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不過是轉一個彎,就直接過去了頤和園,直達聽鸝館飯莊。
陸崇禮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關心地問了問林望舒情況:“本來不想讓你出來,你在家裡歇著就是了。”
林望舒笑道:“正好出來走動走動,大夫說生之前要多活動,而且今天這兩位我也久仰大名,平時沒有機會,現在能聽一下他們的教誨也挺好。”
陸崇禮便道:“你不覺得麻煩就好。聽鸝館飯莊的菜是從以前頤和園壽膳房的宮廷飲食檔案慢慢研究出來的,味道不錯,小林看看想吃什麼。”
林望舒一聽聽鸝館飯莊,便知道今天這規格不小。
聽鸝館飯莊那是建國初就有的,國家級的特級餐館,中國藥膳名店,招待外賓或者大型宴席才會在這裡擺,那檔次肯定不一樣。
車子從頤和園側門進去,進去的時候,守門的攔住,司機直接出示了下證件,便長驅直入了,冬天的頤和園略顯冷清,車子沒走多遠,便來到了一處,門前翠竹掩映,宮燈高掛。
等到走上石砌臺階進去了,便見裡面雕梁畫棟,金碧輝煌。
這時候,陸崇禮的兩位朋友也到了,陸殿卿帶著林望舒恭敬地打了招呼。
陸崇禮訂的是一處包間,並不大,但是布置雅致,油綠屏門旁的小桌上,放著帶了玻璃罩的三鑲玉如意,飯桌上則擺了已經盛開的臘梅花,窗外還有翠竹幾抹。
而房內的家具,竟然是一水的紅木家具,那自然都是價值不菲。
林望舒其實之前就知道這聽鸝館飯店不同尋常,畢竟這裡曾經是慈禧太後起居處,裝潢家具,全都是原汁原味的古董。
菜是之前就預訂好的,不過因林望舒也來了,陸崇禮便讓她挑幾個喜歡的菜。
林望舒其實沒什麼胃口,陸殿卿看了後,給林望舒加了一份溫補的藥粥,這都是聽鸝館專門研究出來的,適合孕婦的。
林望舒知道今天自己就是一個擺設,坐在陸殿卿一旁,安靜地低頭吃東西。
在場就那幾個人,大家都是文化人,說話也都文鄒鄒的講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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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話間自然提起當前的熱點,因為知道陸殿卿的安排,難免問起來這次的美國之行,都誇贊陸殿卿年輕有為,前途無量。
陸殿卿好像不太想提,便不動聲色把話題轉到了如今的局勢,大家說起將來人才的培養,當前教育的方向,出國的機會等等。
林望舒開始沒細聽,後來也忍不住認真聽起來。他們的格局見識都不一樣,考慮問題角度自然不同,就算自己知道將來的發展,也覺得很開眼界,有些啟發。
陸殿卿很細心,說著話時,也會注意林望舒的動靜,不動聲色地照料著。
大家看到,難免誇贊他們夫妻恩愛,又說起來林望舒。
很是誇贊了林望舒的優秀:“我和你們專業幾位教授也了解過,他們都對林同學交口稱贊。”
林望舒便略謙虛了幾句,旁邊陸崇禮卻笑著說:“這孩子上進心強,確實也一直比較努力,隻是現在到底趕上懷孕,多有不便。”
這麼說著,席間便嘆息起來:“他們這一批,是過去十年的大學生中最優秀的,在往後的十年中,可能也是最勤奮踏實的,不過林同學確實不容易,大著肚子堅持上課,這次考試,他們系的教授都一個勁地誇,成績又那麼優秀,這樣的學生,別說是順手的事,就是讓我們開個特例,也是應當應分的。”
林望舒卻想起一句話,據說七七級是最勤奮,七八級是最狂妄,七九級是最墮落,八零級就是天真了。
陸殿卿便提起林望舒的課業來,仔細問了現在的情況,說起後續的安排。
林望舒聽著,其實心裡倒覺得穩妥很多,覺得總是有很多辦法可以解決的,最差的情況也就是耽誤半年的學業。
吃完飯後,各自散去,車子開回去蔚秀園,這時候,天卻陰沉沉的,風也起來了,看上去要下雪了。
到了蔚秀園,陸殿卿先送林望舒上樓,交待了一聲,重新下樓了。
陸崇禮顯然也有些話要交待兒子,便在園子裡走著,先說起公事,提起年後出國的事,又交待起別的事。
說完這些,陸崇禮突然話鋒一轉:“你最近和小林怎麼樣?”
陸殿卿微怔,看向父親:“還好。”
陸崇禮看了眼兒子,便交待道:“你姑母已經幫你們物色了幾個保姆,過兩天就帶過去新街口給你們看看,你們挑兩個,這兩個人專門照顧孩子,一人照顧一個,現在的小田負責其它的,這樣你們可以騰出一些精力來,不至於太手忙腳亂。”
陸殿卿:“我們現在想著再找一個保姆就可以了。”
陸崇禮卻分析道:“兩個孩子會哭鬧,相互影響,必須由兩個人分別來照顧,不然就會亂作一團。而家裡人一旦多了,其它家務也會驟增。如果有三個人幫忙,兩個負責照顧孩子,另一個人負責家務,你們會輕松很多。”
陸殿卿:“父親說得有道理。”
陸崇禮:“保姆的錢,我和你母親會出。”
陸殿卿忙道:“不用,我們的錢夠用,不缺錢。”
陸崇禮溫聲道:“我知道,但是現在確實是你們最忙亂的時候,兩個剛出生的孩子照顧起來很麻煩,你們又沒經驗,我和你母親別的也幫不上什麼,我們也想盡量減輕你們的負擔,盡一份心意。”
陸殿卿抿唇,低聲道:“父親,其實我們可以自己解決。”
陸崇禮嘆了聲:“我也沒想到竟然是雙胞胎,這自然是好事,隻是無論懷孕還是後續照顧,都會帶給你們很大的壓力。小林懷孕期間,你一直忙於工作,也沒有陪過她,再說懷孕雙胞胎也很辛苦,對身體負累大,她一個人來承擔,如果情緒上不好,也正常。你好歹比她大兩歲,閱歷多,也是要當父親的人了,為人夫為人父,你應該多包容一些。”
他這話語重心長,卻別有所指。
他是洞察力敏銳的人,顯然看出了什麼。
陸殿卿聲音有些沙澀:“我明白。”
陸崇禮:“小林性子活潑,心勁兒大,有些衝動,可能想得不周全,她到底還年輕,又在大學那種環境中,周圍都是年輕人,這也是正常的。你性子太悶了,遇到事情,想的多,做的多,說的少,難免有不協調的,你自己凡事不要多想。”
陸殿卿僵硬地道:“我沒有多想。”
陸崇禮打量著兒子的臉色,微吐了口氣:“下雪了,上樓去吧,我先走了。”
說完,他轉身要走。
陸殿卿站在那裡,看著父親的背影,突然道:“父親,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
陸崇禮站住,回首:“什麼?”
陸殿卿注視著父親,靜默了片刻,才終於道:“明年初的工作,我想放棄了。”
這話說出後,陸崇禮的表情便凝固,他一直沒說話,就那麼看著自己的兒子。
裹挾了雪的風把一旁樹上掛著的零星松果吹得亂響,他前襟的圍巾飛起。
隔著飛揚的枯葉和雪花,眼前的兒子仿佛面目有些模糊,他不可思議地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陸殿卿:“我知道。”
陸崇禮聲音沉而冷:“那你知道這有多重要嗎?”
陸殿卿垂著眼簾:“我知道這很重要,但是今天的陸家並不缺這個聲名,我相信這件事也不是非我不可。面對於我自己來說,我還年輕,我這一生的路還很長,將來我可以自己去努力,我願意為自己的前途負責。”
大衣袖口下的拳微微攥緊,他啞聲道:“但是我的妻子懷孕應該隻有這一次,她生產隻有這一次,她整個孕期我幾乎都是缺席的,現在她要生了,我想陪著她照顧她,我不想再假手於人。我不想在事情過去後悔恨自己的無能為力,又試圖去彌補什麼!”
“人的一生很長,也很短,有些事情是不能錯過的,一旦錯過了就絕對無法彌補,甚至無可挽回。”
說到這裡,他抬起眼睛來,望向自己的父親,看著父親深沉冷肅的眼睛,緩慢而堅定地道:“我必須保證她生產的時候,我就在她身邊陪著,我要陪著她一起看著我們的孩子出世。現在我覺得,這比一切都重要。”
陸崇禮突然一個冷笑:“我不會攔著你盡你的家庭責任,但你如果早說,我還可以做別的安排,現在算什麼?你這是對家族的不負責任,也是對國家的不負責任。陸殿卿,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陡然拔高。
父親的怒火和冰冷的風雪一起向陸殿卿壓來,他的聲音嘶啞冷靜,卻固執:“父親,對不起。”
陸崇禮抿唇定定地看著兒子,半響後,一句話都沒說,轉身就走。
第112章 (長大的儀式感)
林望舒進了屋後,將大衣掛在了衣架上,由田姐幫著換了鞋。
陸殿卿送了她上樓後,自己就下去了,她知道他們父子大概有話要說,也就沒在意。
她回到房中後,便拿出來之前陸殿卿復印的那一本書,隨意翻看,果然裡面有幾個自己想找的知識點,裡面解釋得很詳細,這讓她如獲至寶。
生之前,她不需要操心別的,可以專心研究這幾本書了,坐月子期間肯定不能看書,不過可以慢慢琢磨下裡面的一些疑難問題,消化吸收。
她便拿了筆,給那幾個知識點做了標記。
因為是自己復印的材料,好處就是可以隨便在上面做筆記了,不必小心翼翼不敢留下什麼痕跡了,做標記的時候很痛快,仿佛自己標畫的知識點已經屬於自己的了。
這個時候她開始覺得,陸殿卿復印資料這件事實在是不錯,雖然貴一些,但確實方便太多,也許以後借了好的資料都可以這麼幹。
做好了標記後,她又看了一會,這時候外面風呼嘯起來了。
林望舒有些疑惑,想著陸殿卿怎麼還沒回來,便從窗戶往外看。
外面果然下雪了,風卷著細碎的雪和塵土肆揚,亭臺樓閣都掩映在灰沉沉的雪霧之中,像是信號不佳時的電話畫面,隔著那麼朦朧一層,讓人看不真切。
看著這天氣,林望舒有些擔心起來陸殿卿,不知道去忙什麼了,應該是和陸崇禮談什麼重要的事,回來的時候,陸崇禮的司機會送他回來嗎,還是他自己回來?
這麼想著,她收回目光,打算繼續埋頭看書。
可就在視線收回的那一瞬,她捕捉到,在不遠處的亭臺旁,有一個人影。
因為有枯樹擋著,她看不真切,忙湊到窗戶另一側,這樣就看真切了。
枯樹寒枝,雪花飛揚,穿了黑色呢子大衣的他,孤零零地佇立在已經結凍的溪水旁,低垂著頭。
亂飛的雪花掛在他發上,烏黑的發便染上了一層白霜。
林望舒怔怔地站在那裡,望著窗外那個孤獨而僵硬的身影。
她將自己的臉緊貼著窗戶,隔著冰冷的玻璃,靜默地看著他。
玻璃窗的冰冷如此真切,窗外的那個身影如此落寞,她的鼻子發酸,以至於有些想哭。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玻璃被水汽模糊,以至於她的視線也仿佛被蒙上了一層水霧時,她才看到那個背影轉身,緩慢地往宿舍方向走來。
他走得特別慢,走到樓下的時候頓了下,才邁進來,之後林望舒便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林望舒閉著眼睛,想象著他邁上樓梯的臺階,當她數到五十的時候,她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田姐去開的門,進來後,他脫掉了大衣,換下了皮鞋,之後便去了洗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