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梨在我身邊悄悄耳語:「公主,聽說寧國貴族一脈都有秘術,您知道是什麼麼?」「我也不知道,」我吃了一塊青提酥絡,「棠梨,小聲些。我們第一次見安定公主,可別讓他人覺得咱們沒禮數。」「是,公主。」其實我也很好奇,寧國有皇家秘術的事情,世人皆知,隻是不知其具體為何物。
然而上一世,我即便嫁過去一整年,也從未知道過寧國到底有什麼秘術。
褚綏之沒有告訴過我,我也並沒有問過。
想到褚綏之,我又發了會呆,再抬頭,竟對上褚綏靈的眼。
她笑:「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平陽公主見著親切,似是曾經認識一般。」我站起來頷首:「胭兒見過安定公主。」「不必多禮,」褚綏靈讓我坐下,起身朝向我父皇,「敢問齊王,平陽公主今年,年方幾何?」這一句宛若一記警鐘,在場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除了我的父皇,他隻是說了一句:「小女方才到及笄之年。」褚綏靈再次微微屈膝:「方才我見平陽公主容貌傾國傾城,舉手投足皆十分有靈氣。其實我本次前來齊國,還有一事相求。」「公主請說。」我父皇點頭。
我衣袖下的手早已經摳破了皮。
「在座的諸位都知曉,寧國上月剛經歷了國喪,嫡皇子剛剛經過外出歷練便匆匆上位,正是根基不穩之時。而鄰邊楚國虎視眈眈,新帝便帶了兵馬,花半月時間滅了楚國。
」我的父皇一點頭:「可見寧王是一世奇才。」這件事我知道,同時也在我意料之外。
上一世,我死的時候,楚國應該還在,並且之前還同我們齊國十分交好。
現在,褚綏之居然剛上位就滅了楚國。
褚綏靈頓了頓:「一世奇才不敢當,寧王怎麼說也還年輕,在我這裏都隻是胞弟罷了,我這個胞姐總隨時牽掛。」「現在寧王年十九,如今寧國民風和樂,國泰民安,寧國還差一位皇後。」我父皇沒有說話,用眼神示意褚綏靈說下去,後者會意點頭,語句擲地有聲:
「所以,我作為寧國使臣代表,替寧王來求娶齊國嫡公主秦胭,做寧國的皇後。不知,平陽公主是否願意?」鴉雀無聲。
我甚至想立馬站起來,說我不願意。
可父皇先我一步。
他先是咳嗽了幾聲,而後道:「今日先到這裏吧,安定公主,我膝下有十幾個皇子,但公主僅胭兒這一位,她的夫君自是要看她意願。這一句話就定下的話,實屬太過隨意。」「寧王自是風流倜儻,但終身大事,也要讓我的胭兒自己想一想才是。」褚綏靈面色自若,微微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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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唐突了,那就等平陽公主想過之後,再作決定吧。」褚綏靈去歇息後,父皇在殿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胭兒,你是不是不願意?」我還未作答,左相已經站出一步:「公主,恕老臣直言,此次和親是非去不可啊!」右相亦踏出一步:「臣附議,寧國已經滅了楚國,而楚國曾與我國交好。況且,安定公主是上過戰場的將軍,寧國為何派她前來外交,此心可識!」「臣附議!」「臣亦附議!」「公主,請您為大齊著想!」呼聲激起千層浪,我突然明白了,父皇為什麼看我的眼神,那樣的深,又為什麼,在這幾天總要嘆很長的氣。
就像在說對不起,就像在告別。
父皇他是在怕!
所有人都在害怕!
他們害怕寧國!他們怕褚綏之!
因為,千古以來,從未有過新帝剛上位,就帶兵滅一國的先例!
可是褚綏之他敢!他還做到了!
這怎麼能教人不害怕!
我金枝玉葉,錦衣玉食了十五年整,嫡公主的身份在我這裏,從未有過如此重的分量。
我一直以為,平陽公主,齊國嫡公主,不過是個稱號罷了,有和沒有都是一樣的。
現在我才知道,不一樣的。
我是公主,我已經及笄,那就要為十五年的衣食無憂付出相應的代價。
我嘆息一聲:「算了,我來嫁。」我一答應,數百大臣跪地,高呼嫡公主深明大義,我隻看見父皇眼角的淚。
棠梨也哭了,她跪在地上,扯著我的衣裙角,一聲聲地喊我公主。
父皇啊,兒臣不孝,兒臣這麼快又要走了。
但是您放心——這一次,我一定不讓齊國再滅於寧國手下。
這是兒臣,能為母國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無論如何,我都要試試看。
我望向遠方:溫子燁,我這半生,大概又要獨身一人了。
所以,你到底去了哪兒呢?
齊國去往寧國的馬車,走了整整半年。
從我的十五歲,一路走到了十六歲。
上一世,棠梨在我出嫁時生了場大病,沒有同我一道去寧國。
我在忘川時,看見過她的死。就是在我躍下城樓之後,棠梨當即扯了一片白綾自縊,在家裏殉了主。
這一世,由於一切時間提前了,我出嫁的時候棠梨身體很好,她終於得以隨我一同遠走他鄉。
好歹這一次,身邊還有個伴作陪,我心裏的確是好受了許多。
寧國的城門開了又關上,我這一生,大抵再也出不去了。
柒|再相逢
那天晚上,我終於又見到了褚綏之。
那時,棠梨候在門外,我剛沐浴完,坐在榻上思考事情,不知不覺竟然閉上了眼睛。
房間門口的珠簾碰撞發出脆響,有一人緩緩走近。
他步子很輕,聲音卻帶笑而不容人忽略:
「我都還沒有來呢,我的皇後就要睡著了?」我瞬間驚醒,抬眸看向那個人。
大約這世上除了我,夢中的情郎都能是這個模樣。
褚綏之樣貌不似溫子燁般溫和,眉宇間更多了倜儻英姿。
他身著一席玄色鎏金線錦袍,長身鶴立,如同記憶中一般,高出我許多。骨節分明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青綠色的玉石扳指。
我張了張口,卻發不出聲音。
褚綏之揉揉我的頭:「若是困了,那就先睡覺吧。」「?」我有些不解地看向他,其實我現在已經不困了,並且肚子發出了不合時宜的叫聲。
我:「……」褚綏之又笑了。
他笑起來其實很好看,完全不似棠梨口中,那般傳聞中的殺伐決斷惹人害怕,反而很清朗,也沒有笑話我的意思:
「是我忘記說了,桌上有皇後喜歡的青提酥絡,要不要吃一點?」我鬼使神差地點點頭。
寧國也有青提酥絡了?上一世,我嫁過來後,再也沒有吃過。
時間也對不上,我上一世嫁過來應該是十七歲,而現在我才隻有十六,提前了大半年,褚綏之真不是個人。
我吃東西的樣子大概有點像倉鼠,褚綏之這晚上一直是笑著的,還誇我好看。
他問我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家裏有幾個哥哥,父皇寵不寵我,好多小事他都要問,比我認識的褚綏之似乎話多了不少。
那天晚上,他抱著我入眠,什麼都沒有做。
「皇後,我以後叫你阿胭好嗎?」語氣好溫柔好溫柔,他摟著我的肩膀,像是怕我要離開一樣,腦袋緊緊貼著我的脖頸。
「明天既是你的十六歲生辰,又是封後大典,阿胭,你想要什麼禮物,你同我講出來,隻要能辦到的,要星星不給月亮,好不好?」我在夜色裏睡得安穩,隱隱約約聽到了他的一些問話,但已經沒有力氣回答。
我很累了,明天的封後大典大概還是如上一世一樣,會有刺客。
但我不能說,而且說了也沒人信。
褚綏之明天應該還要大開殺戒呢,他現在倒是精力挺旺盛。
走一步看一步吧,首先我得在明天的封後大典上保住小命。
至於褚綏之,就隨他吧。
次日一早,我在喜鵲的啼鳴聲中朦朧地睜開眼,褚綏之已經穿戴好。
他背對著我,將一塊帶紅的雪白帕子交給了一個人。
又是這樣一個場景,褚綏之逆著門口的光,與我十五歲時見到的溫子燁很像。
如果他此刻,又剛好回過頭朝我一笑,那便更加相似了——
就在此刻,褚綏之回過頭,目光對上我的眼睛:「醒了?棠梨在外面,我讓他進來。」棠梨進來之後說話小心翼翼的,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告訴她,昨晚上我睡得很好。
棠梨眼睛瞪得像銅錢:「真的?不是吧,我看那話本子上不是都說……」我輕輕給她腦門上一記:「想什麼呢,快給我梳妝,今日可要熱鬧呢。」一說這個,棠梨便起了興致,一邊給我梳洗一邊碎碎念念:
「我的公主啊,其實寧王他真是個大好人,他連您愛吃青提酥絡都知道!」我知道。
褚綏之是溫柔的,可他也鐵石心腸。
我的性命,棠梨的性命,任何人的性命,對他來說都可以是重要的。
可首先他得是寧國的皇帝,他坐上了那個位置,前前後後殺了很多的人,滅了楚國。
以國為先,而後,他才是我名義上的夫君。
即便他溫柔,不還是滅了我的國家嗎?
這樣的恨,我怎能忘了?
忘不了的。
捌|春寐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