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張了張嘴說算了,我們不治了。
她不理我,轉頭對章獻說,我去想辦法。
章老頭也不理我,轉頭在七區一間小診所給我布置了個臨時病房,沒好氣地說:「我先墊著錢,你給我好好活著,哪有和醫生說不治了的道理。」
我在那間小小的病房待了很久,大部分時間都是昏迷的,我意識模糊,精神渙散。
那段時間,她一直在四區想辦法賺錢。
我的病好像慢慢好起來了,我以為一切都會好的,我以為我能帶她離開貧民窟。
可我錯了。
我真的好恨自己啊。
恨自己沒發現她偶爾的心事重重,沒發現她看向我的眼神溫柔又眷念,沒發現她來看我的次數越來越少。
那一次我昏迷了七天。
醒來後,我發現呼吸變得順暢,骨頭不再疼痛,沉疴病體忽然煥發了生機。
章獻拍拍我的肩,滿臉欣慰,告訴我第一個療程完成,再調養一段時間,我就能和正常人無異了。
我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想去找她。
然後我看見了賬戶上的大筆餘額,還有一封長長的信。
那封信我不敢再看第二次。
那天後來怎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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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記得了,我隻記得自己開始吐血,大口大口的,我頭暈目眩,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我想尖叫想咆哮,可我最後隻是嗚嗚咽咽地縮在墻角。
「章醫生,沈因月呢。」
我一遍一遍地問他。
她幫我買好了房子,辦理了新的身份證明,洗去了殺人犯的身份,交代了我一切以後該做的事情,事無巨細,樁樁件件毫無遺漏。
她甚至給我預訂了一塊蛋糕,慶祝我痊愈。
蛋糕邊有一張小小的紙條——「不要再找我啦,好好生活^^」
她是怎麼做到,忽然得到那麼大一筆錢的?
我不傻,我知道除了生命,她沒有更值錢的東西。
人人都說沈因月死了,問及內情,他們卻不知其所以然。
隻說,好像是自殺吧。
自殺。
沈因月怎麼可能自殺,可笑又荒唐。
我一個字都不信,我甚至沒找到她的屍體,她就這樣突兀地消失在了我的世界裡。
我找不到她。
我拼命地想去尋找所有與她相關的訊息,為此我用了很多以前她不允許我用的手段。
我很聰明,我足以當個優秀的黑客,如果我當罪犯,一定是能把聯邦耍得團團轉的那種。
隻是我不想當罪犯,因為沈因月是個善良又正直的人。
現在沈因月死了。
我後來終於找到了她的消息,在一檔叫作《心動攻略》的暗網節目裡。
她是被選中的人,有三個人千方百計去攻略她,最後有一個叫鐘勤裕的人攻略成功,他謊稱自己患上心臟病,所以恰好配型成功的沈因月自殺了。
她把自己的心臟送給了他。
以愛之名,鮮血淋漓。
可暗網戒備森嚴,相關視頻資料沒有任何流傳,我看不見他們是以怎樣卑劣的手段引誘她,也不知道那三個人的具體身份。
我不相信沈因月會愛上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
可是我呢。
我看著那足以讓我下半輩子衣食無憂的餘額,心臟開始抽痛。
我忽然想起她看著我發呆,嘆氣說:「最近遇見了有些奇怪的事情。」
那時的我正疼痛難耐,等我想去問她的時候,她卻笑瞇瞇地說,也沒什麼。
真的沒什麼嗎?
沈因月不聰明,但她對感情很敏感,那些毫無真心可言的攻略,騙不到她的。
她察覺到自己陷入了危險,所以她不再來看我,她把我藏了起來,銷毀了我和她相處的證據,不讓任何人發現我的存在。
那麼打動她的究竟是什麼呢?
除了我的命,還能是什麼呢?
沈因月可以不愛鐘勤裕,可沈因月愛我啊。
就好像我媽不愛那個老男人,可我媽愛我啊。
她們都愛我,至死都愛我。
我真的好恨自己,前所未有地恨自己,我絕望地想,為什麼死的不是我,我應該去死的。
我媽不該死,沈因月也不該死,該死的是我。
我是真的想去死的,但是我活下來了。
因為我想,我要去找回沈因月。
她的心,怎麼能留在那群畜生手裡。
我還沒見到她最後一面,我還沒有替她報仇。
我要殺了他們。
我對自己說,我一定要殺了他們。
我不能死。
出院那天,章獻說:「身份都換了,取個新名字吧。」
我說:「那就叫虞照眠吧。」
我媽沒有名字,大家都叫她阿虞。
我也沒有名字,因為沈因月撿到我的那天是春天,她叫我小春。
不敢再叫從前的名字。
「有什麼含義嗎?」
「我怕忘記。」
照眠夜後多因月,掃地春來隻藉風。
10
我從病床上醒過來,身邊空無一人,床頭櫃上刻著小小的鯨魚logo。
隻一眼,我就知道自己賭贏了。
未來制藥。
我調查了這麼久,得到了一段小小的音頻。
畫面看不太清,隻能聽到得意的男聲:「到時候送她去未來制藥捐獻心臟。」
那是秦裕中的聲音——也就是所謂的鐘勤裕。
沈因月的心我找到了,她的身體我推斷在未來制藥。
我細致地研究過未來制藥,他們和暗網合作推出的《心動攻略》,背後目的其實有待考證。
因為他們正在做的,號稱可以控制激素分泌的多巴胺藥物,進入了臨床試驗的階段。
目前對於人體實驗的管控過於嚴格,尤其是影響人情感的藥物,這種根本不能過審的東西,怎麼可能拿到實驗資格。
所以《心動攻略》是一場大型的實驗。
沈因月是實驗體。
而且是格外完美的實驗體。
何迎洲太信任我了。
朝夕相處的日子裡,他採集我的數據藍圖,我採集到他的虹膜指紋以及光腦信息,這很公平。
這裡的地圖我背得滾瓜爛熟,隻要能進來,未來制藥那些不可告人的資料和證據,我就有機會全部拷貝。
我在秦家別院採集的錄像信息也已經上傳了光腦,沈因月的心臟,以及上一期《心動攻略》的視頻文件我也拿到手了。
我原來是想殺人的。
但是沈因月希望我好好生活。
我就盡力好好生活。
我會將證據上交聯邦法院——然後徹底引爆整個星網。
律法帶來不了的公平,我就用輿論,輿論解決不了,我再去殺了他們。
曝光一切無疑是很瘋狂的行為,會得罪不計其數的上流貴族。
那又怎麼樣呢?
我剛站起身,病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站在門口的青年長身玉立,氣質斯文矜貴,戴了一副銀絲眼鏡。
「醒了?」他的聲音宛如大提琴,優雅悅耳,「你都睡了三天。」
我錯愕了兩秒,很快回過神:「沈老師。」
「虞照眠。」他神色莫測,「我是該叫你眠眠,還是該叫你小春?」
我默然不語。
身份暴露是意料之內的事情,我被選中為這一期的目標本來就是我動的手腳,暗網的安全系數直逼聯邦總局,我用盡全力也還是留下了破綻。
數次交鋒,我很清楚沈確的身份。
他是暗網的執掌者,也是這一期《心動攻略》的監管者。
沈確不過是假名。
「都可以,沈老師,」我語氣嘲諷,「還是說,Alaric老師?」
沈確目光微動:「看來上一期攻略視頻你已經拿到了,怎麼做到的?」
我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他了然:「原來是因為我,去我辦公室的時候,幫我寫郵件的時候……真是可怕的天賦和能力。」
我不說話。
沈確也不著急,靜靜看著我,像在自言自語:「沈因月的心臟你也拿到了,未來制藥的實驗數據你應該也拿到了一部分……」
我明白他的意思。
倘若不是資料充足,我不會這樣深入虎穴依舊氣定神閑。
「是啊,隻差一點了。」我輕聲說,「連遞交法院的上訴書和上傳全星網的資料包都設置了定時發送。」
「真要這樣?」沈確沉默兩秒,「事情還有商量的餘地。」
我嗤笑一聲:「餘地?」
「你不想看看麼?」他不緊不慢地說,「沈因月的身體。」
我表情凝固,呼吸陡然一窒。
「我可以告訴你,她就在這底下。我甚至可以讓你帶她走,隻有一個要求,這件事和暗網無關,有關《心動攻略》的一切信息,刪除。」
我目光冰冷,不為所動。
他好像長長地嘆了口氣:「眠眠,暗網有它存在的意義,也有自己的規則和秩序。秦裕中違背了規則,我之所以會參加這期節目,就是因為他私底下和沈因月做交易這件事露了端倪,為了避免同樣的情況發生,之後的每期節目都會設置監管者。
如今秦裕中的情況被證實為真,暗網會給予他懲戒。」
他很耐心地,低聲和我說:「你想要的無非是復仇,秦裕中的命可以給你,沈因月也還給你,你想要的一切東西我都可以滿足,甚至能幫你攔下未來制藥和秦家的報復,你沒有必要拖暗網下水,不是嗎?」
我不避不讓:「隻是一檔節目,暗網沒這麼容易垮。」
「但你現在敢這樣和我談判,說明你擁有的東西遠超想象,」沈確望著我,眸色深邃,「你有這個能力。」
我並不否認,半晌才說:「我想看看她。」
沈確對我比了個「請」的手勢。
我們沉默著並肩走向地下的實驗室。
沈確明顯對這地方格外熟悉,一道道門卡通往一道道長廊。
「周彥身體不好,近些年除了研制多巴胺相關的藥物,就是一些永生技術。」沈確說,「包括外置大腦以及外置心臟。」
我腳步一頓。
最深處的門緊鎖,沈確好整以暇地看向我:「想好了嗎?」
我望著那扇門,輕輕笑了:「沈確,你是不是以為我會毫無準備?」
他皺眉,還沒來得及問我是什麼意思,整座實驗基地忽然陷入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