒看著這樣的陸殿卿,小聲說:“這也沒什麼……”
她便想起自己和陸崇禮談過的,陸崇禮對自己說過什麼話?
他說如果不想承擔,那就不要逼著自己承擔,還說如果覺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棄好了。
最後他還說,包括殿卿也是,殿卿不想的話,他不會逼他。
他還說什麼來著,說無愧於心就好了,如果做不到,那也沒有人會怪她什麼。
她腦子裡亂糟糟的,就這麼望著陸殿卿道:“他惱火就惱火,隨他怎麼想吧。”
陸殿卿:“我和他本來就不一樣,我也做不到他那樣完美。”
林望舒恍惚地看著眼前的陸殿卿,她想了想,終於道:“如果不想承擔,那就不要逼著自己承擔,如果覺得很辛苦很累,那就放棄好了。”
她又道:“隻要無愧於心就好了,你做不到,也沒有人會怪你。”
陸殿卿怔了下,他顯然沒想到她這麼說。
她看著他的眼睛,補充道:“這是父親說過的,他對我說的,他說他不會逼你,你想怎麼樣都行。”
喉結顫動間,他張了張唇,想說什麼,不過沒說出,於是他伸出胳膊,將她拉到懷裡。
她肚子凸起,很大,所以他隻能身體微微前傾地抱住她。
他抱著她,將臉埋在她發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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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關彧馨來了,帶著林聽軒,寧蘋也跟著來了。
寧蘋已經和以前很不一樣了,皮膚白淨水靈了,看著俏生生的,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膽子也比之前大了。
林望舒懷孕期間她來看過兩次,這次是打算坐月子時候也跟著幫襯幫襯。
關彧馨說起新街口的房子,說是已經燒過了,燒過後又打掃了:“燒的時候,我把那些家什都蓋上了,一點沒動,現在打掃過,褥子都鋪好了,過去就能用現成的。”
陸殿卿自然感激,當下商量著,第二天就搬家。
因為搬家的東西多,林聽軒拉了板車來,先把一部分慢慢地往那邊挪,寧蘋也過去幫忙。
陸殿卿便出去打電話,約了第二天的出租車,這樣明天他直接帶著林望舒過去新街口就可以了。
第二天出門的時候,上了車了,林望舒才想起來:“葉均秋那本書你帶了吧,盡快還給他。”
陸殿卿看了她一眼:“當然帶了。”
將東西放在後備箱,出租車過去新街口,天下著雪,路並不好走,車子開得慢,到了新街口都已經下午四點多。
冬天,天黑得快,加上陰天,倒仿佛晚上了。
這邊的房子果然已經收拾過了,各處打掃得幹淨,被褥都是關彧馨細心鋪好的,因為燒過炕道的緣故,各房間都充斥著暖融融的熱氣,並不比暖氣房差。
又怕燒了暖氣上火,房間窗戶上已經擺了水仙和臘梅,應該是昨天特意買的,看著水靈靈的。
林望舒摸了摸床,也是暖和的,便笑道:“果然還是住這邊好,敞亮,房子大,也有院子。”
陸殿卿和田姐交待了一番,讓田姐先去做飯,他自己則是將林望舒安頓在房間中,又把東西鋪展好,把她學習用的書都放在書架上。
林望舒不放心,從旁指揮著,告訴他這個放哪兒那個放哪兒的,這麼忙乎完了,林望舒松了口氣,懶懶地坐在矮榻上。
陸殿卿看她那愜意的樣子:“好像還是這邊住著舒服?”
林望舒:“是,這邊到底是大,敞亮,外面還有香椿芽!”
陸殿卿無奈勾唇:“你就惦記著香椿芽。”
兩個人說著話,他便陪她一起坐在那矮塌上,看著外面沒有了葉子的香椿樹在風雪中搖擺。
他攬著她道:“等到了春天,天氣暖和了,可以在院子裡鋪一個大毯子,讓孩子在毯子上爬。”
林望舒開始憧憬:“嗯,兩個孩子,一個要穿紅色,一個要穿綠色,那樣更好玩了。”
她覺得這樣俗氣又喜慶。
這麼一說,陸殿卿也格外期盼起來,一時又說起孩子的名字,便找出來一個單子:“爺爺給取的,你看看,從中挑兩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