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屏裡映著的臉蛋空白了幾秒,手機收起。
女孩從完全藏裹住她的大單人沙發裡起身,拿上旁邊的手包,走之前她對著手裡的小餅幹遲疑地支了支眼。
秉著“浪費就是犯罪”的原則,卻夏還是耷著眼把薄片餅幹叼進唇間。她一邊翻開秦芷薇塞得亂七八糟的黑色手包,一邊匆匆往休息室門外走。
休息室雙開門大敞,門口沒任何阻礙,低頭找耳環的卻夏小跑出去——
唰。
一陣衣角掀起的風裡,輕淡的香根草勾纏橡木苔的氣息從鼻尖擦過。
卻夏停得艱難而極限,再少半點平衡掌控就快撞進對方懷裡。
她細眉一蹙一勾,薄薄眼皮朝前撩起。
正碰那人落眼,淡漠眼神越過拉到鼻梁下的黑色口罩,半個下颌的優越曲線裹出凌厲。
四目相對。
卻夏:“……”
流年不利,出門撞鬼。
還是白毛鬼。
對方顯然也認出她了。
陳不恪略冷淡的黑眸裡浸上一點意外,他停了幾秒,隻輕微地一挑眉,隔著口罩低聲緩語:“又來碰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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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來、碰、瓷?
隨著咔的一聲輕響,卻夏唇間咬著的薄片小餅幹斷開,大半塊從兩人中間落下。
卻夏心裡一驚,本能抽手去接。
但晚了一步——
陳不恪抬手,掌心託起一塊碎裂開的薄片餅幹,細小的碎渣落在邊緣。
動作是下意識的,接完又不能扔。
陳不恪輕皺眉,目光挪上去找“餅幹主人”。
卻夏停了幾秒,慢吞吞把嘴巴裡剩下那小半塊咬碎了,咽下去,然後她仰頭對上那人漆黑不善的眼。
陳不恪:“你不想說點什麼?”
女孩安靜兩秒,語氣平得毫無起伏:“身手敏捷,就獎給你了。”
陳不恪:“?”
正巧此時,斜對面晚會廳的門被推開,張康盛探身出來:“祖宗哎你怎麼不進來,杵這兒幹——”
卻夏轉身,扶住要彈回的門。
女孩情緒寡淡的清麗側顏也噎住了張康盛沒說完的話。
張康盛呆盯著她,不確定的:“卻…夏?”
卻夏攥著秦芷薇手包,點頭時和張康盛擦肩而過。
跑進去前她還給門外的那人輕描淡寫留了一句:“不用客氣,你應得的。”
長廊發酵著寂靜。
張康盛終於回神,表情僵硬地扭回脖子:“恪總,我沒認錯吧?剛剛過去的,是不是那晚影視城灑你一身蘇打水的小姑娘?”
“嗯。”
陳不恪懶應了聲。
“她怎麼會在這兒?還跑進去了?”張康盛驚得轉了兩圈,才注意到陳不恪一直半低著眉眼,望著掌心,意色疏懶,側顏神態竟看不出是漠然不虞還是別的什麼。
張康盛不解:“你看自己左手幹嘛?”他湊過去一看,才發現陳不恪手裡還拿著塊類似餅幹的東西,“…這什麼?”
“餅幹。”
“我當然認識是餅幹,問題是這種東西怎麼會在你手裡?”
“……”
陳不恪抬回視線,似乎是笑了,聲音模糊又低低地藏在黑口罩裡。他拉起張康盛的手,餅幹放上去。
“我晚餐,”陳不恪懶洋洋拍掉了手上的餅幹碎屑,長腿進門,“賞你了。”
張康盛:“……”
張康盛:“??”
晚會廳西北角。
陳不恪單手插著褲袋站在牆前,神色淡漠地垂著眼,手裡香檳杯隨意搖晃,酒漿在燈光下絢爛地浮動著。
這副生熟勿近拒人千裡的模樣,讓不少頻頻望來的目光黯然收回。
還剩個別不死心,就被站他前面的張康盛擋了。
小半晚下來,張康盛口幹舌燥,等終於敷衍走了最後一個,他呲牙咧嘴地回來陳不恪身旁。
“您真當自己是來當吉祥物的啊,什麼也不說就幹站著?”張康盛送了口酒,餘光一瞄廳裡,壓低聲音,“您知道,這屋裡一大半是為恪總你來的吧?”
“哦。”
陳不恪眼都不抬,聲色懶散:“貴圈多gay,名不虛傳。”
“噗…咳咳——”
張康盛嗆了口酒,咳了好幾聲才回頭:“什麼玩意?不是那個意思!他們是想和你合作,你又幾乎從來不出席這種場合,好多都是聽說了你會來才來的。”
陳不恪無所謂,也沒應聲。
張康盛自己轉了個彎:“當然,確實有衝你來的,比如那位小紅花,一晚上都過來多少回了?哎,你給我句實話,你確定和她真沒關系吧?”
陳不恪漫不經心地一抬杯託,抿了口香檳,才隨口問。
“誰。”
“…靠,”張康盛差點氣笑了,轉過身朝就在不遠處的秦芷薇示意,“傍晚來找你籤名那個,小花秦芷薇,這才多久你就沒印象了?白瞎人家一晚上就在這一畝三分地裡來回打轉。”
陳不恪巡過半場的視線隨過去,勾上那個穿著裸肩長裙的背影,然後在落過那頭蓋過頸後恰及蝴蝶骨的中長發時,碎白發間漆黑眸子裡情緒忽地一晃。
香檳杯液面停下了。
“怎麼了?”張康盛敏感察覺,問。
“像。”
“啊?”
張康盛聽得雲裡霧裡,正回過頭。
他順著陳不恪目光方向看到了與人言笑的秦芷薇,對方卻也有所察覺,回過身,對上陳不恪的視線後她立時捧起羞赧又粲然的笑,朝這邊一舉杯就要過來。
張康盛大感頭疼:“祖宗哎,好不容易清闲下來,你快別勾引人了。”
陳不恪放下香檳杯,不屑低哂:“我看一眼就算勾引?”
“算。”張康盛斬釘截鐵。
“哦,那人勾引過來了,接客的活交給你了。”陳不恪收手插兜,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
張康盛忙追兩步:“你幹嘛去?”
“洗手間。”
“……”
“哗啦啦——”
洗手臺的水聲,第N次喚醒牆外昏昏欲睡的女孩。
卻夏頓了頓,從涼冰冰的瓷磚牆壁前支起額頭,她睜開纏綿得難分難舍的眼皮,耷拉著眼尾沒表情地打了個呵欠。
比起公共休息室的柔軟沙發,晚會廳這邊洗手間外的休息處就是地獄折磨。
凳子硬,還沒靠背,設計師的初衷一定很反人類。
而一廊之隔,她還能清晰聽到幾米外拐角的綠植後,晚會廳裡觥籌交錯、衣香鬢影間言笑晏晏的動靜。
頂流巨星,當紅小生,傳媒高層,影帝視後,金牌導演……
數不清的圈內頭部資源人脈就在幾米之距,半小時前聽聞她來送耳環然後被堵在晚會廳內的悲慘遭遇後,於夢苒差點從手機聊天款框裡跳出來,要薅著她脖子逼她爬也要爬進去撲騰一番。
但鹹魚不想撲騰,再怎麼撲騰鹹魚最後的結局也隻有一個:和其他奮力掙扎的活魚一起被曬成魚幹。
所以鹹魚的夢想就是躺平。
最多再躺一年時間。
隻等和天樂傳媒的合約結束,她就可以徹底離開這個華麗虛幻的世界了。
卻夏拿起秦芷薇的手包,起身。
短時間內晚會大概是不會結束了,她決定去洗把冷水臉,清醒一下。
晚會廳內置的洗手臺是男女共用,衛生間分在長臺的兩個入門內,正中還有一間補妝室。
卻夏掬起一捧清水潑在臉上,聽見門內隱約的闲聊。
“今晚的贊助拍品,你準備好了?”
“嗯,帶過來一套藏品首飾,你呢。”
“山水畫,公司裡安排的,具體我沒過問。哎,今晚的拍賣限額是多少來著?”
“單人上限一百萬吧,都是募捐,再多就過了。”
“也是。”
“怎麼了,你有喜歡的拍品?”
“哈哈,誰真來慈善拍賣拍東西?我就是看陳不恪今晚竟然真來了,不知道有沒有他贊助的拍品,不然說不定會有人為了討他歡心,破了百萬的規矩呢。”
“有人?別是你自己吧?”
“哈哈……”
卻夏勻速掬著水洗臉,交談聲左耳入右耳出。
她對圈裡八卦和那些半明半暗的規則素來不上心,一邊聽著一邊抽了旁邊的擦手紙,對著鏡子在神色寡淡的臉上隨便抹了兩下,就揉成團扔進廢紙簍裡。
聽到補妝的兩人要出來了,卻夏拿上黑色手包,轉出洗手間——雖然旁聽確是無心,但她並不想再惹上被誤會的麻煩。
結果剛轉過身,卻夏就與快步轉進來的人打了個照面。
她身影一停,松散垂著的眉慢慢皺起。
對方也停了,幹瘦的臉在震驚後慢慢露出輕蔑的笑:“卻夏?你當真在這兒啊。”
“——”
身後的化妝間門恰在這一秒打開。
兩個帶笑出來的人聽得這話,各自望來,其中一個女星扶著門愣了下:“姚導,您今晚也過來了?”
姚杉雲挪過去視線:“有個項目,過來談談合作。”
“姚導是也聽了那位今年可能會接一部劇的流言,為了陳不恪來的吧?”後面那個顯然是競方,這會皮笑肉不笑地點破。
“各憑本事,徐總不用來試探我。”
姚杉雲還克制著表情,但顯然沒心思和他們客套。鏡片後那雙小眼裡摁著兇光,不掩飾地壓在他面前的卻夏身上。
那兩人很快察覺。
“看來姚導有事,那我們改時再聊。”
或同情或好奇地瞥過卻夏,那兩人就前後繞過他們出去了。這圈裡最常見慣的就是人情薄涼高樓起塌,一屋子人的慈悲心加起來大約都少得可憐,沒幾個會去管陌生人的闲事。
這會卻夏松落了眉眼,神色也回到方才的困態——要不是姚杉雲故意攔著,她大概已經繞過他出去了。
等那兩人腳步聲稍遠,姚杉雲又上前一步。
惡意終於不再掩飾。
“這三年混得挺好啊,卻夏,聽說你籤到天樂傳媒去了?真以為大樹底下好乘涼,到那兒我就夠不著你了是吧?”
“……”
對方步步逼近,卻夏也就配合地往後退。
洗手外間地方不大,沒幾步她就退到了那兩人方才出來的補妝間裡。她側回頭,瞥了眼門縫內,裡面不知緣由但半明半暗的,死寂如初,不像有人。
總比在外面被進出洗手間的圍觀要好。
卻夏於是轉回來,沒什麼表情地偏了下頭:“進來聊?”
“?”
姚杉雲顯然意外,都沒能回過話。
卻夏也沒理他,一轉身,垂耷著眼就推門進去了。
姚杉雲回神立刻跟了上去。
化妝間裡的燈不知被誰關了一盞。
門口這排長鏡前是亮著的,裡面一張褐色長沙發和空蕩茶幾,幾摞報紙雜志擱在旁邊。
原來真正的休息處在這裡面。
卻夏遺憾地盯著那張背對他們的長沙發,隻覺著那材質看起來就柔軟結實,躺下去說不定比她住的單人床都舒服。
相逢恨晚。
卻夏沒來得及多想,一隻令她厭惡的手從後面搭上她的肩。
“可以啊,摔打幾年識趣多了,現在知道當初你錯過的是什麼樣的機會了?”
“……”
隨著話聲,對方令人惡心的黏膩呼吸快要貼上來。
側牆長鏡裡,女孩情緒淺淡的面孔上難得露出點明顯的嫌惡。
不見怎麼動作,被姚杉雲扣在掌下的卻夏就輕靈地轉身脫開,退後半步拉遠距離。
“不好意思,走神了,”她臉上空漠,看不出半點抱歉,“叔叔,你哪位。”
“我——”
姚杉雲被噎得不輕,差點背過氣去:“你會不認識我?你跟我裝什麼蒜!”
“嗯,我貴人多忘事。”
“卻夏!好你個卻夏,”姚杉雲臉都漲紅了,“幾年沒見,你這翅膀比之前更硬了,你還想不想在這個圈子裡混?”
“……”
女孩扭開臉,神色恹恹地打完了那個呵欠,“不太想,”她語氣毫無起伏,“姚導快找人給我開了吧,求你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