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深深,不露半分情緒:「那次宴後,他就病倒了,拖了十餘日就死了。」
我將茶盞放在世子面前,面露可惜:「柳二少剛打通北蒙商路,正是大展拳腳之時,竟然就這麼沒了,真是天妒英才。」
世子端起茶盞,垂眸又問一句:「你說他真是病死的嗎?」
「難道不是?」我奇道。
「你希望他是病死的嗎?」
這句話裏有話,我搖搖頭:「不希望。」
「哦?」他看向我,眼裏露出點意外之色。
我笑笑:「世子有所不知,我在柳家專做養生藥膳,號稱久服可固本益氣、延年益壽。可如今,常年吃我藥膳的柳二少卻英年早逝。」
世子鷹隼般的眼睛盯著我,直盯得我毛骨悚然,半晌後,他眼中鋒芒盡斂,淡淡道:「讓你失望了,蘇黎城大半名醫都去瞧過,就是急病而死。」
我小聲「啊」了一聲,嘆氣:「好吧,看來什麼養生藥膳都是騙人的,我日後還是不做為好。」
他喝了口茶,不置可否。
那日走時,他突然從懷中摸出一個瓷瓶扔給我。
「這是?」我捧著瓷瓶,小心看了看。
「消痕膏,你看看自己的手。」
我一看,果然手背處有紅痕和細細的劃傷,我擺擺手:「下廚嘛,自然會被油濺,被什麼東西劃到,不打緊的。」
他卻很嚴肅:「你肌膚光滑細膩,觸之生溫,毫無瑕疵,合該好好養著。若是因下廚毀傷,以後便不許你踏入廚房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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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我說自己明
明容色平平,怎麼入了這位爺的眼,原來,是喜歡我這身肌膚……
明白了關節,我乖乖道:「知道了,我會好好養著。」
5
世子旬休放十日,有六日留宿拂水苑。
我白天給他做飯,晚上陪他睡覺,一個人打兩份工,挺累的。
鑒於他明日就要回營,我拿起小本子問他這幾日用膳感受如何。
他挑眉:「你還識字?」
我點頭:「小時候家裏教過。」
他拿過我的小本子,封面是我自己寫的,一筆一劃四個大字——《拂水食單》。
他笑意盈盈:「字一般啊。」
我不生氣也不臉紅:「我又不是書法大家,寫工整明白不就好了。」
他搖搖頭,似乎感嘆我的不思進取。
他一一翻看,邊看邊笑:「寫的什麼,食單是這樣的嗎?」
我坐過去,指著他翻開的那一頁:「這寫的是瓤冬瓜的菜譜,下麵寫的是每個人吃了之後的意見,哈斯嬤嬤覺得有點淡,少布覺得冬瓜太爛,枇杷覺得二分肥八分瘦的肉餡有點柴。
「我把這些都記錄下來,第二次做的時候可以調整一下配方。」
他往後翻了翻:「這幾道菜我怎麼都沒嘗過?」
「雖說眾口難調,但隻有大部分人說不錯的菜,我才端上您的餐桌。」
他嘴角微翹:「我不挑食,沒有忌口,你不必這樣費心。」
我拿回小本子,提筆道:「那不行的,食有定數,您在軍營和戰場上可以湊合。但都回家了,吃的每一口都要是值得入口的佳餚。這幾日的膳食,可有能改進的地方?」
他歪頭想了想,道:「蝦肉燒麥有些淡,燕窩火燻芙蓉肥雞油了些,慄子燉豆腐不夠入味,其他的都很好。」
我一一記下,說下次改。
他明日便要回營,今夜就格外放縱。
我應付不來,就攬住他脖子,故技重施,帶著哭腔求饒。
他掐了一把我腰上軟肉,語氣很不滿:「嘖,在廚房你不怕燙、不怕油濺、不怕刀傷,就在床上嬌氣。」
我哼哼唧唧:「不一樣的嘛,我喜歡下廚。」
「什麼意思,言下之意你不喜歡上床?」
「呃……」
完了,怎麼說話沒過腦子,要怎麼狡辯。
他掐掐我的臉,咬牙切齒:「是不喜歡上床,還是不喜歡和我上床?」
我脫口:「隻和您上過床,無從比較。」
他灼熱的呼吸噴在我耳後,說的話卻陰惻惻的:「你還真的考慮啊?」
嚶,嚇人。
說錯話的後果就是,求饒不管用,找補也不管用,道歉撒嬌通通沒用。
他第一次在我身上盡興。
結束的時候,我喊啞了嗓子,癱在他懷中連手指頭都抬不起來,眼一閉就睡了過去,連洗漱換衣也沒醒過來。
第二天醒來都是午後了,枇杷端來膳食,坐到床邊,一臉擔憂:「紅豆,你沒事吧?世子走時說你累著了,不讓我們吵你,結果你就睡到這個點。」
我坐起來,披了件外袍,眼神發直:「是很累啊,錢好難掙。」
感謝北蒙軍紀森嚴,他泰半時間都不在拂水苑,不然這每年四十八兩,我有命掙,沒命花。
6
寒來暑往,主院裏楊樹新芽換黃葉,枯枝綻楊花,兩番更迭,距我住到拂水苑竟有兩年了。
我的《拂水食單》也寫了厚厚三本,江鮮單、肉牲單、羽族單、雜素菜單都寫完了,目前在寫點心單。
因聘的廚師沒有擅長點心的,管家還特地從王府調了一個擅長此道的過來。
漢人廚師姓丁,原是南都望春樓的主廚,後來選入南都宮廷,在禦膳司的點心局供職,後因在三年前的省親宮宴上表現驚艷,被今上賜予長公主。
丁禦廚白凈高瘦,說話溫和,看起來不像廚子,像個讀書人。
他又很會做蟹粉酥、雞絲卷、海棠糕之類精巧好吃的甜點,一來拂水苑,就很得眾人歡心,還俘獲了不少小丫鬟的芳心。
枇杷天天要去廚房看他做點心,又害羞,非要扯上我才肯去。
我故意捏捏她的臉:「丁禦廚的點心好吃,就是發胖呀。」
枇杷羞紅了臉,也把手伸到我腰間:「你也不少吃,也胖了呢。」
我們打鬧一番,一起到了小廚房
。
丁禦廚已穿好了廚師服,等我們過去了。
他知道我想學,不但不避忌我,還大大方方教我。
今日要學的是荷花酥。
他親自演示給我看,制餡料、水油面團、油酥面團、包酥搟制,前面我邊看邊做,都沒什麼問題。
包制收口的時候,卻總不得要領,廢了好幾個面團。
丁禦廚很耐心,靠過來將手心裏的面團擺在我眼前,細細講給我聽,還上手幫我調整。
我聽得認真,學得入迷。
陡然間,有人沉聲問:「你們在幹嘛?」
我頭也不抬:「學做荷花酥呢。」
可丁禦廚的臉色變了,猛地後退一步與我拉開距離,抱拳行禮:「世子。」
我這才回神,抬頭就看到面色不善的世子。
他去了梀亞部打北蠻人,一走就是數月,我前些天才收到飛鷹傳回的捷報,不過他信裏也沒交代什麼時候來拂水苑。
此時的他一身戎裝,風塵滿面,鬍子拉碴,我差點沒認出來。
我張張口:「世子怎麼來了?」
「哼,來的不巧,打擾你們教學相長了。」他睨著丁禦廚,陰陽怪氣。
呃,又吃醋了。
我心裏好笑,嘴上安撫道:「世子一路辛苦,一定餓壞了吧,你先去浴房洗漱,我給你做點吃的。」
他還站著不動,不錯眼盯著丁禦廚。
丁禦廚在他的視線中臉色發白,搖搖欲墜。
我趕緊上前擋去視線,用手肘撞撞他:「想吃什麼,裙帶拌面好不好?」
他這才把目光移到我臉上,打量一下:「是餓了。」
「好,你快去,我這邊也抓緊扯面。」
他瞥了一眼面案後的丁禦廚,託起我的下巴:「不急,先吃點別的。」
說著,他吻了下來。
我舉著沾滿油汙麵粉的手直躲:「誒,臟。」
他一吻落空,不耐煩起來,一把將我扛到肩頭,向著浴房腳步匆匆:「洗洗就好。」
我氣得捶他:「一路有人呢,你放我下來!」
他語氣滿不在乎:「有誰不知道我們的關系,矜持什麼。」
我磨磨牙,呵,什麼關系,金主和外室的關系。
這麼上不得臺面,他倒是總掛在嘴邊,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7
浴桶裏水都涼了,他才終於鬧夠,抱著我出來了。
我披上衣服,親手替他凈面刮胡,更衣束發,把他從粗野的武夫恢復成了翩翩公子。
他從妝奩前起身,轉身面對我,突然伸手託住我的腰,拎起來掂了掂重量。
我嚇了一跳,腳踩實地才反應過來,咬牙:「你又幹嘛!」
他嘖了一聲:「我出徵數月,你倒還胖了五斤?」
我心虛,丁禦廚的蟹粉酥雖好,實在胖人。
他瞇瞇眼睛,湊過來問:「是不是我不在,你飯都能多吃三碗?」
我咽了咽唾沫,道:「自然不是,我知道世子喜歡我豐潤。雖然想您想得茶飯不思,也逼自己一日三餐頓頓不落。不然等世子回來見我消減了,心裏不喜怎麼辦?」
他挑眉:「想我想得茶飯不思?」
「嗯嗯。」
他嗤笑:「廚房那個人是誰?」
「丁玉山,長公主最愛吃他做的荷花酥了。」我加重了語氣。
「你學做荷花酥,是為了寫你那食單?」
「嗯嗯,還有,日後若有機會,也好借此討好長公主。」
他的表情柔和下來,摸摸我的頭發,半晌道:「我讓人教他點規矩,教學就教學,動手動腳做什麼。」
我長舒一口氣,連連道:「是是,以後我們保持距離。」
他探手入懷,摸出一樣東西丟過來。
是個錦囊。
我看看他,面露不解。
他微抬下巴:「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我拉開抽繩,裏面一隻溫潤細膩的羊脂玉鐲。
他拉過我的左手,將玉鐲套到我腕上:「我覺得你戴上這個,一定極美。」
我的目光也被鐲子吸引,待他套上了我才愣住:「這個……」
他像是知道我要說什麼,沉下臉打斷:「這個不折現銀,不要就還我。」
這個鐲子,一眼就價值不菲,折現得有個幾百兩吧,可惜了。
我搖搖頭。
他抓著我的手緊了緊:「上面沒有打王府的記號,不是公中的東西,是我自己
從珍寶閣買的,專門送你。」
聞言,我眼睛一亮。
他勾了勾唇,眼中沒有笑意:「但是,你如果敢把這個轉賣折現,你就死定了。」
我眼中的亮光熄滅了,垂頭悶悶道:「哦。」
他捏捏我頰上軟肉:「你攢那麼多錢幹嘛,拂水苑短你吃穿用度了?」
「我也不能在這裏住一輩子啊,」我很自然道,「要為以後打算的。」
「你不住這裏便是搬去王府,更不會缺錢。」他皺眉。
我嘆口氣:「那可不一定。」
他眼神閃動,像是想到點什麼,沒再說話,隻吻了吻我的發頂。
我們都想到了,南都金尊玉貴的公主已然十二歲了,再過三年,她就會嫁到北蒙,成為他的正妻。
而我這個見不得人的外室,若是見容於公主,就能住進王府,若不容於公主,自然是要被遠遠送走的。
我們的緣分,其實也就這兩三年了。
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