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一大早藏賢園裡連個早起晨讀的人都沒看見。
倒是方便了我取藥。
我拎起那老大夫給我開的一沓子藥,帶著侍劍又馬不停蹄地沖進了我事先在城南安排好的小院裡。
當我把藥親手交給侍劍時,侍劍猶豫了,問我當真要落了這個孩子嗎。
不知道為什麼,我當時腦海中第一時間浮現的居然是李鈺的臉。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
「熬藥。」
可侍劍又問我,話本子都是一碗湯下去,孩子就沒了,為什麼我要喝一沓。
管他幾副,喝就是了。
總歸是正經醫館開的藥。
喝了幾碗藥下肚,我看著空空的藥碗,心裡也有些空落落的。
這出鬧劇,總該結束了。
今天起,我又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並沒有。
直到我在家宴上因為一道紅燒鯉魚吐了半天酸水,才想起大姐姐常掛在嘴邊的那句話。
生活得不仔細,就是會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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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事發第三天,我做賊心虛地跑回了家。
在縣令府的凈房抱著盆大吐特吐。
「你說,我這像是吃壞了肚子嗎。
「您指定買著假藥了!奴婢當時就覺得那藥不對!」
那為什麼那天我肚子疼了一整天。
門外,娘親一直很關心我。
我隻敢說自己吃壞了肚子。
緩了口氣,我走出凈房,門外烏泱泱站著一大群人。
我的爹爹、娘親、姨娘、姐姐。
大家什麼也沒多問,隻關照我,讓我近日多吃些清淡的,養養腸胃。
深夜,我沒有睡,一直等在窗邊。
果然等到了爹爹。
他帶著家中的醫婆婆敲響了我的房門。
醫婆婆是臨天縣神醫的女兒,當年是她接生的我。
後來被我父親重金請在府中,成了家醫。
約摸著是心疼我,小時候生病時,她給我熬的藥總是甜的。
所以我小時候很喜歡醫婆婆。
醫婆婆將手搭在我的脈上,探了又探。
不多時,露出了詫異的眼神。
娘親也前後腳地趕了過來,想來是得了信,放心不下。
趁著娘親一進門抱怨爹爹的功夫,醫婆婆向我這邊靠了靠,低著聲詫異地問我,「您想留?」
什麼意思……
我還沒緩過神來,醫婆婆便縮回了身子。
轉頭一看,娘親已撒開了爹爹。
她走到我身邊,抓起了我的另一隻手,直問醫婆婆我是否有恙。
醫婆婆心疼地看了我一眼,沒敢瞞著:
「回夫人的話,小主子……已有兩月的身孕。」
沉默。
良久的沉默。
我今日的反應本就令人起疑,但聽到醫婆婆肯定的答復,爹爹和娘親還是愣了半晌的。
直到反應過來,爹爹暴起摔了我一套茶具。
在屋裡踱步了幾圈,深吸了一口氣:「說!」
我和娘親一齊坐在榻上,沒言語。
這一幕反倒是給侍劍嚇得夠嗆。
那話本子裡的故事,多的是家裡婢女被打個半死賣去青樓的橋段,所以侍劍自小就怕極了我爹爹。
我爹爹看著侍劍長大,多少也知道點其中緣由。
正因此,平日裡他待侍劍也遠比待他人要和善得多。
今日當真是氣急了,他指著侍劍厲聲道:「你說!」
侍劍撲通一下跪在地上。
這一跪,我們一家三口嚇個夠嗆,險些沒給我爹爹嚇退了火。
我和娘親剛起身要去扶,便見侍劍將頭一叩,哭得撕心裂肺,還邊哭邊喊:「回老爺,是表少爺!」
不是……
我看著爹爹和娘親震驚的眼神。
真不是……
無論我多努力地解釋,爹爹娘親都不相信這事和表哥一點關系都沒有……
「醫婆婆,勞您給我開服藥。」
快讓我喝藥吧。
「小主子……您現在還不能喝……那種藥。」
爹爹娘親一齊看向醫婆婆。
「小主子的脈象虛浮中帶著藥勁,想來……」
醫婆婆左看看,右看看,最終將視線落在我這。
「想來是剛用了保胎藥。此時用猛藥落胎,太傷身…怎麼也要緩上些時日。」
我好像有些耳鳴。
不由得有些迷茫。
她說了什麼,吃保胎藥,我嗎……
我娘親愣了愣,然後開始放聲大哭。
這一夜,我家亂了套。
說不明白了。
太亂了。
李鈺,我能不能回去……
6
昨天夜裡,我安撫爹娘安撫了大半夜。
還和醫婆婆花了大半個時辰才理明白。
那日吃的那一沓子藥,約摸著確是保胎藥。
腹痛也好,落紅也罷,都是被撞得胎象不穩。
全靠我幾服藥喝下去,硬生生給孩子保住了。
照醫婆婆的話說,這麼虛的脈象都能保住,這方子當真是不錯,這大夫也定是個大醫。
大醫他奶奶個腿。
我明天就要回京城手刃了他。
第二天一大早,別說我了,狗都沒醒呢。
李鈺就來了。
我感覺自己剛閉上了眼睛,就被侍劍晃醒了。
侍劍也明顯沒睡醒,打著哈欠告訴我,丞相大人在花廳了,爹爹讓我抓緊過去。
愛誰誰,誰來都不好使。
管他什麼,丞相大人……
猛地,我的瞌睡全不見了。
一個猛子翻起身套上衣服,我邁開步子就往花廳跑。
侍劍在後邊追我,邊追還邊喊,讓我慢點。
跑到花廳,我就看到李鈺坐在上座,沖我呲著牙笑。
而我爹爹掛著黑眼圈,捧著熱茶陪坐在一邊。
我連氣都沒喘勻,在我爹爹迷茫的眼神下,拉起李鈺就往外走。
李鈺也沒掙扎,乖乖地被我拉著:「慢點。」
他甚至還不忘騰出空,回頭向我爹爹道了聲失禮。
剛出花廳,李鈺就拽著我的胳膊輕輕一扽。
我立馬被轉了個方向,撲進了他懷裡:「說了慢點。」
這人,絕對偷偷練過。
侍劍這時才踏著小碎步追了過來。
我趕緊退了兩步看著李鈺。
壓低聲音,生氣地問他來做什麼。
我生怕他和爹爹整個坦白局,語氣也就不由得有些急了。
李鈺愣了愣,有些委屈:「我什麼都沒來得及幹,就被你拽出來了。」
我一噎,但也放下了心,轉身就向院子走去。
李鈺跟在我身後,又讓我慢點走,直說他跟不上。
怕他再整些幺蛾子,我壓下心頭的邪火,猛吸一口清晨的空氣,一步一步地走回了院子。
「主子,您隻等他,不等我QAQ。」
……
李鈺跟著我回到院子,好奇地東張西望:
「你別說,這院裡收拾的,正經還挺像男子住所。」
我涼涼地撇了他一眼,他抿了抿唇,閉嘴了。
我帶著李鈺坐進了書房。
侍劍給我們泡好了茶後,就躲到院裡打盹去了。
李鈺也窩在椅子裡,捧著茶杯,眉眼中也透著一絲倦意。
這個時辰到臨天縣,那寅時就得從京城動身……
我倆面對面打了個哈欠。
我忍不住道:「都挺困的,要不我們先去休息一下。」
李鈺看向我,我覺得右眼皮跳了一下。
「各休息各的。」越解釋越奇怪。
他咯咯地笑起來,笑得我有些惱。
好在我發飆之前,李鈺收了聲:「不歇了,中午還得趕回去。」
那還跑來臨天做什麼。
李鈺說怕再來晚點,他兒子就要被我嘎了。
「說了多少遍,這孩子不是……」
「沒事,就當我撿漏。」
我懶得理他,撐著頭靠在椅子裡閉目養神。
見我不說話,李鈺自顧自地說起這兩天的事。
「衛祁南下了。」
我皺了皺眉,瞌睡一下不見了,直起身聽李鈺講。
南方起了大疫。
當地官員欺瞞不報,與京城官員官官相護。
等消息傳到皇上耳朵裡時,疫病已起三月有餘。
朝廷緊趕慢趕派了幾批欽差大臣帶著太醫去了南方。
可惜,前面拖了太久。
後面再來補救,杯水車薪。
別說好轉了,疫病甚至有了擴散之勢。
召李鈺進宮的那晚,更是從南方傳了急信回來,民亂已起。
沒日沒夜地研究了兩天。
皇上決定再派一批人去,這回不隻要帶著民間的神醫,還要帶著軍隊。
衛祁也在帶隊的名單之上。
且不說疫病發展數月,有多危險。
但是帶著軍隊前去這件事,本身就會被天下文人口誅筆伐。
「人禍。」李鈺是這麼說的。
衛家一門三將,都被牽扯進了黨爭之中。
而衛祁這個年紀最輕卻中了武狀元的衛家子,已經被朝中幾派視為祭旗人了。
想到衛祁平日裡混吃等死與世無爭的樣子,再聽到籠罩在他身上的詭策,我不由得有些難受和無力。
我看向李鈺,那李鈺呢。李鈺作為淮王摯友,又豈會獨善其身。
「幹嗎這麼看我,更讓人放心不下的是你。
「我們都沒想到,這些事會這麼快地被擺到明面上。
「衛家尚護不住衛祁,你一直留在臨天有害無利。」
我是淮王府一個小幕僚沒錯。
但我與李鈺、衛祁交好,這在淮王府也不是秘密。
我與李鈺同去番邦,更是朝中人親眼看到的。
盡管尚未參與他們謀劃的大事,但我早就被朝中人打上了淮王一黨的標簽了。
李鈺有些內疚把我扯進這些事情裡。
但我卻沒這樣想。
離家後的這兩年是我此生最灑脫的時候,而這都是因為李鈺和衛祁。
沒道理他們優待我,我還要反過來埋怨他們對我太好。
更何況,黨爭一事,這朝野上下都是躲不開的,何況臨京最近的臨天縣呢。
若當真想置身事外,爹爹當初也不會把我送進淮王府。
要是我爹爹知道我被劃大家劃在淮王麾下,沒準還要燒個高香多謝祖宗們保佑呢。
唯一可惜的是,這一切在我還未有一搏之力時,就早早地發生了。
我一無官身,二無財權,三沒篡位我爹繼承臨天縣。
現在除了出些主意,好像也幫不上什麼忙。
「我可以做些什麼。」我認真地詢問李鈺。
李鈺眨了眨眼:「跟我走。」
我的滿腔熱血正是激憤之時:「去哪!」
李鈺撐著下巴:「唔……到我府上當幕僚。」
從來沒聽說過左相府上徵幕僚啊。
「唉……這不是最近太忙了嗎,還是得招幾個幫我動動腦子的,你當頭一個吧。」
呵呵。
7
我告訴他我不會一直留在臨天,下個月我把一切處理妥當了就會回京城,回淮王府。
至於處理的是什麼,自然是肚子裡的這個。
我說了我該說的。
屋內一時陷入沉默,窗外廊下傳來侍劍的鼾聲。
「那我怎麼辦。」
光顧著聽侍劍打鼾,這句話我聽得都有些不太真切:「什麼?」
轉頭就看到李鈺哀怨地看著我:「藥再邪乎,那天晚上我也不是死了……
「早上一睜眼人都沒了,再見了你,你還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搞得我一度以為是我做了春夢。」
李鈺記得那晚的事,其驚恐程度不亞於我發現我肚子裡有個孩子。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想跑。
這人與人之間,太過了解了也不是件好事。
我才剛站起身,李鈺很有先見之明地伸手拉住我的手腕。
李鈺好像不打算和我繞彎子了,紅著耳朵說:「我早知你是女子,也心儀於你。」
「那夜雖非我所願,但也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