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眠?」
身側的人試圖抓住我的手。
可他抓了片空氣。
我已經轉身毫不猶豫地向最裡面的展櫃走去,黑暗中全憑感覺,但眼中的光腦有夜視功能。
袖口下的激光槍無聲地切開了展櫃和冰棺,裙擺下綁縛在腿上的醫用生物箱被我打開。
我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那顆水晶心盛了進去。
這片區域的安保系統被我切斷了五分鐘,照明系統更短,隻有三分鐘。
窗戶的玻璃應聲而碎,我毫不猶豫地把生物箱抱在懷裡,蜷縮成一團一躍而下。
沒有任何防護作用的衣服被刮得破破爛爛,我一刻未停地沖向距離最近的那堵墻。
整座秦家別院陷入了黑暗,接應的無人運輸機靜悄悄地停在高墻之外,我將生物箱鑲嵌進去,輸入了相關指令,然後馬不停蹄地利用掛爪翻窗而入,回到展館。
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在腦海內已經策劃了近千次。
哐啷!
大門被轟開,我在這一刻準確無誤地握住了陸景明的手。
燈光霎時間大亮,眼睛被刺激出生理淚水,他眼中明晃晃映著我的影子,我對他很輕地笑了笑。
然後猛地一轉身,擋住了那顆向他射來的激光彈。
肩胛骨的劇痛令我悶哼一聲,幾乎半摔在了陸景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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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瞪大眼睛,臉色瞬間慘白,失聲痛呼:「眠眠!」
我垂眼,靠近他耳邊,聲音很輕,近乎嘆息:「陸景明,這是你要的愛嗎?」
為你犧牲的愛,是你想要的嗎?
嗵!
燈光再次全部暗了下來。
這次可不是我幹的,應該是外面這群人意識到不對勁了。
子彈亂飛,火光沖天。
秦裕中拉開了展館中的一扇暗門,滿頭大汗地招呼我們進去。
陸景明攙扶著我,身後卻有手持武器的人沖了過來。
我毫不猶豫將他推進了那扇門:「活下來,陸景明。」
砰!
在陸景明將近空白的視線中,暗門應聲而關。
而我歪頭看向這個殺手,對他莞爾一笑,趁他愣神的工夫,一個翻身跳出了窗,順便把身上零碎的裝備都拆了下來揉成一團,丟進火中。
肩膀很疼,不會廢掉了吧?
我漫不經心地想,也沒關系,這點傷能治好的,我已經很幸運了,一步都沒出差錯。
就差——
火光漫天,我看見了一身血跡,神色凜冽的青年。
他琥珀色的眼眸像是結了冰,落在我身上時,卻忽而化了。
取而代之的是緊張和惶恐,仿佛害怕失去什麼。
我說:「何迎洲,你來接我了啊。」
「沒事,我馬上帶你去醫院,」
他上前一把抱住我,嘴唇顫抖著,「眠眠,忍一忍。」
我安安靜靜地躺在他懷裡,內置光腦的字符飛快滾動著。
秦家別院的門口,應該會埋伏人。
在那柄寒光凜冽的匕首落在何迎洲身上之前,我毫不猶豫地轉過身,然後推了他一把。
何迎洲一個趔趄,眼睜睜地看著刀尖沒入我的小腹。
疼。
深入骨髓地疼。
疼得我連笑容都擠不出來,可心裡實在太高興了,於是那些喜悅情不自禁從眼中溢了出來。
我望向何迎洲,清晰地看見他通紅的眼眶和抑制不住的疼惜。
就差——這一刀了。
替陸景明擋了一槍,是為了保住我的命。
竊取那顆心的事情能瞞過別人,應該瞞不住陸景明,我必須有東西作為籌碼。
替何迎洲擋這一刀,是為了能去我想去的地方。
運氣很好,是刀不是槍。
秦家別院距離最近的私人醫院隸屬未來制藥,很少有人知道那裡還是未來制藥的總基地兼實驗中心。
但這種被重重把守的地方,何迎洲一定有權限進去——尤其是我還給了他這樣好的理由。
今天這群人,是周家那位正牌公子派來的。
秦家別院偏僻又私密,尤其是杜絕所有監控設備這一點,足以讓周公子怦然心動。
他實在是太嫉恨何迎洲了,他絕對無法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所以我細心地將何迎洲這次的行程遞到了他眼前。
他真的沒有讓我失望。
混亂才會制造機會。
我牢牢地把握住了這次機會,一步都沒料錯。
何迎洲不可能猜不到這次下手的人是誰,他一定會示弱,然後將這次的損失作為籌碼。
我是他的籌碼之一,是一定會擺在周彥面前的證據。
「何迎洲。」大股大股的鮮血從傷口往外湧出,身體裡的溫暖在逐漸消散,我攀著他的肩膀,氣若遊絲。
我說:「要好好活下去。」
多麼浪漫的生離死別,是我為他精心譜寫的劇本。
在他的一生中,會有人這樣至死都暴烈地愛著他嗎?
想必是沒有的。
打個賭吧,賭我能不能活下來。
如果我能活下來,這場賭注是生命的攻略遊戲,我必勝無疑。
因為我看見何迎洲和陸景明眼中的情緒,厚厚的冰層徹底破碎,曦光透過,折射出一番怦然心動的春潮。
我沒有贏,他們卻已經輸了。
實在太累了。
耳邊的聲音都模糊不清,看不見任何東西。
我徹底昏迷過去。
9
我從出生起就患有罕見的基因病,發病時連骨頭都在疼,疼得眼冒金星,會死死咬著自己直至遍體鱗傷。
這樣的病其實有藥可醫,可是藥太貴了,太貴太貴了,我根本治不起。
我媽是願意幫我治的,但她也治不起。
我媽有一張美麗的臉蛋和不太聰明的腦子,說實話,這在貧民窟稱得上災難。
所以我不知道我爸是誰,不過我一直很希望他死了。
後來她嫁給了一個條件還不錯的老男人,對方是有點錢的,能在貧民窟呼風喚雨的水準,平時也裝得文質彬彬,人模狗樣。
可我知道這人是個畜生,我媽從嫁給他以後身上就沒一塊好肉。
她曾經傻兮兮地捧著我的臉哭,求那些對她垂涎欲滴的男人救救她的女兒。
後來她跪在那個老男人面前,他將那瓶價值千金的藥掛在天花板上,我媽沒穿衣服,渾身被綁著細線,白皙的皮膚上勒出密密麻麻的血痕,懸掛在半空中努力地去咬那瓶藥。
那男人在旁邊哈哈大笑,說她美極了。
她就這麼一次次地,叼著藥瓶,遍體鱗傷地喂我喝。
後來她就死了。
因為那個老男人醉酒後撕我的衣服,我媽瘋了似的上前打他,被他活活打死了。
死之前她望著我,那雙美麗的眼睛還是那麼清澈,含著淚水。
沒有怨恨,沒有憤怒,隻有一點點不知所措和心疼。
我哪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她在想,她死了我該怎麼辦。
「囡囡……」
我的病發作了,發著高燒,渾身無力,眼睜睜地看著她失去呼吸。
那個男人似乎也累了,畢竟喝多了,罵罵咧咧地倒在床上。
床下是我媽的屍體,他睡得安詳。
我覺得我該死的,因為太疼了。
可我最後還是站了起來。
我跌跌撞撞地從廚房裡抽了一把刀,我耐心地用火把它燙成紅色,然後一刀刺了下去。
正中心臟。
男人醒了,發出呃呃的慘叫,他掀翻了我,可他最後還是被我殺了。
那年我八歲。
我埋葬了我媽的屍體,成了殺人犯。
雖然貧民窟內沒有律法,可那男人有點權勢,聯邦發了緝捕令,那地方不能待了,於是我逃了。
我從四區逃到了一區,靠偷靠搶,勉強活了下來。
沒有藥,我有很多次都懷疑自己會被活生生地痛死。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在乎的,狗屁的世界,不活就不活了。
可後來我遇見了一個人。
她說她叫沈因月,是個孤兒。
那年她十四歲,我九歲。
她把昏迷的我撿回了家,每天給我做飯吃,給我買新衣服,為我梳頭洗澡,教我讀書寫字,說以後要供我讀大學。
我說我是殺人犯,她摸摸我的頭。
我說我遲早會死的,她說我會想辦法救你的。
我犯病的時候迷迷糊糊地說好痛啊姐姐,她緊緊抱著我,眼淚落在我臉頰上,滾燙滾燙。
我不肯在白天出門,不肯跟她扯上關系,因為我不想要她背上窩藏罪犯的名聲。
我想不到什麼可以報答她的,我隻能努力聽她話。
她要我學的我都去學,她把我教得很好,她是那樣陽光開朗、善良溫柔,我曾經以為,世界好像還行。
我知道自己從小就聰明,我自學了很多技能,讀書的同時幫她一起養家糊口,她高興地說我以後一定能成為大科學家。
她的功夫還特別好,雖然我沒見過她主動打人,但是她和別人打架從來沒輸過。
她問我以後想做什麼,我想了想說,想成為能賺大錢的人。
她笑了笑,說好啊,那我可以當你的保鏢。
我說我才舍不得,姐姐以後就當我的老板,我賺的錢都給你。
她笑得更開心了。
為了我的藥,她打了很多份工,每天都很辛苦很辛苦,她的錢幾乎都花在我身上了。
我們像是泥沼裡生出的一對蘑菇,她是大蘑菇,庇護著我這朵小蘑菇。
十八歲那年,我突兀地開始吐血,昏迷,迅速消瘦下去。
基因病爆發了。
她急得團團轉,四處碰壁之後跑到七區攔住了正在義診的章獻。
她說,求你救救她。
章獻說著不救,來看我之後一臉凝重。
原來之前我吃的藥隻是治標不治本的止痛藥,如果不能徹底治愈,我活不過半年。
她慌了,問怎麼樣徹底治愈。
答案顯而易見,大筆大筆的錢,買來昂貴得難以想象的藥劑以及儀器。
事實上,如果不是章獻,我們連接觸到這種儀器和藥的渠道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