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子燁對我說:「胭胭,閉上眼睛。」我立刻閉好。
其實現在是在生死一線,但我的心在這一刻,卻一點都不緊張,反而很平靜。
眼睛閉上了,耳邊的風聲和馬鳴聽的更清晰,溫子燁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令人安心。
隨後,人掉落在馬下的聲音,刀刺入身體的身體,骨頭碎裂的聲音,血液濺到衣帛的聲音……聲聲入耳。
這場景如夢似幻,像是很多年前,我封後大典那日遇刺,褚綏之也是這樣將我護在身後,鮮血僅透了三千石階。
想必,褚綏之滅了我的母國那天,棠梨崩潰殉主的時候,齊國的大地也是有這麼多血。
想到這裏,我的心又是一揪。
再往後,是一片安靜,隻剩下奔騰的馬蹄。
我睜開眼:「溫子燁?」「嗯。」溫子燁一邊策馬下山,一手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頂:
「胭胭,我們安全了,我們回去。對不起,今天不該帶你出來。」我想說些什麼,但嘴巴卻發不出聲音,大抵是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後怕。
馬匹停在平陽縣公主府門口,棠梨才剛出門要迎,立馬「呀!」了一聲:
「公主,怎麼有好多血?」也就是這時,溫子燁直挺挺地,從馬背上倒了下去。
肆|忘川河
公主府內,我抱著溫子燁的身體一點一點變涼,這樣的溫度就好像是在提醒我,我又要再一次失去他。
不行!不可以!絕對不要!
「溫子燁!你撐住點,不許死,聽到沒有?」我哭得上接不接下氣,溫子燁抬起手拭去我眼角淚珠,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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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累了,又死不了,哭什麼呢。」「平陽公主啊,你莫不是心悅我,我不過是流點血,想睡會,就擔心到哭了?」我一瞬間有點傻,跳過他的問題,更多的是喜悅:「溫子燁你……你真的沒事嗎?」這時太醫進來了,我便沒有再多問什麼,將床前的位置讓了出來,轉身去小廚房讓棠梨再備些膳食。
看他嘴巴這麼欠,大概是真沒什麼事兒吧。
棠梨吩咐小廚房煮了紅棗豬肚雞湯,我又讓棠梨溫了齊國特有的鸝歌釀與離人醉。
這晚月色皎皎,我剛準備就寢,窗外卻閃過一個人影。
我警惕起來,剛想去門口喊棠梨,溫子燁直接在我眼前翻了窗。
我嚇了一跳:「你傷剛好些,幹什麼呢?」「晚上睡不著,找有趣的人解解悶。」溫子燁朝我一笑,「有酒嗎?」「有也不給你,你是什麼身份,我堂堂公主還要給你當個解悶的?」我小脾氣上來了,就要將他往外推。
棠梨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公主,您有什麼事兒喊了奴婢嗎?奴婢方才聽您房間似乎有聲音,但未聽清是什麼。」我下意識遮掩:「沒事兒,你去吧。」溫子燁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公主方才還推我,怎麼現在人一問,又不趕我了?」我懶得理他這不正經的,徑自在小桌旁一坐,倒上一壺離人醉:「一直想問你,究竟是怎麼招惹上那群人的?」有些事情,我想弄清楚了。
「你從哪裡來?以後又要怎麼辦?溫子燁,其實今天我從馬背上下來,想起來一件事,就是我對你其實一無所知。
」溫子燁輕輕閉了閉眼睛,在我身邊坐下來。
他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隻是抬頭看月亮。
「當時,你為什麼願意跟我走?畢竟我們也不熟。」這第三個問題,其實是我最想問的,難不成看我好看,你便救下,還要跟我走?
呸呸呸,想想也不可能。
溫子燁聽完笑起來:「因為胭胭好看。」我炸毛了:「那你這登徒子倒是裝有模有樣,寫的一手好字,還配得一身好功夫。」溫子燁這次斂了笑意。
「胭胭,寧國的紅楓,比齊國還要艷。」「嗯?」我捕捉到細節:「溫子燁,所以你本是寧國人嗎?」溫子燁這次沒有回答我,話題轉得生硬卻自然:「胭胭,你知道忘川河嗎?」「什麼?」我眉心一跳,敏銳地轉頭看向他,但溫子燁倒是一臉悠閑。
「忘川河,人死了以後才會出現,並且可能性很小。我阿娘說,那裏開滿了白色的花,人若是不上忘川河上那條船,轉身往回走,便有機會再重來一次人生。」我脊背發涼。
又來了!又來了!
這些話的確是存在的,但與我記憶中的時間線,永遠有對不上的時間差!
雖然是騙小孩子的,但看著這月亮,我又想到了我過世的阿娘。溫子燁眼眸溫柔:「那,如果是你,你會回頭嗎?」我沉默,然後說了與上一世不一樣的答案。
「應該不會,人死了就死了,幹什麼還要重來呢?沒什麼意思,世上沒有後悔藥,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重來一回又有什麼意義?」「要是我,那就安安心心上船過那忘川河,到了閻王殿再一飲而盡孟婆那湯,然後,大大方方入輪回,轉世,再遇到該遇到的人……這樣不是才對麼?做那違背天理綱常的事,到底有什麼必要呢?」我一口氣說了許多,發現口乾舌燥,拿起一杯酒便喝了。
放下杯盞時,才驚覺溫子燁正看著我,眼中無盡繾綣溫柔,似乎在透過我,看見我的靈魂深處。
「我也覺得。」溫子燁也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股子飲了下去,「沒有什麼好重來的,過去就是過去了。」溫子燁似乎酒量不及我。
他隻喝了三四杯離人醉和鸝歌葡萄釀,眼神便迷離起來。
語氣也變得很溫吞,與我閑談時,也不會陰陽怪氣地故意嗆我。
我和他從大齊聊到邊疆,再聊到我們的初見,就是遇到彼此時,生死一線的那面。
溫子燁那天說了一句話,我至今記得。
「胭胭,你當時在橋下面,看見那群黑衣人走了之後,對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那一笑,真是差點要了我的命,我情願被黑衣人再追殺一次,也不敢再看你笑了。」我好奇:「為什麼?」「因為會力氣全無,連話都不知道怎麼講。」他又笑了起來,這樣的笑容,我怕他哪天若是敢牽馬繞平陽,定是滿樓紅袖招的。
我明知故問:「何意?」溫子燁笑:「我送公主一樣東西,好不好?」我一愣。
走向又跳出了原先記憶,溫子燁上一世,並不曾送我東西的。
溫子燁從衣袖中取出一塊玉鐲。
那鐲子水色極好,琥珀般剔透,一看便價值不菲。
「這鐲子本是一對,我母親留給我和我阿姐一人一隻,我現在將我的這隻贈與你。」我上輩子沒經歷過這段,此刻懵懂:「這鐲子有什麼寓意嗎?」「也沒什麼寓意,好看,送公主戴著玩兒。」溫子燁眼裏清朗:「我曾以為我母親去世以後,阿姐戴這鐲子,就應該是最好看的了。」「沒想到還是太過年少,才疏學淺,不問世事,還好離家跑出來看了看。」「什麼意思?」我仰起腦袋,溫子燁高出我一個頭還多,相比之下真我覺得自己矮。
他朝我彎起眼睛,答非所問。
「雖是一路上是兇險了些。」「但是值了。」溫子燁閉上眼,說話慢了許多:「這鐲子,隻傳給我們溫家的女眷。」「懂了嗎,公主殿下?」伍|嘆離別
那晚我睡得並不好,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上一世,我與溫子燁在一起數月才訂了終身,可這一次,溫子燁為何這麼早就送了我祖傳的鐲子?
我能確定這是溫子燁本人,他的樣貌,性格,言語都沒有什麼變化,唯一不對的就是時間。
好巧不巧,父皇在宮裏辦了晚宴,次日一大早我便回了宮,再返回已經是半月以後。
我同父皇說了,我已有了心上人。
溫子燁本人來路不明,父皇雖是同我發了脾氣,但也拗不過我,喊我將溫子燁帶入宮中,他要親自見一見。
棠梨今早在回平陽縣的路上同我說,公主府的暗影侍衛昨晚射下了一隻傳信鴿,隻是沒有找到屍體,也不知傳的什麼信。
我並未放在心上,傳信鴿齊國天天空中有,公主府為了安全,常常誤射下國中百姓養的那些,飛過公主府上空的鴿子。
我回到公主府,興奮地跨過門檻,連下人扶都不要:「溫子燁,溫子燁!」推開那扇門,裏頭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風吹過珠簾。
有一瞬間我以為,溫子燁會出現在我的身後,一臉嫌棄地朝我陰陽怪氣:
「喊什麼喊?我不是就在這裏?」可是沒有。
又一次,即便我不去想,但這樣的時間差真真實實地存在著。
溫子燁,在他上一世離開我的時間之前,再一次從世上消失了。
棠梨說,前一晚溫子燁明明還在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一個大活人就悄然走了。
我最後離開了平陽縣,回到宮裏之後,每天渾渾噩噩。
我一直記得那天,父皇將我叫到身邊問:「胭兒,你可還想著那個溫子燁?」我跪下:「回父皇……恕兒臣不孝。」父皇嘆了很長很長的一口氣:「你去吧。」最近我總是做一個夢。
夢裏有時會有褚綏之騎在馬上,情緒崩潰地在喊我的名字,有時候也有溫子燁的笑臉,他穿著一席白袍,戴著鬥笠,溫潤如玉。
但每次都會出現的人,居然是尋因方丈。
他撚動手中佛珠,朝我一字一頓:
「命中情劫,躲不過;思念因緣,不可說。」又過了小半月,我才知道,那天父皇為什麼會嘆了那麼長的一口氣。
因為棠梨今早跟我說,寧國的安定公主就快要到大齊了。
我坐在榻上,怔愣了許久。
寧國安定公主的名字很好聽,叫做褚綏靈。
褚綏靈,是褚綏之的胞姐,寧國的長公主。
她的名氣響遍大江南北,不是因為外貌或身世,而是因為,她是一名上過戰場的女子。
她封號安定,是因為帶兵打過仗。
上一世在寧國,她與我關系不錯。說實話,褚綏靈性格大方又英氣,我很喜歡她。
可她來齊國了,代表寧國來求親了。
前來求親的時間又比我記憶中早了不少,不過我已經習慣了,並不再多想,畢竟想了也沒有什麼用處。
我的腦海裏浮現出夢裏,尋因方丈對我的那些話……
那麼這一次,我還能躲得掉嗎?
陸|半生誤
寧國前來鞏固外交,大齊設宴款待。
席間觥籌交錯,我透過舞姬看褚綏靈,她和上一世一樣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