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嚇得再不敢看張讓。
後來父親同兩位女婿用茶,我和嫡姐跟著嫡母去內殿,被狠狠一頓訓斥。
嫡姐擋在我前面,把所有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宛星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我的安排。」
「反正生米已經煮成熟飯了,相公待我極好,我也心悅他。」
「他雖然出身低微,但飽讀詩書,風骨瀟然,是世間難得一見的君子。」
我納悶極了。
迂腐死板的張讓,在她心中竟有這般好?
嫡母氣得臉都綠了,本想朝我發作,奈何我已經是攝政王妃,隻能把這口氣咽下。
用過午膳後,我屁顛屁顛跑去涼亭找嫡姐。
剛走到紫藤花架子底下,就被張讓那廝搶了先。
05
嫡姐看到他的那一瞬,眼睛都亮了,小鳥依人地撲進他的懷裡,俏聲問道:
「相公今日見到我嫡姐了,覺得她怎麼樣?」
張讓冷嗤一聲,不屑道:
「攝政王妃是夫人的姐姐,我本不該妄議,但是既然夫人發問,這話我隻能私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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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
「她雖是嫡女,卻沒有一絲大家閨秀的氣質,言行粗陋,禮節不周,與知書達理的夫人比起來簡直天差地別。」
「幸虧我娶的是你,要是娶了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我氣得握緊拳頭,跟他吵架的心再次蠢蠢欲動。
嫡姐捂住他的嘴,嗔道:
「我們姐妹二人感情要好,以後不準你說她的不是。」
「好,但我心裡永遠隻有夫人一個,夫人無需吃任何人的醋。」
兩人相視一笑,眼神繾綣,竟是真的情投意合。
一開始他們隻是摟摟抱抱,後來越發情深似火難以自抑,不知不覺就親到一塊去了。
嫡姐踮著腳尖,仰頭抱著張讓的脖子,俏臉微紅,閉眼享受。
張讓的雙手搭在她的纖腰上,眼睫微顫,呼吸粗重。
我不敢再看,連忙轉身。
卻撞上一個堅硬的胸膛,險些讓我尖叫出聲。
顧璟言總是神出鬼沒地出現,我蹙起眉,一臉嫌棄地看著他。
看看看,看什麼看,後面的場景非禮勿視不懂嗎?
顧璟言隻是往後瞅了一眼,目光便落回我身上。
「吃醋了?」他壓著聲音問。
我還沒弄懂這句話何意,就已經被他氣呼呼地拽著走了好遠,到了一個不會驚擾旁人的去處。
夏日悶熱,荷香幽幽,蟬在樹上打盹。
手腕被攥得生疼,我甩開他:「幹什麼你!」
「看到人家夫妻兩個你儂我儂,伉儷情深,」他咽了口唾沫,喉結滾動,「你是不是羨慕了?嫉妒了?吃醋了?」
「……」
「從進前廳開始,你的眼睛就沒離開過張讓,剛才又跑到涼亭偷看,你就這麼放不下他?」
我苦笑:「怎麼可能!」
顧璟言卻一臉嚴肅,周身散發著不怒自威的氣勢。
「沈宛星,看著我的眼睛,回答本王!」
「這個真沒有。」
我使勁解釋,「我本想說些姐妹之間的悄悄話,誰知道張讓突然過去了,我……」
望著顧璟言逐漸瞇起的眼睛,我才意識到不對。
他在詐我。
我叫沈宛星,在他喚出我真正名字的時候,我沒有任何反應。
露餡了。
心跳頓時漏了一拍,我恨不能狠狠扇自己幾個耳光。
「王爺,這件事說來話長,都是我的錯……」
我雙腿發軟,快要哭出來了。
總不能跟他解釋,我和嫡姐都重生了,嫡姐嫌棄他不能人事,這輩子想嫁個能行的。
隻得道:「我貪圖富貴,一心想攀附攝政王,哄騙嫡姐說那張讓多好多好,騙她嫁過去了。」
顧璟言「哦」了一聲,眉毛輕挑,不依不饒:
「你倒是說說,張讓有多好?」
我實在編不下去了,撲通跪地:「王爺饒命!」
06
都說攝政王年少英才,今年不過二十歲,便將大權攬在自己手裡,朝野上下莫敢違逆。
他芝蘭玉樹般的外表下,藏的是一顆殺伐決斷的狠心。
我知道躲不過去:「王爺打算如何處置我?」
「發落你一個可不夠。」
他一手負在身後,另一隻手有意無意地轉著食指上的玉扳指,在我面前來回踱步。
「抗旨欺君,欺瞞本王,沈府上下一個都逃不了幹系。」
我臉色煞白,身子搖搖欲墜,但還是鼓足勇氣開口:
「旁人隨你處置,王爺能不能饒過我姐姐?」
顧璟言蹲下身子,目光與我平齊:「這麼護著沈疏月?」
「從小到大,姐姐是唯一對我好的人。」
「本王對你不好嗎?」
當上攝政王妃以後,我肚子吃得溜圓,身上穿綢緞錦衣,發上簪金釵步搖,出門有香車華蓋,富裕得超出想象。
雖然這福氣隻持續了短短三日,也算死而無憾了。
我使勁點頭,認可這短暫的幸福生活。
「王爺對我很好,是我不好,不該欺騙王爺。」
顧璟言直起身,冷厲的表情如冰山一點點消融,眉目舒展,增添幾分昳麗顏色。
我一時忘了移開眼睛。
「還跪著做什麼?」
他輕聲一嘆,揉揉我的腦袋:「跟我回家吧,小可憐。」
我反應過來時,他已經走了幾步遠。
我亦步亦趨地跟上去,懷疑自己聽錯了,不敢置信地跟他確認:
「王爺已經知道真相,還願意讓我回去嗎?」
「不然呢?」他沒好氣地說。
我往涼亭那邊瞅了一眼。
花樹遮蔽處,隱隱約約能看到兩道膩歪在一起的身影。
我低下頭摳指甲,小聲嘟囔:
「也對,我姐應該沒法跟你回去了。」
07
臨走前,嫡姐淚眼盈盈:
「願父親母親珍重貴體,不必為女兒掛心,女兒定經常回來探望。」
嫡母感動不已,父親看向我,示意我也得說幾句。
我不會說漂亮話,隻道:「我也一樣。」
父親和嫡母從前堂一直送到門口。
相對於我和顧璟言之間的疏離,身後的倆人顯得更加親密無比。
張讓挽著嫡姐的手,一口一個「宛星」地喚著。
「宛星,以後你要是想家,我隨時陪你回來。」
「宛星,你今晚想吃什麼?為夫親自下廚。」
我聽得渾身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顧璟言輕咳一聲,猛然駐足,和顏悅色地對嫡姐道:
「本王覺得,『宛星』這個名字更適合我家王妃,不如你們姐妹倆把名字換了。」
嫡姐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大悟,贊許地沖我點點頭。
父親和嫡母交換一個眼色,心照不宣,暗暗松了一口氣。
攝政王這是已經知道真相、不再追究的意思。
但是張讓不同意。
「憑什麼!」
他沖上來跟顧璟言理論。
「我家宛星雖然是庶出,但於我而言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珍寶,在下官職不高,但絕不允許任何人欺負她!」
「即便你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也不能隨意剝奪我家娘子的閨名!」
他把頭仰得高高的,咬牙切齒地瞪著顧璟言。
顧璟言長吸一口氣,冷冷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張讓就是這樣,脾氣發作起來像頭倔驢,誰都拉不住。
前世我勸他改改這臭毛病,他不但好心當成驢肝肺,反而脾氣越來越差,在官場上到處得罪人。
嫡姐過來拽拽張讓的袖子:「相公,你先別激動,這件事我回家跟你解釋。」
我以為嫡姐少不得被一頓數落,已經做好幫她出氣的準備。
誰知,得理不饒人的張讓在聽到她的話後,瞬間收斂起所有鋒芒。
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好,聽娘子的。」
我當場目瞪口呆。
08
馬車晃晃悠悠,顧璟言靠在身後的軟墊上閉目養神。
我乖巧坐在一側,大氣不敢出。
嫡姐特意提前比我回到沈府,讓爹娘有心裡準備,他們行事謹慎,早已提前給眾人下了命令,不能露出馬腳。
唯一的可能便是,那天我和小翠的談話,顧璟言都聽到了。
那他豈不是也聽到我說他有隱疾了?
「沈宛星,你在想什麼?」
顧璟言忽然開口。
我嚇了一跳,連忙打著哈哈道:
「我估摸著,張讓這會兒應該知道了,他娶的其實是我嫡姐沈疏月,不是我,呵呵。」
顧璟言身子前傾,皺起眉頭:「你還放不下他?」
「不不不。」
我連連擺手:「他愛重姐姐,願意為她出頭,甚至不惜得罪王爺,我為姐姐覓得良人感到高興。」
顧璟言眉頭皺得更緊:
「你的意思是,本王不如張讓,嫁給本王委屈了你。」
我繼續擺手,小聲道:
「我願意跟姐姐換,自然是因為想要嫁給王爺。」
他面色稍緩,拍拍旁邊的位置,示意我坐得離他近些。
半晌,他才清清冷冷地開口:
「以後便光明正大地做攝政王妃,管理府上內務,不可再肖想他人。」
這是認可我了!
想來他身體有疾,對王妃沒有太高要求,隻要對他忠心即可。
我喜笑顏開地答應:
「王爺放心,以後我心裡隻有王爺,攝政王府就是我唯一的家。」
顧璟言輕咳一聲,扭過頭去,臉色微紅。
上一世,張讓從來沒有讓我管過內務。
他嫌棄我粗心大意,沒學過看賬本,唯恐給他記錯了賬目,寧可凡事親力親為,深更半夜點著蠟燭撥弄算盤。
逢年祭祖的時候,他在張家老祖宗的牌位前懺悔:
「娶妻不賢,是我之過。」
表面是反省,實際是罵我。
而這一世,攝政王府偌大的家業,顧璟言竟能放心交到我手上,吩咐管家事無巨細地教我。
我躊躇滿志,發誓不會辜負他的信任。
09
這夜過了二更,我困得頻頻點頭,不小心睡了過去。
直到感覺身子一輕,已經被顧璟言抱了起來。
他拿掉我身上的賬本,溫聲道:
「怎麼這麼拼?明天再學,先睡覺。」
我耷拉著眼皮哼哼:
「嫡姐會的,我也要學會,總不能讓你覺得娶我虧了。」
「不錯,你不能虧待本王。」
顧璟言將我放在床榻內側,扯過被子給我蓋上。
然後脫掉自己的鞋襪,順理成章地躺在外側,再扯過一條被子給自己蓋上,閉眼。
我一下子清醒了過來。
顧璟言就這麼躺在我旁邊?
就準備這麼睡?
「王爺?王爺?」
我喊了好幾聲,又推他兩把,他一點反應都沒有。
睡得可真快。
10
枕畔突然多了一個男人,我不習慣,前半夜沒有睡著。
後半夜睡著了。
我說服了自己。
一來顧璟言是我名義上的丈夫,若一直不與我同房,府上定然傳出風言風語,傷害他的自尊心。
二來他不算個男人,不能對我做什麼,我就當跟自己的好姐妹一起睡覺。
自那以後,顧璟言每晚都躺在我旁邊。
他睡覺不老實,有時輕輕翻個身,一不小心就把我撈進懷裡,怎麼都掙脫不開。
近距離看他的臉,劍眉如墨,鼻梁高挺。
睡夢裡的他比白日裡乖順很多。
我看得癡了,好久才猛然意識到,與他的臉貼得太近,連呼吸都清晰相聞。
上一世,嫡姐嫁了他。
嫡姐想要夫妻和順,想要生兒育女承歡膝下,主動向他示好。
顧璟言始終不冷不淡,從不跟她同房。
嫡姐受不了,當面質問,他才無奈說出緣由。
「身體有疾,無法行事。」
「你若不願,本王可寫下和離書,以後嫁娶隨卿。」
嫡姐本來同意了。
父親卻道:「相府不留被休棄的女子,你若和離,不如一頭撞死,免得連累相府的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