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不是他們原本的目標,但既然被我發現了他們,便肯定是要趕盡殺絕的。
我邊跑邊想,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心思一分神,我腳下便不留心,下一瞬便踩上了半塊凸起的竹筍。
我踉蹌了一下摔在地上,金箔絲綢的衣裙,被碎石塊刮破了好幾處。
幸好沒受什麼傷,可追趕的步伐已經近在咫尺之處。
我跑不掉了。
我閉上眼睛,眼角滾下淚珠來。
這真的……太不甘心了。
我還什麼都沒有做,甚至連再次跟溫子燁說一句話都沒有來得及,竟要在此殞命嗎?
可說這時那時快,下一刻我竟聽到身後人發出一聲痛苦悶哼,隨後應之倒地!
我驚訝地睜開眼睛,咫尺之處所見,竟是一襲白衣。
溫子燁手持著細長鐵劍,鋒利的劍身有銀色的光芒,還淌著絲絲熱血,幾滴落在地面上,立馬將散落的竹葉染了色。
「還不起來?跪在這兒等著人砍?」不耐煩的聲音自我頭頂上方傳來,言語間的嫌棄絲毫不加掩飾,可我卻喜得要哭出來。
我抬眸,對上溫子燁清瘦的臉孔。
他月白的裏衣染了顏色,卻仍然看起來幹凈又澄澈,似是神仙一般。
僅分秒之間,我也不想顧什麼男女授受不親,立馬就抓住了他未持劍柄的那隻手,借他的力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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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謝你啊,小公子。」溫子燁掃了我一眼,並未甩開我:「能跑?」「能。」我咬著下唇,沖他點點頭。
此刻,聽其他幾個黑衣人腳步聲似乎越來越近,他也不拖時間,立即反扣住我手,,將我向後頭小路帶:
「跟著我,跑!」「想活命的話,別回頭!」貳|生死線
竹林之間溪流淙淙,我與溫子燁奔跑的腳步聲交錯。
初見即是生死一線,同樣被追殺的經歷,和上一世終於漸漸重合。
天色將晚,溫子燁拉著我跑出了林子,但與棠梨及侍衛隊的等候處已經相距幾裏。
氣喘籲籲之間,我終於看見了記憶中的那條河,還有那座廢棄的橋。
「會遊泳嗎?」溫子燁問我。
「不是很會,但應該沒問題。」我已經沒了力氣:「我們要跳河躲開他們嗎?」「不必了,廢橋下面有個洞,藏裏邊就行。那是個死角,從上面看不見,跳河是下策。」溫子燁躊躇了兩秒,提前打了個預防針:「抱歉,冒犯了。」我還未做出反應,已經被他攔腰抱起,條件反射,我伸出胳膊圈住他脖頸。
溫子燁眉目微微一挑:「你倒是揩油揩得嫻熟得很,絲毫沒有男女授受不親之理。」我:「現在明明是情況特殊——」他沒聽我說完便往下輕輕一躍,跳上了斷橋之下的一塊平臺,藏身橋洞的前邊。
我先爬了進去,溫子燁進來之後,拿碎石塊堆在洞口再作了些掩護。
追殺我們的黑衣人的腳步聲,自頭頂上方傳來,依稀聽見「跳河」之類的字樣,似乎還有爭吵和罵聲。
然後,一切又安靜下來。
我眼珠子轉了兩圈,最後落到溫子燁身上,不知怎麼的,居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前世我一心撲褚隨之身上,為他做個溫良端莊的皇後,漸漸丟失了原本的自己,竟想不起來自己多久沒這麼笑過了。
如今再見到溫子燁,曾經那個被父皇母後捧在手心裏的調皮公主,似乎又回來了。
溫子燁剛想抬手,聽到我的笑聲,難以置信又無語地看著我:
「剛死裏逃生,又見了血,坐在這更不知道看不看得見明天的太陽。這種情況下還能笑得出來,姑娘真是好雅興。」「不敢當。」我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畢竟此時的溫子燁還不認識我。
「萍水相逢一場,小公子出手救了我,於我有恩,胭兒在此謝謝小公子,來日必有重謝。」溫子燁隻輕輕一挑眉:「哦。」我:「……對了,還沒有問公子的名姓?」他看著我:「公子不敢當,溫子燁。」「秦胭。」溫子燁偏頭:「可是秦國的那位平陽公主?」這句話他上一世問過,因此我很配合地重復:「正是本公主。」「今日既然拖累了溫公子,還請溫公子告知本公主自己家住哪裡,等出去了好有酬謝。」「就這麼確定能出去嗎?」溫子燁輕輕一笑,「那些人可能還會找回來。到底公主從小錦衣玉食,如此天真。」這人生的明明是一副溫柔的皮相,嘴為什麼又欠又賤!
「我當然確定,父皇這會兒肯定已經在派暗衛找我了。」我面上雖這麼說,但隻是因為這些我都經歷過一回,才敢如此篤定。
溫子燁沉默了一小會,才開了口:
「我初來乍到,這裏暫無落腳之處。我惹了些不該惹的人,那群黑衣人目標本就是我,救公主也不是我好心,隻是不想牽連無辜之人。說到底,是我拖累公主。」我清了清嗓子:「什麼連累不連累,既然今日遇見,我幫你擋災,你又救了我,自是扯平了。」溫子燁微微抬眼:「嗯?」此刻夕陽西下,橘紅色的天際爛漫無比,巨大的落日沉在溫子燁身後,將他一襲素白周邊鍍上一層璀璨。
河水平面波光粼粼,溫子燁的鬥笠放在一邊。我看著他溫柔的眉眼和輪廓,一如前世,眼裏不受控制地起了霧氣。
前世,我究竟錯過了什麼。
我輕輕開口:「那麼,若是我們能出去……」「溫子燁,你就跟著本公主回宮吧。」我淚眼汪汪看著他,頭頂上有馬蹄聲響。
是棠梨帶著的車隊和父皇派的暗衛來了。
三|褚綏之
我再次回到平陽縣府中,看見溫子燁還在時,立馬松了一口氣。
溫子燁當時正在研墨,察覺到門口有人,也並未直接抬頭,而是淺淺一笑。
那一笑,可真是日月生輝,好一個瑩澤如玉的少年郎。
「在宮裏平時寫字麼?」我鼓起腮幫子:「我寫字不好看的。」曾經我隻會點瘦金體的皮毛,但現在寫的一手好字,全是因為上一世溫子燁教的我。
如今他再問,我若是說不會寫,豈不是錯過了這拉進距離的好機會?
先前父皇教我瘦金體,意在令我謹言慎行,講究板正,小楷在他眼裏是小家子氣的。
可在溫子燁筆下,那一簇簇的小楷在宣紙上暈開,別樣一番風流倜儻。
我正以為溫子燁要教我,結果他隻是將筆擱置在硯臺上:「唉,那我也不寫了。」「……?」我也不好說什麼,隻心裏覺得莫名其妙,畢竟上一世可不是這樣的發展。
我又想起曾經嫁給褚綏之以後,他是也寫得一手好字。
褚綏之的篆書寫的極為漂亮,我站在一邊則相形見絀。
他還會安慰我說:「皇後寫的小楷最好看,是齊仁帝教的麼?」我差些忘記了,其實褚綏之,是個極溫柔的人。他若是不滅了我的母國,我是願意試著愛他的。
可惜,一切都沒有如果。
平陽縣外的丹楓紅得正是一塌糊塗,大片的青山漸漸披了黃褐的衣。
我出門時,溫子燁牽著一匹馬在門口。那是一匹極好的棗紅馬,鬃毛順滑油亮,見我出來,還打了個響嚏。
溫子燁撫摸著棗紅馬的腦袋,朝我溫和一笑:「可要帶公主出城兜個風?」我按捺不住興奮的嘴角:「那我要去到最高的那座山頭,看最紅的楓葉!」棠梨在我身後跳著嚷嚷:「公主!要記得早些回來呀!」是啊,得早些回來,因為也沒有經歷過這一段,所以我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上一世,我與溫子燁一直待在平陽縣,從未出去過。每日逛東逛西,打打鬧鬧的,好不自在。
這一世,人沒變,許多細節卻變了。
不過我能確定,溫子燁還是溫子燁,這點毋庸置疑,那便夠了。
山間林風簌簌,馬蹄踏在山頭之上叮咚響。棗紅馬一路馳騁,越過了微紅的地平線。
馬背上的溫子燁仍舊是一身白袍,平日裏像是個解救蒼生的溫潤仙官,現在倒是多了幾分颯爽英姿。
他抬眸的一瞬間,我突然想到了一個人。
話說,真輪樣貌,褚綏之比溫子燁更勝一籌。在我的印象裏,褚綏之總愛身著一席玄色鎏金線錦袍,束發,骨節上戴一枚青綠色的玉石扳指。
我隻用瞬間就強行打斷了回憶。
想那個人幹什麼?
天色暗得要比我想像的快。
當第一隻箭擦著馬肚子飛過時,我便知曉,近日是過得有些太安逸了。
上一世,我便沒有弄清楚,溫子燁到底去了哪裡,也不知道他到底招惹了什麼人,便離開了人世。
我死的……太早了,實在太早了。
也不知道,上一世的溫子燁,最後會不會知道我嫁給了褚綏之,還殉了國呢?
這一世,似乎是有意,想讓我探清上輩子死時都未解開的那些真相的。
棗紅馬跑的很快,身後七八匹棕毛馬也毫不遜色,距離我們不到百米。
七八個黑衣人時不時便射出一箭,溫子燁似乎是馴馬的好手,總能讓箭羽剛好擦著馬腹過,也不驚到馬匹。
「抓活的!半死不活的也行!」身後人的聲音嘶啞而狂妄:「還有上次見過的這小娘們,臉蛋身材似乎都不錯,抓來給哥兒幾個玩玩!」我感到溫子燁抓著我的那隻手猛地一緊。
換做上輩子,我定嚇得哭出聲來。
這一世,我雖然膽戰心驚,但也死咬著下唇不說話,總不能給溫子燁添亂。
隻是恍惚間一走神,身後的馬匹就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而後有什麼沉重的東西瞬間應聲倒地。
「啊——!」隨之而來的,是人疼痛到極致才會發出的嘶吼聲,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還是嚇得我渾身一個激靈。
溫子燁的聲音貼在我耳邊:「不怕,胭胭,咱們不怕,我在呢,絕對不會讓胭胭受傷。」我朝他懷裏又緊了緊,憋緊了眼淚。
他這話,不說還好,說了,我反而要差點落下了淚來。
胭胭,這是他上一世喊我的,時隔整整五年,我終於又聽到了。
雖然馬快,但黑衣人群左右夾攻,我們還是被逼到了死角,千丈懸崖之上,再無一絲擇路逃脫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