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杉雲大約是被她這沒表情的嘲諷氣瘋了,酒勁兒跟著衝上來,他扭頭就鎖上了化妝間的門。
那門鎖難弄,他折騰了好幾秒才擰完,回頭還對上了卻夏勾過來的看弱智似的憐憫眼神。
“媽的,老子待會就讓你知道我的厲害。”姚杉雲獰著臉,轉過身就開始解自己的皮帶。
卻夏意外地提了提眼角。
盡管同歸為人類物種,但活著的每一天,都可能被這個群族裡的渣滓刷新自己對下限的認知呢。
人生的驚喜大概就這樣了。
卻夏想著,輕飄笑了下。淺咖色瞳子漾過縷光,薄涼淺淡。
她垂手,用兩側拇指輕輕一捋牛仔短褲背帶,落到長帶根扣,一扯一拽就解開。兩根淺色牛仔褲帶被她拿在掌心。她不忘回眸,視線環過天花板一圈。
沒有監控。
卻夏剛看完,轉回視線就見姚杉雲眼神惡心地盯著她,一副要撲上來的架勢。
卻夏不愛等。
所以她先上去了——
白皙修長的小腿提起,對著姚杉雲就是當胸一腳,砰的一聲,姚杉雲連罵都沒來得及叫出來就被胸前的小白鞋踩在了門上,撞得木門狠狠一顫。
他臉色一白,試圖起身:“卻……”
右腿踩著沒落,卻夏折膝俯身,柔韌度和單薄腰腹的爆發力壓到極致,將他硬踩回去。左腿斜拉點地,繃直得像雪白的弓弦。
而女孩抬起的眸,就如厲色裡的箭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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兇狠得殺人。
姚杉雲被懾住了,面色更白。
他記憶裡的卻夏不是這樣的,至少不曾這樣令他恐懼——在他眼裡她不過是一個拒絕他潛規則的毫無背景還不知死活的新人演員,當初他把她踢出劇組,發話斷了她的前程,她都一言不敢發,而這幾年摸爬滾打早該教會她怎麼在圈裡做人。
可不但沒有,她還、她還敢!
在姚杉雲目眦欲裂的怒視裡,卻夏輕淡地笑了:“你是不是在奇怪,我怎麼敢跟你動手?”
姚杉雲忍著胸口的悶痛窒息感,漲著臉嘶聲:“卻夏,不想死你就給我把——”
“知道我當初為什麼忍你嗎?”卻夏輕忽地打斷,語氣仍松散得像在念沒感情的旁白,“因為那時候,我還剩一百多萬的債沒還完。我不能得罪你,也不能退圈。”
姚杉雲愣了下。
“還債”這個詞,對他在的那個圈層是個過於陌生的概念。尤其他印象深刻,那時他令他垂涎欲滴的女孩剛過二十,入圈兩年,身後影子裡藏著的應該是滿心往上爬的欲望貪念,而不是什麼,還債。
“現在沒了。”
卻夏沒等他回神,手裡拿著的牛仔長帶折了幾疊,在姚杉雲臉上拍了拍,“所以勸你一句,叔叔,別逼我新仇舊恨一起算。小孩子瘋起來不要命的,你比我明白。”
“!”
在姚杉雲一瞬快氣炸卻又忍下的怒意裡,卻夏想他是明白了。
沒用上的牛仔褲帶也髒了,被她隨手扔在旁邊。她收腿緩落,左腳一寸未挪。
終於被放開的姚杉雲揉著胸口,面色鐵青:“行,卻夏,你狠。我告訴你,你這輩子別指望在這個圈子裡出頭了!”
卻夏當沒聽見,後翹著右腿,邊揉腳踝邊恹著聲敷衍:
“請滾吧您。”
姚杉雲有意想報復,但看了一眼女孩從動手開始就沒挪過的像楔在地面上的纖細長腿,身為導演他很清楚這需要怎樣的武打功底,所以最後他隻是惡狠狠地拉開門。
最後半步出門前,他恨恨扭頭:“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憑你也能進天樂?一樣給別人睡的東西,裝什麼清高!”
“……”
卻夏揉腳踝的手指一停。
心念一遍殺人犯法,她沒表情地抬起眼:“對,我不清高,碰上想睡的我就睡了,可你不行啊。”
姚杉雲沒想到她敢承認:“什麼??”
卻夏懶洋洋地給他重復:“可,你,不,行,啊。”
“…卻夏!!”
一聲震怒的咆哮,蓋過了身後細微的異響。
卻夏松懶的神色微微一滯,甚至沒搭理放下一連串髒話加狠話的姚杉雲。
直等到姚杉雲罵罵咧咧地走了,卻夏扣著木門,合上。
她停了幾秒,轉過來,背靠門板警惕地望向那條長沙發。
“誰藏在那兒,”女孩冷淡著聲,“出來。”
“……出來幹什麼。”
沙發後,蓋在雜志下的嗓音低低懶懶地笑起來。
那人扯開雜志,蜷起腰腹,從沙發靠背後不緊不慢地坐起來。
他側過眸,眸裡笑意影綽。
“要滅口麼。”
第5章 春日
望見沙發後坐起來那人在光下色澤晃眼的白毛,卻夏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這什麼孽緣。
平靜了幾秒,卻夏問:“剛才的話你全聽到了?”
“這要看,你說的是多久前的‘剛才’,”陳不恪側靠在沙發上,不太清醒地眯著黑眸,一身並不想起來的散漫溢於眉眼,“有人聊天吵醒了我,後面的話,不得不聽到了。”
“不得不”三個字,被那人剛睡醒的嗓音拿捏得懶散又深刻。
他話間抬手,隨便揉了把碎白的發,修長微折的指骨從發間將露不露,弧度性感。
半遮了眉眼的陰翳拓下,將他比普通人稍深的五官輪廓勾描得更凌厲惹人,隻是那副不情願的模樣實在叫人牙痒。
卻夏卻沒什麼反應:“我希望你可以當沒聽到。”
“?”陳不恪似乎被她的平靜惹笑了,他從半醒不醒的睡意裡挑眉,又把視線落回來,“這算命令?”
卻夏:“請求。”
陳不恪:“聽起來不像。”
“那要怎麼才像,”女孩抬眸,軟紅的唇嘲弄微翹,“不然,我給你磕一個?”
陳不恪:“?”
寂靜過後。
陳不恪單手扣住沙發靠背,借力起身,長腿一越,竟直接從沙發後落到靠背前的地面。
卻夏薄薄的眼皮不安地跳了下,剛散去的警惕慢慢攏回她眼底。
——確認過眼神,是可能打不過的人。
而看起來完全不像有這身手的那人越過沙發來,落了地也並沒做什麼。
他松卸了力,隻將雙手後撐上沙發高背,長腿松散交疊,還憑著身高優勢用那副冷淡似笑的帥臉對準她。
然後陳不恪緩慢地把下颌輕抬了下。
卻夏沒表情:“幹嘛。”
“不是要給我磕一個嗎?”陳不恪扯松了領口,碎白的發搭過漆黑的眸,更襯他聲線發懶,“磕吧,我準備好了。”
卻夏:“?”
這叫人?
卻夏氣笑了,轉開臉。
她笑起來是很好看的,那雙平日裡總垂耷著的眼尾也會拎起微翹的弧度來,眼睛深處漾著光,像一張絕色而死寂的水墨畫在面前一點點鮮活起來。
明麗生動的,令人挪不開眼。
可惜來得快去得也快。
陳不恪沒來得及多看一會,就見女孩低頭從牛仔短褲的口袋裡拿出正在震動的手機,對著屏幕她不知緣由地停了幾秒,再接起電話抬頭時,眉眼間已是情緒空乏。
電話裡還是秦芷薇:“你過來正廳裡找我。”
卻夏:“現在?”
“當然是現在,不然我打電話給你幹嘛,”秦芷薇不悅,“你在哪兒呢,我到洗手間怎麼沒找著你?”
“……”
卻夏無聲抬眸,對上沙發前漫不經心地支著身瞥她的那人。
被秦芷薇看見自己和陳不恪同處在一個房間裡,那大小姐大概能拽著她發瘋一整年。
想想都很陰間。
卻夏慢吞吞蹙了眉,身體出於本能地遠離了某個禍害半步,她轉身,拉開補妝間的門。
門外暫時不見人影。
“我這就過去。”卻夏剛想往外邁步。
“不磕就算了,”身後那人忽笑,“連道別都沒有,真不怕我說出去麼。”
“!”
卻夏陡然停下。
手機裡秦芷薇已經敏感地開口了:“剛剛是誰的聲音,你那邊有別人嗎?”
卻夏:“……”
她第一次如此嫌棄智能手機優越的收音效果。
“有,一個路過的。”卻夏隨口敷衍,同時沒表情地回眸望了陳不恪一眼。
被警告了。
陳不恪靠著沙發,笑意更明顯。
“我現在就過去。”
通話掛斷,卻夏收起手機,同時沒抬頭地對房裡那人說:“和你要解約的那個秘密交換,我們恩怨兩清。”
說完她抬腿要走。
“喂,”陳不恪卻像沒聽見,隻意味不明地笑:“道別。”
卻夏:“……”
“快點。”
卻夏閉了閉眼,壓下情緒:“再見。”
出口她就後悔了。
應該說拜拜的,然後再也別見——每次見這人她就沒一回好事。
門合上的最後一線。
離開的卻夏聽見身後那人笑了:“好啊,再見。”
“……”
房間裡,陳不恪半低著眼,隨意給手機裡催促的張康盛發了一句“就來”。
發完後他直起身,瞥了眼被女孩丟在旁邊垃圾桶裡的牛仔褲帶。
停過幾秒後輕勾了唇,陳不恪笑著插袋走出去。
他沒提醒她。
錢和錢交換,算恩怨兩清。
秘密和秘密交換,隻能是恩怨加倍。
·
恩怨加倍了的顯然不隻是卻夏和陳不恪的孽緣。
在看到秦芷薇身旁站著幾人裡,正有一臉晦色惡意的姚杉雲時,卻夏就有了不太好的預感。
而臉色難看的秦芷薇對面,晚會廳的安保正對著名單一一查看。
“…很抱歉,這位小姐確實不在邀請名單上。按照規定,我們不能讓她留在這邊。”
“我說了,她是和我一起來的助理,進來給我送東西的,”從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讓秦芷薇面色不虞,她冷眼對著安保男子,“你把她這樣趕出去,讓我的臉往哪放?”
對方為難:“秦小姐。”
“哎哎,大家都認識,沒必要鬧得這麼難看,”姚杉雲看夠了熱鬧,很適時地站出來,“有一點秦小姐似乎說錯了,據我所知這位並不是你的助理,而同是天樂傳媒的籤約藝人吧?”
秦芷薇被點破謊,心情更差了,但對著姚杉雲她也不好發作,隻能冷著臉當沒聽到。
姚杉雲的視線落到卻夏身上,那臉故作的茫然令人犯惡心:“你叫卻,卻什麼來著?”
“……”
卻你祖宗。
卻夏神色漠然地看他的猴戲。
姚杉雲眼底抑著晦暗,面上反笑:“噢,我想起來了,卻夏,對吧?前幾年在H市影視城,你做特約群演那會表現很突出,我還對你有點印象呢。”
這話一出,四旁隱約的議論響起。
“群演?難怪眼生。”
“這種演員怎麼都到這兒來了,她也在名單上?”
“沒聽說麼,自己進來的,大概是仰仗著天樂傳媒的關系偷混進來,想搭搭路子吧。”
“嘁,現在的年輕人,一門心思在歪道上。”
“是啊,現在弄得多難看?”
“……”
話聲入耳,姚杉雲望著卻夏的眼神更快意,臉上的笑也就更透著虛偽的和善。
秦芷薇不由得皺眉:“姚導,她已經不做群演了,現在是我的替身演員。”
這話一出,其餘人眼神更古怪。
秦芷薇大小姐做派慣了,在她自己看來,給她當替身自然比做路人群演高貴很多。
但圈內人也都了解,群演至少可能還有屬於自己的鏡頭,也能幻想一日魚躍龍門,替身卻隻是躲在暗處的影子。側臉都不露,甚至被一些演員避諱提起,所以有的連姓名都不配出現在演員列表裡——
但凡有一丁點夢想或追求,誰會選這種路子?
於是四面八方投來的視線裡,已經不乏難掩鄙夷情緒的了。
卻夏平靜站著,隨他們打量。
要不是怕惹惱這些自覺掉咖的“貴人”而更招致沒完沒了的麻煩,她大概已經忍不住要打個呵欠宣布退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