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我不要在陳思彤面前提小時候的事。
他說思思,你在錦衣玉食時,她在替你受苦,你怎麼好意思提小時候?
我愣了愣。
明明我提的隻是幼年時我媽帶我上遊樂場而已。
但我還是點了點頭。
我也不想讓陳思彤難過。
可後來他又說思思,你能不能不要老穿得這麼精致?讓思彤怎麼想?你穿的那些衣服,都是她曾經想都不敢想的。
可那件裙子,是從前他給我買的。
我還是點了點頭。
活在童話世界裡的人,哪裡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移情別戀,書上隻說王子會愛上公主。
可書上沒說,王子隻會愛真公主。
以至於後來司禮告訴我,他和陳思彤在一起後,我整個人都崩潰了。
那天我剛確診重度抑鬱,我本來是拿著診斷書去尋找依靠的。
可我以為的依靠,卻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扯著司禮在大街上邊哭邊鬧,像個丟人的瘋子。
陳思彤上來拉我,被我一把甩開,重重摔在地上,蹭破了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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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她摔倒呆住了。
我從小別說打架,連吵架都沒跟人吵過。
這是我第一次動手傷人。
我跑上去扶她,她甩開了我的手。
她直視著我,一字一句:「鄭思過,你也曾經偷走我的爸媽哥哥,你旅遊逛街看演唱會,我在超市當收銀員賺我的學費。我怪過你嗎?我說過你是個小偷嗎?」
我僵住了。
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我才是那個第三者。
而我確實也是。
如果深究起來,我才是不道德的那個。
我沒有任何指責她的資格。
我怔怔地站起來,不知所措,轉頭狂奔,逃一樣回到了家裡。
鉆在被窩裡,我心裡湧起一股悲涼。
我終於發現,我在這個家裡待著是沒有資格的。
我以為我多了個姐姐,可陳思彤不想要一個小偷妹妹。
我應該離開了。
可我還是想看看我爸爸媽媽和哥哥,我想跟他們吃一頓飯再走。
我把所有的銀行卡,值錢的衣服首飾都收拾好,整整齊齊碼在了臥室裡。
前二十年我偷了陳思彤的家,現在我把能還的都還給她。
我穿得漂漂亮亮,化了淡妝,坐在客廳等我家人回家。
最後的一頓飯,我希望能給他們留個好印象。
我自己下廚做了滿滿一桌子菜,想著我要說什麼。
我要讓爸爸少喝酒,媽媽別再晚睡,讓哥哥不要老生氣,我也會祝陳思彤和司禮百年好合。
然後退出這個家。
我想了很多說法,也想過我爸媽要是阻攔我,我該怎麼勸說。
我甚至想到我哥萬一生氣不讓我走,我該怎麼勸。
我想了那麼多,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哥進門就掀了桌子。
我花了三個小時做的菜,灑了我一身。
我爸媽紅著眼睛跟在他身後。
看見我,我爸先瞪眼睛:「你推我女兒了?!」
我張了張嘴,怔在原地,傻傻地問:「什麼?」
我爸一字一句:「你是不是推我女兒了?」
唰。
知道這是什麼聲音嗎?
這是一盆熱水,澆在冰塊上的聲音。
也是我滿腔不舍,被盡數澆滅的聲音。
我爸說,我推他女兒了。
我垂了垂眼,低著頭沒說話。
我爸更生氣了:「你是不是以為陳家什麼都是你的,你可以為所欲為?我告訴你,你姓鄭不姓陳!
我的家產都是思遠和思彤的!你要是下次還敢動我女兒,或者打什麼非分之想,我就......」
「不用等下一次了。」
我媽打斷了他。
她的聲音滿是冰霜。
我以前聽過她這麼說話,那是在學校有人欺負我時,她去威脅那個人,要再敢動我一下,就讓他全家倒霉。
而現在,她用同樣的語氣說話,威脅的對象卻變成了我:「去收拾你的東西,我們會給你一套房子,你哥哥每個月會給你打生活費。」
她一字一句:「離我女兒遠點。」
我呆住了。
我從來不知道,我媽還有這麼冷酷的一面。
我垂下眼,看見淚珠掉在了衣服上,暈開了上面的湯汁。
好狼狽。
我輕輕問:「是陳思彤說的?」
我哥冷哼:「思彤不是那樣的人,是司禮說的,讓我們好好安慰思彤。」
呵。
司禮啊。
那個曾經發過誓,要珍重我一輩子的人。
我看著腳面,無力抬頭,隻是悶悶地說:「知道了,謝謝,哥哥。」
說完轉身上樓。
我哥生氣了:「你不道歉嗎?道歉還有回轉餘地。」
我停住了腳步:「不。」
這是我唯一的倔強:「我會搬走,請借我五千塊,其他東西,我什麼都不要。」
我哥嗤地一聲冷笑道:「你少演戲博同情。再不道歉我也幫不了你。」
我沒演戲。
我哥不知道,我的世界剛才在我眼前,悄無聲息地崩塌了。塌的一絲不剩。
世界不復存在,那我也應該消失。
7
我拿著五千塊離開了陳家。
我找了份超市收銀員的工作,租了間地下室。
超市是陳思彤曾經打工過的,房子是陳思彤曾經租過那種。
我給不了她其他補償,就用這種方式贖罪吧。
我不覺得生活有什麼大的落差。
我是看童話長大的,童話裡沒教過我什麼是金錢,什麼是家產。
隻有愛和被愛。很蠢,可我改不了。
我的工作很忙很累,可我下班了卻怎麼都睡不著。
我夜夜睜眼到天明,頂著眼底一片青去上班。
我吃的越來越少,睡的越來越少,很少笑,也很少哭。
似乎有一層霧,彌漫在我大腦裡,蒙蔽了我所有的感官和感情。
我唯一的情緒就是不耐煩。
對這個世界的不耐煩。
我爸媽沒有再找過我。
似乎真的與我橋歸橋路歸路了。
倒是我哥,有次進超市買了包口香糖,然後冷冷站在一邊看我收銀。
看我木著臉跟人家解釋貨品沒掃上碼,無法結賬。
顧客脾氣不好,指著我罵罵咧咧。我面無表情聽著,情緒沒有一絲波動。
可我哥受不了了。
他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兇神惡煞一樣,嚇得那人屁滾尿流跑了。
他站在我面前,惡狠狠盯著我:「這是在報復誰呢?」
他指指我好久沒保養的手:「你吃苦給誰看?」
我茫然地看著他,看著他鄙棄的眼神,心裡突然想:「他真的討厭極了我吧。」
我都搬出去了,他還要追過來嫌惡我。
可我什麼都沒說。
我隻是安安靜靜看他生氣離開,下班回家,睜眼到天明,再頂著發青的眼底去上班。
過了幾天,司禮又來找我。
他站在超市門口等我,他點了支煙:「思思,我沒想讓你落魄。」
看我不說話,他又說:「思思,要不你跟我走吧,我養你。」
我很奇怪:「你和陳思彤分手了嗎?為什麼跑來養我?」
司禮噎了下,無奈地苦笑:「你不會真的這麼純真吧。」
他跟我解釋:「思思,我喜歡思彤,可我也舍不得你受苦。」
他拉住我的手:「跟我走吧,不回陳家也可以。我有房子安頓你。」
我看著他的嘴唇一張一合,十分聒噪。
這是我當初真心愛過的人啊,現在他想讓我做小三。
童話裡都他媽是騙人的吧。
我甩開他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第二天我請假沒上班。
我看著窗外的霧霾,怔怔看了一天。
心裡有個聲音對我說,思思,這不是你的世界。
你的世界在童話裡。
你為什麼還不走?你還在等什麼?
我苦笑著搖了搖頭:「沒等什麼,馬上就走。」
心裡是從未有過的輕松。
腦海裡那層灰蒙蒙的霧霾在漸漸散開,世界重新鮮活起來。
半個小時後,我站在高樓頂,等著樓下圍好警戒線,確定不會誤傷別人後,對著世界揮了揮手,笑著跳下了九樓。
我的旅程結束了,旅途中那些愛過的人,再見,再也不見吧。
8
可我沒想到命運這麼愛跟我開玩笑。
我從九樓跳下來,本來必死無疑的。可被圍擋給擋了一下,我沒死成,卻成了植物人。
每天被迫插滿管子,輸入營養,留著一條命茍活。
現在還要被迫聽司禮翻著我寶貴的童話書,煞有介事地給我讀了一篇。
他翻到的是海的女兒。
讀出這四個字的時候,他沉默了一下。
我想他一定是想起小時候我哥送我這套書,他也曾來給我讀過。
那時我們還是小孩子,午後陽光下,嬰兒肥的我懶懶躺在他膝上,聽他讀書。
讀完海的女兒,我們都沉默了一會兒。
我嘆了口氣,有些惆悵:「小人魚就這麼消失了?」
司禮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他拍了拍我的臉:「等我們長大,你來做我的小人魚吧?」
我連忙搖頭:「我不要,我不想消失。」
司禮笑:「我不找公主,你就永遠不消失。」
現在我躺在床上,想起兒時的事,隻覺得恍若隔世,仿佛暗黃報紙上的舊新聞,除了我沒有人再記得了。
我還記得那天司禮回去後,我用稚嫩的筆觸,在海的女兒最後一頁,寫了一行字:司禮說我是他的美人魚,他永遠不會找公主,永遠不會讓我消失,嘻嘻。做不到是小狗哦~
而現在,司禮應該讀到了那句話。
因為我聽見書重重掉在地上的聲音,和司禮瞬間沙啞的嗓音。
他彎腰撿書,唇碰到我枯瘦的手背上,他不知為何輕輕吻了我一下,給我手背留下了一滴淚。
我很想甩掉那滴淚,可我做不到,我動不了。
我很煩。
身體感受到我的煩躁,監護儀嘀嘀報警,醫生護士緊張地跑進來,醫生大喊:「病人血氧下降太快了!!!」
一片嘈雜與緊張中,我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輕飄飄地離開我的身體。
耳邊好像是司禮的聲音,在大喊著叫我堅持住。
呵,我不。
這不是我的世界。
我格格不入,再也不要呆了。
......
可這個世界它不願意放我走。
我日益虛弱,可到底被救回來了。
醫生說,如果我還燃不起求生的欲望,那下一次就絕不是這個結果了。
爸爸媽媽和哥哥都趕來醫院。
我哥看見司禮就發火了:「你來幹什麼?」
陳思彤替他回答:「他想來看看思思。」
我哥冷笑著說:「你替思思決定要見他?你知道思思一定想見劈腿的混蛋?」
我哥從來沒有這麼說過陳思彤。
在她面前,我哥是個好哥哥。
司禮沙啞著聲音解釋:「思遠,我隻是想看看思思......」
「可你不配。」我哥冷冷道。
司禮似乎也來了火氣,笑了:「你就配嗎?」
他一字一頓:「陳思遠,你就配嗎?」
氣氛劍拔弩張。好像很緊張。
還是我媽冷聲打斷了他們的對峙:「想打出去打,別吵著我女兒。」
我頓時懷疑我聽錯了。
我媽說別吵著我女兒。
她說我是她女兒。
我要不是動不了,我真的會哭的。